傍晚時分, 暴走的狂風漸漸平息了怒火,慢慢消失在天地間那個銜接上。
塞北嚴冬裡的冬日,在蒼白的大地上空, 形成虛晃的一個點, 曖昧不清地把天地連成一片。
沒有比這更加蒼涼而寂寥的地方了。
聽說……
“國舅已經五天未出房了……”
“噓。小心隔牆有耳。”
刻意壓低的聲音順着荒漠的冷風吹進了不知名的帳篷裡, 端着各色酒菜的侍女形色匆忙地從它的門前走過。
此時的帳篷裡有些陰沉, 天色漸暗, 昏黃的微光下能看見浮塵漂浮。
範思哲箍着身子坐在屋裡的一角,聽見剛剛那兩個女人的話,假寐的眸子忽然一顫, 半眯成一條縫。
那個男人五天沒出房?
他心下不知爲何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雖然他很希望那個看起來很英俊的男人這五天來是病倒了。不過聽剛纔兩個女人的談話肯定沒那麼簡單。
算來, 他被綁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帳篷裡也差不多五天了。
長時間未動, 渾身像是一灘爛泥一樣。
範思哲又動了動身後綁緊的雙手, 明顯感覺到手腕那傳來的陣陣刺痛。
該死的。
心裡暗罵一聲,也只能心中咒罵, 嘴巴還塞着破布條呢。
忽然帳篷又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聽得出來腳步有些凌亂,此人看樣子在趕時間。
門簾撩起來的前一秒,範思哲及時地把眼睛再次閉上。
“嘿。別跟本大爺在這裝死,起來了。”
那人粗啞着聲音, 聲氣喘息急重, 像是剛跑完幾千米的男人。
眼皮處本來還有一些光亮, 在那人來到自己身前, 徹底黯淡無光。
那人對着範思哲連踢了好幾腳, 再次不耐煩地嚷嚷道:“國舅爺要見你,快給老子麻溜起來。”
最後一腳踢得甚爲用力, 範思哲悶哼了一聲仰頭便看見一位大肚翩翩相當魁梧的胖小子站在自己面前。
好傢伙,這身條都能裝兩個自己。
範思哲捱了好幾腳,只能順從地沿着牆布蹭着身子站起來,努努嘴示意大胖小子摘掉嘴巴上的布條。
那胖小子嫌惡地瞪了他兩眼,也不再多說話,順了範思哲的意思,還極其粗魯地幫他解開身後的繩子。
“走吧。國舅爺已經等你多時了。”
說着,那胖小子就自己往外走,邊走邊喘粗氣。
這廝實在太肥了。
就在範思哲完全迷路的情況下,那胖小子帶着他七拐八拐,終於來到一座極大的帳篷前,臨了又踹了範思哲一腳,讓他毫無反抗地闖進帳篷裡。
範思哲踉蹌兩步,打眼一看,這不就是先前的帳篷,可是帳篷里根本空無一人。
“喂?沒人麼?康師傅?康老頭?康面癱?”
範思哲有些奇怪,莫不是有詐?
正當他心中不停揣測時,就見左邊有紅紗幔帳明顯顫抖起來。
範思哲心下一個激靈,側過頭,目光如柱望向幔帳背後,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向左手邊走去。
頓了兩三面後,他才伸手撥開輕曼的紅紗,只見幔帳後露出來的蒼白麪容。
範思哲只感覺靈魂突然抽出軀體,一下子所有都空了,連思想也不記得了。
這是一張多麼蒼白的面容,白到幾乎透明,似乎她本身就是透明存在的。
“白……白……”
拜拜?
範思哲暗暗罵了自己一句,自己是白癡啊,這個時候耍什麼口吃。
可是實在不能怪他這個時候他的激動是多麼溢於言表。
靈魂空了,心卻突然被突然竄出來的情愫填滿了。
那日日夜夜思念的,竟然是她麼?
範思哲緩緩伸出手擡起來想去撫摸這張透明毫無聲息的面容,還有許久不見她那抹淡淡地憂傷。
只是白素貞突然一偏頭好似無意地躲開,無視他的激動,很淡漠地並不像以前那樣熟絡,到像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你可以走了。離開大漠,回鳳兮吧。”
說完白素貞轉身離開,一襲拖地白裙劃過美麗的弧線。
“回鳳兮?離開?你……怎麼會在這裡?”
別怪範思哲這廝搞不清楚狀況,他腦袋裡全是疑問,漿糊了。
白素貞揹着他,冷言道:“對,範思哲你可以滾回你的鳳兮了。你還不快走,等着國舅爺把你處死麼?沒見過你這麼沒用的男人,讓你走了你還不快滾。”
聲音有些顫抖,輕微地歇斯底里,她只想用這種方式讓範思哲快帶你走。
範思哲又不是笨蛋。
“OK。我走!”
