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比斯家族的老朋友庫爾亞科維奇家在南方反目成仇,斯普利特和扎達爾等城鎮叛離王國並加入威尼斯共和國時,主後一千三百二十三年不知不覺地來臨了。
在天主之母月(1月),伊麗莎白王后的肚子已經大到不能上路,而且由於她懷着這片土地上最重要的人物的孩子,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顧着她,彷彿她是什麼一觸即碎的泡泡。
雖然王后很不喜歡被當做是弱者保護,而且到最後她連從椅子上起身時都需要有人陪同,但她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她即將生下的胎兒可能會是匈牙利國王的第一個合法繼承人,他很快就會接近四十歲,必須把握每一次機會。
對來自阿巴家族的德米特·涅克塞來說,這一年的第一個月也和以往不同。在去年的聖誕月(12月),國王召集了全國的主教和領主,向他們提出了鑄造新貨幣的計劃,並將一種新的收稅形式加入王權(Jura Regalia),以代替以前的兌幣稅。
被召集至議會的所有成員都同意了這些改革,雖然提出來的創新有些乍一看似乎有點複雜,但肯定會使王國的經濟更加繁榮透明。因此,在新一年的公現節上,查理就向他的人民們公佈了他的計劃,通知他們匈牙利王國的全新時代已經開啓。
鑄幣廠很快就開始鑄造新的第納裡,他們按照貝拉四世時鑄造的小銀幣爲模型,重量也相似。
國王還將鑄幣的任務委託給內閣,以便加快新貨幣流通的速度和數量。同時,王國開始回收其他貨幣,三枚維也納第納裡可以換一枚新鑄的第納裡,一枚捷克格羅申可以換三枚新第納裡。
至於銀幣的重量,內閣根據布達衡量單位(Budai márka),規定五便士(Pensa auri)等於一馬克。
這些內容也都寫在了憲章上,德米特·涅克塞等這個已經等了好幾年了,他含着喜悅的淚水看着憲章上的王印,完全不知道未來到底需要經歷怎樣的艱難險阻纔會讓王國的新貨幣真正擁有價值。
查理一直在路上,來往於蒂米什瓦拉和維謝格拉德之間。一想到在經歷了漫長而血腥的十一年之後,他要帶着整個宮廷遷回到他的王國中心時,他就感到一種奇怪的興奮。
和現在的他比起來,當時的查理是一個多麼不同的人啊!二十三歲的男人,準備好迎接一切風暴,他年輕,他強壯,他什麼都不怕。
他已經被三次加冕爲王,與叛亂的省級領主們的戰爭纔剛剛開始。還活着的馬泰·查克甚至猖狂到帶着軍隊南下,燒燬村莊,佔領城鎮,然後在主後1311年的夏天直攻布達的城牆,雖然圍城只持續了幾天,但戰鬥卻極其激烈。
查理記得布達之圍的一切:聖殿騎士們衝向死亡,久經沙場的東方雄獅威廉·巴託帶領着守軍,神秘的弓騎手突然出現,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多虧了上帝的旨意,安茹家取得了勝利,但查理也意識到他在王國的中心地帶已不再安全。
雖然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但事實上他一直將遷至蒂米什瓦拉看做是一種流放,但他必須在那裡等待,等到他徹底鞏固他王權的那一天來臨。
1323年初,他已經擁有了整個特蘭西瓦尼亞,高地,最近又君臨了南方。他還與大多數鄰國保持着良好的關係,他用一場婚姻加強了與波蘭國王的聯盟,感謝上帝,他絲毫不後悔這個選擇,因爲皮雅斯特家帶給他了一位他夢寐以求的王后。
至於哈布斯堡家……好吧,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和他們的關係如何,特別是在米爾多夫戰役的失敗之後,那位在冬天前來匈牙利求援的奧地利公爵讓他很失望。
不管有沒有哈布斯堡家的支持,查理都已經強大到足以結束自己在蒂米什瓦拉的流放。同時他也無意回到布達的舊城牆裡,回到他以前的家——卡爾霍夫宮,因爲他覺得這會讓他想起那個年輕時頭腦發熱的自己。
所以他選擇了維謝格拉德,它和布達一樣美麗。貝拉四世在這裡建造了一座堅不可摧的雙子城堡,查理想要在他的餘生裡將其改造成一個輝煌富足的皇家中心,一座讓最富有的外國領主都能張口結舌的奇觀。
