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西顧一驚,連忙抓住小離的手,道:“你從這裡跳下去…哪裡能沒事?”
雖然她不是凡人,不會死,可這樣高,身體不會碎了麼?
小離呆呆地搖了搖頭,慢慢扯開西顧的手,道:“沒關係的,以前去採千年人蔘的時候,我也從懸崖上跳下去過。那兒比這裡還要高,我也只是摔斷了全身的骨頭,休息兩天就好了。”
君王身子一僵,臉色更加難看。正想說什麼,樹枝已經承受不住地又響了一聲。
一個分神,旁邊的人一點猶豫也沒有地就跳了下去。
“東方離!”知道她不會有事,西顧還是嚇了一跳,伸手要去抓,卻只抓到小離脖子上圍着的、他給的布條。
小離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下面,山谷中有樹林,不知道她掉到什麼地方去了。
西顧睜大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忘記了心跳。
手裡的布條剛剛摔下來的時候,被蹭破了一點,裡面露出來的,是金燦燦的羽毛。
他早知道今天淳于曦天會起事,也早知道他在城外埋了伏兵。所以炎帝提前幾日就整理好了國都的守軍,安排去喜宴的賓客,也都選了會武之人。
他準備了很多的東西,甚至將東方離給他的披風拆開,做成襲衣偷偷讓採枝給那笨丫頭穿上。多剩了一條錦布,他便想着讓她圍在脖子上也好,至少萬一她落在三王爺手裡,刀架上脖子,他不會太過慌亂。
你瞧,又傻了。那是個不會死的人,他卻還是擔心這擔心那。
結果現在,東方離直接從這裡跳下去了。剛剛最後一眼看見的她的表情,讓他覺得有些心涼。
是上面的血腥嚇着她了麼?還是她今天被折騰得累了?怎麼眼神,那麼涼呢?
西顧坐在樹枝上默默地想,等東方離回來,她是不是要傻傻地說自己太重了,該減肥了?
“王——”
不知道過了多久,上面終於傳來了小七的聲音。
他們回來了,也就是說,炎帝已經殺進來了,淳于曦天敗局已定。
他隱忍這麼多年,謀劃那麼久,失去了那麼多東西,最後換來的結果裡,卻沒有多少喜悅。淳于西顧有些想笑,造化弄人吧,仇要報,可報了之後,怎麼就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了呢?
“上來。”守月甩下一根很長很長的綢緞,西顧接着,往自己手臂上繞了繞。面前景物一閃,再回神,已經身在懸崖之上了。
莊歸之正在給地上的邢貴妃止血,兵器丟了一地,淳于曦天被幾人用刀架着脖子,臉色頹然。
君王看着懸崖下面,一動不動。炎帝彷彿已經猜到了什麼,二話不說,直接扯過守月手裡的綢緞,往懸崖下飛去。
“東方大人!”後面有人驚呼,守月卻苦笑一聲,抓着手裡拜堂用的、拆開了的紅綢,裝作拉着懸崖下面的人一樣,道:“沒事的,他去接王后。”
衆人驚愕,有這麼直接從懸崖上跳下去接人的麼?
炎帝面無表情,下了懸崖就鬆開紅綢,往那樹林飛去。沒一會兒就找到了小離,抱着她往上飛,將紅綢纏在她腰間,然後讓守月拉上去。
小離沒有意識,儘管身上沒有傷痕,但是骨頭卻還是碎了不少,炎帝微微有些惱,甚至都有些忍不住想將她脖子上那隻剩了四根羽毛的項鍊給扯下來!這般的折騰,到底是她在歷劫,還是他在歷劫?
這天,東傲王淳于西顧於馬煮坡上活捉叛王淳于曦天,將其關押在了天牢。
這天,王朝躁動不安,各處勢力混亂,藩王人心不穩。
也是這天,東傲王淳于西顧冷着一張臉回了國都,再次宣佈開壇祭天,祭龍璽,正式改自稱爲“孤”。
東傲國開始經歷一段最動盪的時期,君王削藩,王權收攏。大批臣子獲罪入獄,朝堂重獲新生一般。對於六部的新官員,再沒有人站出來質疑。
動盪之後,便是王國的全盛時期。
民間都開始流傳關於東傲王淳于西顧的傳奇,說書先生也少不得拍一聲醒堂木,道一句:“當今王上,臥薪嚐膽十餘載,一朝制敵馬煮坡!”
