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最後一日（下）——
保加爾白堡以西-——
頭髮稀疏的男人如同死氣沉沉的麻袋一樣倒在了儲藏室門口，他張開的喉嚨裡，濃稠、近乎是黑色的鮮血不斷噴涌而出，填滿了石板上的縫隙和裂痕，然後淹沒了整片地板。
拉斯洛垂着顫抖的雙手站在死者身邊，手指發白，緊緊地攥着那把血淋淋的刀, 試圖從那團不斷擴散的溫暖暗紅中走出來。
他從沒打算這麼做。
他只是去偷東西，而不是去殺人。
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一個詭異熟悉的聲音在他的頭骨中迴響。你已經成爲了一個殺人犯，你不再是曾經的自己，你是個罪犯，是個殺手，沒有人愛你……
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振作起來, 立即離開房子，把找到的食物帶回森林，但腦中迴盪的聲音卻嚴厲地命令他：
完成你已經開始的事情！你需要衣服、錢和馬！去找到臥室！
拉斯洛聽從了這個聲音，他從顫抖和恐懼中汲取力量，開始把房子翻個底朝天。
沒過多久，他便發現了餐廳牆上的掛毯後面隱藏着一個入口。拉斯洛溜了進去，來到一條又黑又長的走廊裡，裡面有五個房間，應該是臥室。
拉斯洛直奔最後一扇門，因爲他知道僕人們的房間通常在廚房附近，而主人則喜歡睡在最隔絕的地方。
他是對的。
“陛下！”來者興奮地喊道，“一小撮抵抗者把自己鎖在了大廳裡，城堡的其他地方都已經拿下了，但這些……”
他已經殺了一個, 他開始數, 還能有多少人呢？就這樣，他又走到了走廊上，打開了隔壁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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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倫欽-——
安塔爾仍在馬上，現在已經陷入了戰鬥之中。
“媽媽，沒有你我哪兒也不去！”男孩任性地喊道，“我要留在這裡！”
“他一定是幾個小時前就逃出了城堡，”國王的眼中劃過一道陰影。“誰知道這城堡底下有多少地道呢？再去找找看吧，雖然我認爲他已經快到摩拉維亞了。
艾格尼絲自己也像一頭獅子一樣戰鬥，她先是用短弓射殺敵人，然後用長矛刺向正試圖翻上牆的人。當瓦羅斯最後命令他的女主人離開時，她的手、肩膀和額頭都在流血。
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提出了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但無人敢問的問題。
“……這座城堡，”國王正在和他周圍的要人們說，“我無意毀壞它，這個堡壘很重要，我希望他能恢復昔日的輝煌，不管花多少錢……
他並沒有在深夜裡徘徊太久，查理騎着他的戰馬，在城門外等着，周圍是他的隨軍神父、大臣和一些高級貴族。他的臉龐被閃爍的火把照亮，既威嚴又邪惡。
“我們沒能找到伊斯特萬·斯特恩伯格！”另一個人喊道，“我們到處都找遍了，但還是沒看到他的影子。”
“特倫欽的死者呢？”
國王看着他結過誓的兄弟，抿着嘴，目光無情。
“如果我因爲他而打破了與捷克人搖搖欲墜的和平，這隻會犧牲更多的好人，”查理搖了搖頭，“我不想再聽到關於伊斯特萬·斯特恩伯格的任何消息了，除非他再次擾亂我們帝國的和平！”
國王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臉上浮現出會心的笑容，一種甜蜜的刺痛感和放鬆的滿足感在他的身上流淌。
在殺死一名逃跑的守軍後，他再次緊握住了開始從鐵護手中滑落的劍柄，大量的鮮血濺在了他的臉上。
“他不會阻止我的士兵，”他嚴厲而堅決地說，“我給了他們投降的機會，一個和平的機會，我們本可以一起生活。
他走到椅子前，停了一會兒，謹慎地撫摸着扶手。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以君王的優雅姿態坐了下去。
“我不能帶着這條腿和你一起走，我做不到。”她痛苦地抽泣道，“你們三個人身手敏捷，可以通過地道去宴會廳，從那裡一直往西走，如果你們沿着大道走，幾周後就能達到國王的城市。
圍攻的僱傭兵們意識到，如果他們同時攻打西門和北門，雖然會讓自己的人數減半，但本來沒有數量優勢的守軍防禦也會隨之大減。
他想在那裡安家立業，也許在某個南方領主麾下服務，遠離王室的監視。
我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但那些反抗我的人，他們不僅沒有抓住我伸出的善意之手，反而在上面吐口水，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該承擔什麼樣的後果……”
