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臟六腑都要被燒起來了,可身子周圍卻是刺骨一樣的冷。小離努力想再聽聽守月說了什麼,卻慢慢地聽不見了。她覺得好痛好難受,卻叫不出來。身子裡冷熱衝撞,直讓她想撕開自己的身子,血流這一池也甘願,只要能讓這冷熱融合了!
西顧,西顧,好難受,你在哪裡?
腦袋裡一片空白,小離甚至都覺得自己的靈魂飛上了半空,看着寒水潭裡奄奄一息的身子,難受的感覺卻一直都在。
不知道爲什麼,這時候總有很多以前的畫面飄出來,從她出生開始,到與炎帝相伴的朝朝暮暮,再到那一日遇見西顧,愛上他,再到後來被剔仙骨墜凡塵,一幕一幕,清晰地演繹了她到現在爲止的全部境遇。只是有些空白,不知道是被誰剪去了,留下白茫茫的一片。而剩下的,還有些聲音透出來。
“炎帝哥哥,你給我取個名字吧,總是叫我凰鳥,多不好聽。”
“我不會取名。”
“我看人間的小本兒上說,想富貴就取貧賤的名字,名字總是反着取。炎帝哥哥你隨意給我想一個字吧?”
“……那就叫‘離’好了。”
“哎?爲何?”
“不是你說要反着取?我反着取了。”
畫面一轉,幾百年過去,又是水波浩渺的東海之上。
“你怎麼從天上掉下來?受傷了麼?”
“嗯。”
“來,我帶你去找太醫,這船上有的,你別怕。”
“我……”
“你真好看,叫什麼名字呢?”
“……離。”
小男孩開心地拍手,讓人來救起她,帶去船艙裡醫治,都沒問她到底爲何從天上落下來。
說起來也是,炎帝哥哥是不希望她離開他,纔會喚她“離”吧?只是沒有想到後來,她終究還是離了凰鳥該棲的枝頭,落入了凡塵。
“笨鳥,你聽見了麼?你再殞命,我們三人都走不出這裡了。”
漸漸的,耳邊好像又恢復了一些聲音,身上的痛感也就更加明顯。小離咬着牙慢慢睜開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纔看清半跪在寒潭邊的守月,以及旁邊躺着的炎帝。
“炎…帝哥哥。”小離張了張嘴,喊出的聲音卻是萬分沙啞,讓人幾乎聽不清。
“他沒事,只是法力耗盡,需要很長時間的休息。”守月白着一張臉,說的話一點也不讓人信服。勉強還來鼓勵她:“你醒過來了就好,再忍幾個時辰,等着寒氣和那炎火之氣融合成了一體,你便當真是可以做母親了。”
小離微微喘了幾口氣,想伸手去抓炎帝的袖子,卻發現自己動一動都難。周身的寒氣如千根鋼針一樣鋒利,直直地往她血肉裡扎,肚腹裡的熱氣稍微停歇,卻也是活生生地烤着她的五臟六腑。
這樣的痛苦,嘗過一次的人,不管是誰都不會有勇氣去嘗試第二次。
“我……”小離想說,我擔心炎帝哥哥。
九百年也沒見他倒下過一次,現在躺在這裡,怎麼都難讓她心安。
守月看出了她的意思,笑了笑道:“沒關係的,我已經將仙氣過了一些給他,你先管好你自己吧,還有幾個時辰,省着點力氣。”
她看着都難受,生怕一個轉眼這笨鳥就歇氣了,那她這叫天天不應的處境,該怎麼同時帶着兩個人離開?
小離咬咬牙,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全身痙攣一樣地顫抖,喉嚨裡的嗚咽聽得甚爲嚇人。
“你想想好的!分散注意力!”守月低喝一聲。
好的麼?小離眼淚不受控制地往池子裡掉,腦子裡還在努力回想。好的回憶啊,大概是西顧肯陪在她身邊的時候吧。總是帶着一點點不耐煩和很多的容忍,她看着他的側臉都覺得開心。
那人,不知道瞞了天下人多少事情,卻輕輕鬆鬆地將一切都解決了。
那人,總是似有真心卻又無,逗着她去尋,卻百尋不到,焦躁難耐。
那人,也如同炎帝哥哥一樣疼她,卻是另一種方式,帶着點點霸道和彆扭,改了他慣常的春風笑,只對她皺眉。
小離想,炎帝哥哥是說得沒錯的吧,也許是她自己騙了自己,她還是喜歡西顧的。不然,也不會總是像要留在他的身邊。
他是她在這人間該棲息的樹枝啊。
寒氣逼進肚腹,卻又被炎氣擋出來。幾番衝撞之後,小離終於覺得那溫度溫和了一些,開始慢慢相互容納,相互傳遞冷熱了。
兩個時辰過去,當小離從寒水潭裡爬出來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了。
脖子上鮮豔的羽毛項鍊,只剩下了最後的兩支。
苦笑一聲,小離看着尚在昏睡的炎帝道:“若不是他自損以保我,我的命,恐怕都要交代在這裡了。”
世界上至冷至熱的兩種東西都讓她這一身受了,只丟掉一條命,也是炎帝哥哥幫她的。不然,她怕是要在那寒水潭裡死好幾次。
“炎帝哥哥,醒醒啊,我們該下山了。”小離撫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很開心。身上分明沒有半點力氣,卻還是躺在炎帝身邊扯他的衣袖:“起牀了。”
“你給我消停點吧,讓上神再睡一會兒。”守月瞪她,咬咬牙再變出厚厚的被褥來,在旁邊鋪了一張牀,將兩人一起挪過去躺着,再拿披風蓋着。
“我修仙三百年,就沒見過你們這種鬧法。”眼看着小離不會再有事了,守月一顆心落了地,忍不住就開始數落:“修爲不要了,命也不要了,你們這是走的哪門子癡情路線?月宮裡的兔子都比你們聰明瞭!”