然而座上的那個人不開心,即便是穩坐了龍位,一切都已經安定了下來,他還是不開心。
臉色已經沉了好幾天了,小六小七相互看一眼,都默契地不招惹這主子。
鳳鳩宮那位休養了五天,終於恢復了正常。但是王去幾次,王后就躲幾次。
淳于西顧很煩躁,他不知道是哪兒惹她了。問她,那笨丫頭也只是說自己有些累,需要休息。
他想過是不是懸崖上的事情讓她多想了什麼,但是不管他怎麼問,東方離就是抱着被子打死也不說。
所有喜悅都變成了惱怒,西顧手一甩便又摔了狼毫筆,煩躁地朝天牢走去。
五天過去,淳于曦天還在天牢的豪華單間裡關着,西顧沒有馬上殺了他,倒不是畏懼他藩地的殘餘勢力,只是在等母后和古叔叔回來而已。這人罪有應得,死一萬次也死不足惜。
但是心情煩的時候,西顧還是喜歡去找他,站在牢房面前看他狼狽的樣子,以及看他一筆一筆將以前參與過毒害先王和王子的人都寫出來,淳于西顧纔會覺得心裡稍微平和一些。
“六歲那年,你被人救起,我不該心軟將你帶回王宮的。”淳于曦天搖頭,自顧自地道:“果然成大事者,必須六親不認。”
西顧笑,笑得脣紅齒白的:“三王叔還是祈禱下輩子投胎做只沒爹沒孃的畜生吧,那樣子就沒有六親了。”
曦王爺嗤笑一聲,睨着門口那小子道:“看你得了想要的,也不是太痛快。怎麼?現在後不後悔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一刀捅了而沒做聲?”
淳于曦天一直覺得西顧這渾身不痛快,是因爲失去了那個孩子。
“我那時候是閉着眼睛的,所以沒有眼睜睜看着。”君王輕笑道:“再說,就算再給孤一次機會,孤照樣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哪裡有後悔的。”
“不後悔,你做什麼天天來看我,不去享受你的錦繡江山?”淳于曦天嗤笑。
西顧沉默了,隨後冷冷地看了三王爺一眼,揮手道:“刑罰伺候着吧。”
語畢,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瘋狂的大笑聲,西顧閉了閉眼,走出天牢。想了想,往關雎宮而去。
邢貴妃被救回來了,只是孩子定然是沒了的,也無法再生育。躺了這麼多天,神智一直不太清醒。
西顧想過自己是不是對這些女人太狠了,玉妃如此,莊妃如此,連邢貴妃也不例外。他本來是覺得自己還算比較喜歡邢書白的,但是在懸崖上,他在自己心裡,也找不到她的位置。
天下人都道他花心,後宮無數,他也以爲自己是把喜歡給了太多的人,所以每個人分到的就淡了。
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是有真心的,只是未曾察覺,也未必肯輕易讓人察覺。
“王上。”知書眼睛還是紅的,看見他進來,欲語還休,卻還是退下去了。
邢書白醒着,靠在牀頭看着君王進來。
“臣妾給王上請安。”身子沒動,聲音卻有。邢書白略略有些沒有精神,看着西顧,勉強笑了笑。
這孩子沒了,她很難受。可是看着君王比她更難受的樣子,邢書白又突然覺得沒什麼了。大不了,以後她就領養東宮之人的孩子,只要經此一戰,君王明白自己纔是最對他不離不棄的人,那便夠了。
除了這樣想,邢貴妃不知道再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書白,你陪着孤很久了吧?”西顧在她牀邊坐下,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孤是一個怎樣的人?”
邢貴妃微微一笑,道:“王很溫柔。”
是的,對每一個人都很溫柔,沒有溫度的溫柔。
西顧皺眉:“孤很絕情麼?”
“王上不絕情。”本來就不曾涉及過情這東西,又哪裡談得上絕?
君王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艱難地問:“你愛孤麼?”
邢書白點頭:“愛。”
“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微微一怔,邢書白擡頭看着他,眼裡帶了些憐憫:“臣妾說不出來,王上可以自己去體會的。”
就比如即便是她懷着他的孩子,他也可以爲了王后捨棄她,那大概是愛吧。再比如這些天鳳鳩宮那位受了驚,他一直陪着,不管多惱,晚上也總要過去歇息,這大概也是愛吧。
不過,她不會告訴他的。女人的愛,自私極了。
淳于西顧沉默了一陣,臉上重新恢復風流溫柔的表情,與邢貴妃說了一會兒話。接着便起駕去了鳳鳩宮。
小離正在和守月扔石子兒玩。
守月眼瞅着淳于西顧又來了,無奈地看了小離一眼。
後者明顯是看懂了意思,身子一僵。
“守月,我頭暈,扶我進去吧。”小離閉上了眼睛。
“嗯。”守月站起來,正要扶人,手就被君王給擋開了。
“王后若是頭暈,不如出去走走。常在屋子裡呆着纔會身子不好。”西顧看着她,慢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