範思哲不明白白素貞爲何會突然變得不認識他一樣,不過無所謂。
“可是要走我們一起走。”
說着範思哲便上前想拉住白素貞的衣襬。
卻從角落裡閃出一個人一把抓住他的淫爪,那人冷笑:“真不知道你有哪點好,居然有人爲了你犧牲這麼多。”
此人便是面癱康師傅,他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把冷傲的小眼神飄向身子已經開始撐不住的某白。
突然帳篷裡很靜,靜到只能聽見三種不同的呼吸。
顫抖地,憤怒地,冷峻地。
範思哲掙脫開康伊洛的手,衝着白素貞的後腦勺問道,“白素貞告訴我,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康伊洛擡擡眉也不說話,嘴邊掛着淺笑,同時看向白素貞。
他也想聽聽,這個女人會怎麼回答。
“……”
白素貞沉默着,她覺得她該沉默着,她能說什麼,也許她該說些什麼。
“告訴我。”範思哲深呼一口氣,再次問道,聲音因抑制不住的猜測而發抖,“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告訴我告訴我。”
吶喊很瘋狂。
瘋狂的吶喊。
好吧,其實範思哲是馬教主的忠實粉絲,此一招他模仿的是惟妙惟肖的。
白素貞許是也拜倒在馬教主的威力之下,蹙然轉過身漠然地看着範思哲,毫不含有一絲情感,語氣冰冷到零點以下,聽得人心裡發涼。
“我只不過是從哪來,回到哪處去而已。你自身都難保還是管好你自己吧。還不快走!”
白素貞就是一小白,真的很白,當然不是單純的指她通透的皮膚,還有她白到髮指的心思。
範思哲本不冷靜,然而聽到白素貞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停地敢他走,他突然明白了。
他這下子所有正常的思維全部歸位,仔細地認真地研究起白素貞。
當範思哲的目光落在白素貞的嘴角上時,突然心裡抽搐一下。
這才注意到,白素貞的嘴角居然淤青了一大塊,那會是什麼造成的淤青,紫得發藍。
範思哲又看向她身上的其他地方,白素貞的脖子上也有許多玫瑰紅色的痕跡。
這是……
康伊洛也注意到範思哲越皺越緊得眉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狂笑,一把摟過白素貞的肩頭,“這些天弄疼你了吧!今晚我會對你溫柔的,誰叫我……”
白素貞像是被捉姦的抓包似的,倉皇地閃躲目光,向後退了一大步,逃出康伊洛的懷中。
終於,範思哲明白了一切。
他也淡漠了。不再是先前那麼狂躁。
很冷靜。
範思哲一步,兩步,走到白素貞面前,什麼也不說,只是淡漠地站着看她。
突然揚起右手,狠狠甩了一巴掌下去。
“啪——”
很清脆的巴掌聲,打在白素貞通透的臉蛋上,能清楚地看見紅透了的五指印。
白素貞還是不吭聲,揚着頭默默地承受了剛剛那一巴掌,沒有任何的委屈,似乎還含着笑意。
“如果一巴掌能了斷我們之間的一切,那我們從今以後……”
“你個笨蛋!”
範思哲不等她說完,忽然把白素貞拉到自己的懷裡,又狠狠地抱着她,想用盡渾身的力氣揉碎她一般。
“小白,對不起。”
範思哲把頭深深埋進白素貞的黑髮裡。
許久,兩個人就這麼擁着對方,誰也不說話。
此時無聲勝有聲吧。
康伊洛到成了局外人,冷眼旁觀着。
他後悔答應白素貞那女人放了範思哲這小子,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殺了他。
“你倆還沒親熱夠麼?”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康伊洛終於忍不住了。
範思哲明顯感覺到白素貞身子一僵,他拍了拍她的後背,轉過身凝着對面的男人。
“這裡有人太礙眼,所以我們決定換個地方繼續親熱。”
範思哲拉起白素貞的手,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貞兒……”
就在他倆走到門口之際,康伊洛很淡定地開口喚道。
“怎麼?你還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了麼?”
他的語氣很輕,像是大魔咒般定住了白素貞的身子。
“來,過來。趁我還沒發火前,回到我身邊。”
“不然……”
康伊洛話語一轉,眸光一寒,殺氣散發。
白素貞“噌”地一下,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了範思哲的手,輕功飄到康伊洛身邊。
“爺。我只不過是送範先生而已。”
她又恢復到那個淡漠得連自己的靈魂都可以丟掉的狀態。
就是完全不在狀態的狀態。
康伊洛滿意地點點頭,用下巴藐視範思哲。
“我累了。你可以滾了。”
他不想再多看一眼範思哲,不然他可不敢保證會不會當下就徒手宰了這小子。
“白素貞是我的女人!”
範思哲突然大喊出來。
“她與我有肌膚之親,她的信物在我手上,我們已經私下共結連理。康師傅,你堂堂崇川國國舅爺,居然搶別人的女人,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被人笑話!”
康伊洛單單只是回過頭,看着白素貞,右手捏着她精緻的下巴,氣息吐在她的臉上,“若是爺就跟你搶了,你能如何?”
“我……”
範思哲握着拳,怒目圓睜,一字一頓,清晰有力。
“我、要、與、你、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