小離迷迷糊糊地聽着,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但是守月沒停,就望着那兩張慘白的臉,一直不停地說:
“都告訴過你淳于西顧不一定值得,他是這人間的風流王,不是良人,你這笨鳥偏生就還這麼傻。還有上神您,讓小仙盡全力壓制炎火熱度不行麼?陪上三百年的道行我又不稀罕!”
一邊惡狠狠地說着,一邊有晶瑩的東西落在了她的裙襬上。哪怕是淚水在這裡都凍結得很快,掉落下來。一顆顆的透亮如琉璃。
外面已經過了一夜,連天都開始微微泛藍了。守月守了他們一夜,第二天竟然也沒一個醒過來。小離是太累了她知道,身子也需要靜養。但是炎帝這純粹是自作孽啊,好端端的把自己的法力都耗盡幹什麼!她現在法力也不是很足,要帶着這兩個人原路返回東傲,有些困難。
最先估計的兩天時間,現在看起來想及時趕回去是有些困難。
守月嘆息了一聲,將洞口封了結界,自己也倒在一旁睡了。
東傲國。
淳于西顧冷着一張臉改奏摺,剛剛回宮的太后娘娘正坐在一旁喝茶,一張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王兒,你瞞得母后這樣苦,可是半點沒有心疼過母后了。”放下茶盞,太后拿帕子抹了抹脣,臉上立馬換上了哀怨的表情:“若不是古山提前告訴哀家,乍一聽國都發生的這些事,哀家怕是要以爲曦天他要改朝換代了。”
虧她還這樣擔心他,處處爲他謀劃。哪裡知道這臭小子的計劃裡面,壓根都沒讓她參與。
“母后,兒臣也是逼於無奈,假戲真做,才能麻痹敵人。”君王頭也沒擡,繼續看摺子。
“不錯,不愧是秉天的兒子。”太后欣慰地笑道:“如今國泰民安,江山統一了。王兒子嗣繞膝,後半生定然沒有什麼大災禍了,哀家也就放心了。”
可以放心地去找秉天了吧?也不知道他在地下等得寂不寂寞,那天在山谷裡,她摸着他的骨頭都是涼的,下面一定很冷。
聽到子嗣,淳于西顧終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黃曆。該死的,他沒記錯的話,算是兩天過去了吧?東方離人呢?說好的兩日即回,這是回哪兒去了?
“對了王兒,這皇長子,是哪個宮出的?”太后想起這事兒,笑眯眯地看着君王問。
淳于西顧身子僵了僵,然後低聲道:“應該是中宮。”
“哦?”西門氏更加驚奇了:“小離那丫頭什麼時候也有了身孕?”
“這兩天吧。”西顧很厚臉皮地答:“應該是位小王子。”
嗯?才懷上?太后挑眉,隨即轉念一想,應該是其他妃嬪都生了女兒王兒不喜歡,纔會這麼說吧?唉,真是,這麼多胎都是公主的話,西顧的運氣也太差了些!
“哀家回福壽宮去吧。”太后想了想,起身道:“讓她們都把小孩子帶來給哀家看看。”
“母后…”西顧猶豫地放下摺子,看着太后,略微愧疚地道:“沒有小孩子了,宮裡的孩子,沒有活下來的,您不用去看了。”
“你說什麼?!”太后一驚,差點沒站穩:“莊妃那個呢?玉妃那個呢?還有溫美人那個呢?”
西顧老實地搖頭:“都流掉了。”
太后倒吸一口冷氣:“那邢貴妃的呢!”
君王臉上也有難過的神情,嘆息道:“被三王叔害死了。”
姑蘇連忙上來扶住太后的身子,太后顫顫巍巍地看着西顧,表情要多傷心有多傷心:“這都是造的什麼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