正因如此,他不惜在最嚴酷的冬季出發,在馬上騎行數日,不顧膝蓋的刺痛,親自監督未來都城的建設工作。
貝拉國王的龐大防禦工事包括一座宏偉的城堡和一座建在多瑙河岸邊的低堡,這兩座城堡由一道高大的塔樓石牆相連,沿着整個山腰延伸,營造出一種堅如磐石的印象。
這是能讓一個從山腳下路過的路行者感受到自己渺小和微不足道的建築羣,當它的看守者化爲灰燼和塵土時,維謝格拉德的雙城堡仍然會像這樣威嚴地聳立着。
查理首先想改造山頂的城堡,擴建宮殿並在現有的城牆外建造第二道圍牆。同時,他還命令手下重修擴建下城堡,然後翻新著名的所羅門塔,使其能配得上覆興後的要塞。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想重建位於希伯裡克山上的舊城堡,這座在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治下修建的要塞在民族大遷徙時代被摧毀,現在已經只剩下雜草叢生的廢墟。
但這隻個轉瞬即逝的浪漫想法,這個廢墟遠在城外,其戰略意義早已不復存在,沒有任何重建的價值。
他決定在多瑙河畔爲自己和家人建造一座城市宮殿,並在聖母瑪利亞教堂的翻修上花上一大筆錢,因爲一個基督王國的首都一定要有一個像樣的彌撒場所供人崇拜。
就這樣,城堡和城市進入了迅速的建設與美化階段,人口也因此開始膨脹。
每一個有能力的人都渴望沐浴在皇室的光輝之下,建設還沒結束,維謝格拉德就被規劃出了一個單獨的匈牙利人城區和德意志人城區,很明顯執法者們不想在這兩個民族之間沒完沒了的爭吵中浪費太多時間。
除了市民之外,貴族們也出現了在了新王城裡,他們希望儘快成爲新宮廷的一份子。其中就包括德魯格家,他們在查理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一直支持陪伴着這位來自那不勒斯的王位宣稱者。
過去幾年他們一直在遠離君主的王國東部效力,他們的到來讓國王喜出望外,查理表示希望他們能保護已經轉移至維謝格拉德舊塔樓裡的聖伊什特萬王冠不受侵害。
在大齋月(2月)的第二十天,查理抵達彼得羅瓦拉丁(Pétervárad),在涅克塞的組織下,他與哈布斯堡的貴族們會面,當然,是和那些沒被路易抓進牢裡的哈布斯堡們。
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路易·維特爾斯巴赫將奧地利與施蒂利亞公爵腓特烈·哈布斯堡俘虜,波西米亞國王約翰·盧森堡則帶走了腓特烈的弟弟亨利。
爲了抗衡這兩位強大的君主,查理·安茹決定與剩下的哈布斯堡成員結盟,作爲回報,他再次要求哈布斯堡家將波佐尼歸還與匈牙利。
談判的結果比查理預期的要好,最初的緊張氣氛很快就被化解了,而且他們並沒有繞什麼圈子,直接進入了主題,並在沒有任何困難的情況下達成一致。
會議在下午就結束了,查理回到他在城市裡的皇家住所,在冒着熱氣的爐子前坐下,伸展雙腿,按摩着膝蓋,希望這愉悅的溫暖能緩解他的疼痛。
但他從來沒法真正享受這種獨自一人的安靜氛圍,他剛剛閉上眼睛,一陣號角聲就將他的美夢吵醒,一支騎兵隊伍已經抵達。
前來找他的不速之客不是別人,正是托馬斯·塞切尼,這讓國王有些驚訝,他不知道有什麼事情重要到特蘭西瓦尼亞的總督親自前來通知他,而不是讓一名信使送來密信。
托馬斯總督在查理面前單膝跪地,氣喘吁吁,滿臉通紅。冬日的寒風讓他在騎行時吃盡了苦頭,男人結冰的鬍鬚現在纔開始融化,他的四肢也在明顯地顫抖着。
“陛下!”總督試圖控制他激動的喘息,“陛下,我收到了蒂米什瓦拉的重要消息,是關於王后……”
——
1323年,大齋月(2月)
蒂米什瓦拉,匈牙利
——
幾天來,所有人都在緊張地準備着。他們知道王后隨時都可能臨產,整個宮廷都懷着焦急的期盼等待着,他們不知道孩子是否能在分娩中活下來,也不知道伊麗莎白本人能否存活下來。
查理·安茹已經失去了三個妻子,她們都是爲了生下匈牙利國王的後代而死的,最終都和她們的塔爾一起離開了人世。
儘管伊麗莎白在她唯一的一次分娩中倖存下來了,但在長時間的可怕折磨後,她也沒能爲她的丈夫提供一個活着的繼承人。