“陛下！”安塔爾·巴託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你的軍隊贏了，特倫欽現在是你的了，請停止屠殺！”
“我的天使，我的孩子，你準備好了嗎？”艾格尼絲撫摸着兒子的臉，勉強地忍住淚水，“你把需要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陛下……”一個面容堅毅的男人走上前來，臉上的新傷口蓋過了舊傷疤，“您的下一道命令是什麼？我們下一個目標應該是哪裡，什麼時候出發，您會讓軍隊休息多久？”
大多數女人渾身發抖，殘餘的十幾名衛兵正在舔舐着傷口，等待着他們的命運。被堵住的門外發出了沉悶的碰撞聲。
拉斯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 牀上沒有人，莊園的主人一定不在家，他只留下了一些僕人。
此時還未到午夜，特倫欽城堡內已經是一片廢墟，到處都是大火在肆虐，死屍遍地。他的士兵、騎士、神父和領主們圍在他的面前，等待着國王的命令。
“不行！”他的母親用不容反對的聲音說。“你不能留在這裡，你必須和賽普克還有科爾塔一起走！”
“你是我的好手下，”查理感激地說，“我會讓你得到應有的獎勵！”
他瞬間清醒了過來，他身邊都是死者和垂死的人，城堡裡好幾處地方都着火了。安塔爾皺起了眉頭，煙味、尿味和糞便味撓着他的喉嚨，刺着他的眼睛。
在衛兵們的保護下，莊園裡的人驚叫着，驚恐地朝着院子裡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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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倫欽-——
安茹·查理下了馬，威嚴地昂着頭，莊重地慢步走過特倫欽城堡空蕩蕩的大廳。
不久之後，敵軍在北門砸開了一個缺口。
查理並沒有停下腳步，在大廳的盡頭，有一把簡單的扶手椅，但它現在看起來比世界上所有的寶座都更加舒適和威嚴。
“因爲他們在屠殺你王國的人民！”安塔爾憤怒地斥責道，“因爲敵人已經投降了，而士兵們卻像是罪犯一樣殺戮掠奪！”
他到了走廊的盡頭，推開門，進入了一個陳設豪華富麗的大房間。沿着牆壁擺放着整齊的雕刻箱子，窗戶上方有一個銀色的十字架，牀上有一個絲綢枕頭, 而且……
“但是媽媽！”伊雷喊道，“那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如果他真的逃亡到了捷克人那裡，但不再踏上我們的土地，我們就放他一馬。”
“現在？”隊長看着他的妻子，彷彿像是從一個奇怪的夢中驚醒。“我們沒得選擇，我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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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加爾白堡以西-——
一個留着大鬍子的旅人，看起來像個富有的貴族，正沿着薩瓦河北岸的土路騎着馬。
“把我們的死者找到，收拾好！他們應該有一個體面的葬禮。”
他的右腿到腰部，持劍手到肩膀，都沾滿了血。他甚至沒有去數他砍倒了多少特倫欽的守軍，而是不斷地向前衝，一次又一次地進攻，在夜色中喊着毫無必要的命令：就算沒有他的指揮，國王的直屬軍隊也能做得很好。
這一次，幸運似乎眷顧了防守者，但神聖的奇蹟並沒有持續多久。
“快走！”她嚴厲地說道，然後看着賽普克和科爾塔，“照顧好我的兒子，快走！”
帶着崇高的希望和大膽的夢想，這個看起來像是個貴族的男人出發了。他覺得在克羅地亞總督的土地上有新的生活在等着他，這讓他充滿了力量和新鮮感。
但上帝並不是爲了戰爭而創造的農民，他們也許帶走了五六個斯拉沃尼亞的僱傭兵，又重傷了幾個，但所有農民，包括婦女和兒童，都成了黑紅旗之下的犧牲品。
“我們怎麼做？”查理用如釋重負的聲音反問道，“我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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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比察-——
他們只剩下二十個人了，倖存者們把自己鎖在了老宅子裡。
他擁有很多人想要的一切：能維持一輩子的錢，足夠的食物，幾套昂貴的衣服，以及保護自己和他貴重物品的武器。
你們有足夠的食物，但一定要注意野獸……去蒂米什瓦拉，你的父親必須儘快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情！”
“死者怎麼辦，陛下？”人羣中有人問道。
保衛莊園是他的任務，國王的首席騎士信任他，而他卻讓他失望了。他知道自己已經盡力了，但還是非常羞愧。