沒人可以怪罪這些人的緊張情緒,就連王宮外的蒂米什瓦拉市民們每天都在爲即將出生的孩子舉行彌撒。
德米特·涅克塞沒有隨國王一起前往彼得羅瓦拉丁,他們兩人都認爲只要有一些內閣成員在場就足以和哈布斯堡家達成協議了。
但查理不知道德米特其實是爲了王后纔想留下來的。雖然財政大臣自己也對這種情感感到意外,但他還是阻止自己用溫柔的愛意注視着伊麗莎白的一舉一動。
他親自督促廚房準備孕婦的膳食,並盡力爲分娩做着完善的準備,在臨產的最後幾周裡將接生婆搬進城堡也是他的注意,因爲如果王后在半夜裡感到疼痛,很快就能有人爲她照顧分娩。
此外,德米特希望接生婆能隨時陪在伊麗莎白身邊,在孩子出生之前用自己的知識提供儘可能多的幫助。
沒有人注意到德米特·涅克塞過於熱情的事實,畢竟他是查理的得力助手,國王不在的時候由他來照顧王后的健康也並沒有什麼不妥。
事實上,德米特也是這麼說服自己的,他一看到伊麗莎白就心跳加速,腦袋也開始發麻一定是因爲他是查理王最堅定忠誠的追隨者,他對國王繼承人的誕生非常關心。是的,沒有別的原因……
於是德米特就像是一顆熟透了的蘋果一樣掛在伊麗莎白身上,認真地聽着她的每一個願望和嘆息,慢慢地把廚房裡的每個人都逼瘋了,並用不斷的詢問和嚴厲的警告把接生婆折磨得半死,說懷孕的人可不是什麼一般人,說她必須要做得更好。
老婦人被折磨得無法入睡,因爲她一直擔心着,就算她盡心盡力地爲王后接生了,如果這個胎兒是個死胎的話,這個神經緊繃的男人會對她做什麼。
他們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迎來了四旬節(2月22日~4月6日)的第一天,這一天雖然嚴寒無比,但一切都格外平靜。天空晴朗,沒有風吹草動。
伊麗莎白王后已經煩透了,她懷孩子太久了,這天,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平息她的煩躁和罕見的壞心情。她對每個人都大喊大叫,把食物推到一邊,甚至讓她最喜歡的侍女閉嘴,不要再給她念詩歌了。
一整天她都坐在她最喜歡的祭壇前面,但平時最能讓她平靜下來的祈禱也沒有什麼作用,在痛苦之中,她只能通過盯着上面的聖像,然後打開又關上祭壇精緻的鍍金小門來打發時間。
等到傍晚來臨的時候,不僅伊麗莎白覺得這一天漫長,每個在白天和她有過任何短暫接觸的人都覺得這一天似乎永遠不會結束。
這不是王后的作風,她總是聰明謹慎、自如鎮定,到了晚上,半個蒂米什瓦拉王宮都在祈禱,希望王后能夠順利地生下王位繼承人,然後再次變回那個以前的自己。
這一次,祈禱的力量似乎生效了。
午夜過後不久,德米特·涅克塞的房門被僕人們敲得砰砰作響。
“怎麼了?”男人被驚醒,“怎麼了,是哪裡着火了嗎,國王在哪裡?”
“德米特大人,王后要生了,”一名衛兵宣佈道,“按照您的命令,我們先找到了您。”
這個消息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水一般打在了德米特臉上,財政大臣立刻清醒過來。他跳下牀,穿上長褲,套上鞋子,穿上長袍,緊緊地繫好腰帶。
在難以形容的興奮中,他衝進走廊,從一個衛兵手上拿走了燈籠,全然忘記了自己的上身還是睡衣,他一邊派僕人去叫醒神父和協助生產的女僕們,一邊像暴風一般穿過夜色中的城堡,親自去叫醒接生婆。
這個可憐的老婦人好不容易纔剛剛睡着,德米特就直接闖入了她的臥室,沒有敲門,沒有任何禮節。
接生婆從睡夢之中驚醒,只聽門被重重地摔在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僅憑這一點就足以把老接生婆嚇得魂飛魄散,但德米特並沒有就此罷休。
當老婦人驚恐地坐起來,睜大充血的眼睛盯着門口時,德米特將燈籠推到她的臉上,開始興奮地大喊大叫,讓這位一條腿還在夢境中的女人更害怕了。
“快起來,老媽媽,看在上帝的份上!”男人催促道,“快起來!”
接生婆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下一刻,這位身形結實的白髮婦人一把揪住自己的胸口,倒在牀上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