聽言，安塔爾只能諷刺地笑了起來，他正要說些什麼，另一個騎手出現在火把的光芒下，把他涌上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
“現在怎麼辦？”她走近瓦羅斯，他正握着他的長矛準備戰鬥，咬緊牙關，疲憊但仍然堅定地聽着越來越不詳的撞擊聲。“你能聽到我說話嗎，瓦羅斯？我們現在該幹什麼？”
“媽媽！”男孩哭喊道，艾格尼絲抓住他，緊緊地擁抱他，用含淚的吻親過他的額頭和臉頰，然後突然把他轉過身，溫柔但堅定地把他推開。
“把火都撲滅！從現在開始，所有幸存的守軍都是王國的俘虜，血已經流的夠多了。”
直到現在，他才感覺到自己有多累，並開始意識到，他的手下一定也很疲憊。他無法想象他的士兵和騎士們是怎麼還有力氣站着的。
“把他們扔進瓦赫河裡，所有人！”查理下達了冷酷的命令，“這條河會將我們勝利的消息帶到高地的其他地方……”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憑着本能, 帶着大軍向前推進，越衝越遠，當他終於頭腦清醒地環顧四周時, 才發現了讓他驚訝的事情：真正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看到女主人是如此堅強，博格拉卡覺得自己不能再哭泣，她依然地站在男孩們和艾格尼絲之間，開始催促着孩子們走向密道的入口。
他走在屍體中間，兩邊的士兵們正在清理着最後一批被屠殺的守軍，在他身後，幾個塞凱伊人修復着破損的大門，做着和西西弗斯差不多的徒勞努力。
伊雷和雙胞胎兄弟消失在深處，密道的入口被數尺高的大理石塊重新擋住，博格拉卡看向她的丈夫。
於是他們開始從側面進攻城牆，安塔爾·巴託的農民們像變魔術一樣衝出了他們在石牆底部建造的倉庫，並英勇地戰鬥着，想要擋住進攻者。
不是被敵人打傷，而是因爲自己在匆忙中沒有看路，被一個水桶絆倒了。這就像是一個沒品的玩笑，她對此無能爲力。
巴託家在杜比察的莊園有小窗戶和石灰石的橢圓形牆壁，長期以來都免受外來攻擊，但現在裡面的人並不覺得多麼安全，尤其是在大門已經被攻破了的情況下……
“噢，我的指揮官！”查理·安茹乾巴巴地笑道，“我不喜歡戰爭的軍隊領袖！我忠誠的戰士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取得了勝利，我憑什麼去阻止他們呢，巴託大人？”
據說威廉·巴託的故居建於阿爾帕德王朝時期，當時貝拉四世在韃靼人入侵後以不屈的毅力重建了他的整個王國。
只是他腦子裡的那個聲音一直沒有停下來。
【你殺了他們】
他獨自穿過鄉間，只有他的馬匹和騾子陪伴。男人朝着杜比察方向趕去，從那裡他將繼續沿着烏納河走，一路向南抵達海邊。
瓦羅斯的心幾乎要炸開了，他知道他們無法守住石牆，大門很快就會被打開，然後米科拉伊的野狗們就會衝進他們的莊園。
查理·安茹的士兵殺死了那些跪地求饒的人，然後開始掠奪他們身上的戰利品。安塔爾也調轉馬頭，尋找國王。
“不用多說了！”國王激情地拔出了他的劍，沐浴在勝利的喜悅中。“前進，所有活着的人！前往大廳，讓我們把那些蟲子薰出來，勝利屬於我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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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比察-——
他們大概堅持了兩個小時，巴託莊園內，凡是能拿起武器的人都在戰鬥。女人們抓起長矛、鐮刀、糞叉，對着用梯子爬上石牆的僱傭兵們一頓刺砍。
淚流滿面的博格拉卡將一個和孩子矮小身軀不匹配的大旅行包綁在他的背上，兩個十幾歲的孩子，賽普克和科爾塔也都準備好了。
“陛下，這會不會太過寬容了？”另一個騎士問道，“您的許多臣民都死在那條蟲子手上！”
你的心現在一定在滴血，費裡西安，”他把目光轉向不遠處的貴族，後者也在馬上，觀望着這一切。“這片土地是你的家園，即使你效忠的是王室。”
“離開城牆，撤退！”隊長嘴裡帶着苦澀的味道下達了命令。“我們退回莊園！”他話音剛落，大門又裂開一道口子，直接被攻破，僱傭兵舉着劍衝進了裡面。
“您做了您必須做的事，陛下。”費裡西安·扎赫用含蓄的聲音說道。
艾格尼絲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淚開始流了下來，她給兒子看了看她纏着繃帶的右腿，那是她在撤退到房子裡時扭傷的。
聲音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腦袋裡迴盪，讓他永遠忘不了自己在發財之前，在重生之前所做的一切。
【你殺了他們，所有的人，一個接一個，你是個殺人犯，是個兇手……】
在保加爾白堡西邊的某個地方，有一個富裕的農場。
它着火了，那是八名無辜年輕僕人的火葬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