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離這一場回籠覺睡得很踏實,旁邊有暖暖的東西,引得她不停地靠過去。枕頭軟軟的高低剛好,還有一隻溫柔的手,時不時摸着她的髮髻。
嗯?等等,手?
猛地睜開眼睛,小離坐起來,一個用力過猛,腦袋就撞上了一人的下巴。
“唔。”淳于西顧正在想事情,冷不防地被這麼一撞,一張臉立刻就黑了,瞪着捂着頭坐到一邊的東方離,惡聲惡氣地道:“你幹什麼?”
小離被嚇了一跳,頭上的玉簪都散落下來了。一縷烏髮垂肩,甚是無辜地道:“我…你怎麼在這裡?”
好久沒有靠這麼近了,這會兒看着君王那微微皺着的眉,她竟然覺得有點慌張。
“今天與本王一起去莊府觀禮,你忘記了?”西顧沒好氣地揉着自己的下巴:“昨晚是沒有睡好麼?怎麼就困成這個樣子?”
話說出來,好像又過於溫柔了些。淳于西顧硬起臉色,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兇惡一點。
做什麼要去關心她?一點也不知道關心自己的女人,管她睡沒睡好呢!
小離正襟危坐,點頭道:“昨晚有些失眠,所以睡晚了。這會兒臣妾已經沒事了。”
昨晚窗外意外地開滿了鳳凰花,她顧着趴在窗臺上仔細看了。看久了去就寢,卻怎麼也睡不太好。
鳳凰花很美麗,那是天上也沒有的花,小離覺得它烈烈如火,讓人喜歡,又讓人不敢靠近。
不過,這應該是同她一起降生在凡間的東西,說不定還與她有什麼關聯呢。
“莊太醫…不對,是莊侍郎。”君王改了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小離道:“給他的賀禮,王后選的是什麼?”
小離盯着自己的繡鞋,小聲道:“採枝選的,都放在後面的馬車上了,一個大紅的箱子。”
“你沒親自選?”西顧挑眉。
小離慌忙擡頭看他:“要親自選麼?也是啊,似乎讓她們選不夠誠意,我要再去選一次麼?”
君王心情明朗,伸手將這惴惴不安的人給按住,哼道:“都在路上了,還選什麼選?”
沒良心的,當真是一點也沒把莊歸之放心上啊,賀禮都不用心。
西顧順手將玉簪撿起來,挽起小離那一縷頭髮,給她盤了上去。嘴角微翹,他默默地覺得有種詭異的愉悅,但是也有些同情歸之。
他還記得那日御書房,莊歸之長身玉立,捏着他給的賜婚聖旨,一臉平靜。
“要成親,也要先讓臣死心了才行。”
“死何心?”他問。
莊歸之看着他,笑了。然後撈起長袍跪下,一字一句地道:“臣要死了這一顆對王后娘娘的期盼之心,才能安心娶親,不負即將嫁與臣的人。”
他那時候聽着,是惱的,抄起桌上的鎮紙就朝他丟了過去。
莊歸之沒躲,鎮紙砸在身上,只是悶哼一聲,然後道:“王不是早就知道的麼?”
早就該知道,他每次心疼地替東方離醫治傷口,甚至爲着她頂撞他,都是因爲不知何時,一顆心許了那不該許的人。
“我知道又如何,你們不可能在一起。”他站起來,看着這亦兄亦友的人,往日的不正經收起來,倒不知該拿怎樣的表情對他。
東方離啊東方離,那麼傻的一個人,可能壓根就沒有明白莊歸之的心思。若是明白…若是明白,那又如何?她已經是他的王后!
“臣一直知道不可能。”莊歸之垂眸,淡淡地道:“只不過抱着一絲期待,想聽聽她的心思。哪怕那心思千絲萬縷都是因爲陛下您,那也無所謂。”
即使她愛的是別人,也無所謂。我即將與另一個人許下白頭之盟,便只願再清清楚楚問你一聲,若是你未嫁,重新開始,可否會與我一分真心?
淳于西顧那天很沉默,後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允了他的請求就往西宮去了。
事實證明,他沒有想錯,這丫頭真的很遲鈍,一點也沒有看出來莊歸之的心思。
但是即便遲鈍成那個樣子,她也曉得答一聲:“還是要找到他,做他的王后。”
手指微微緊了緊,君王嘆息一聲,轉頭去看外面,不敢再看旁邊的人。
小離好奇地看他一眼,摸摸自己的髮髻,臉有些紅。
總覺得西顧今天有些彆扭又溫柔,好似自個兒在跟自個兒較勁似的。很想開口問問這樣是不是比較鍛鍊心力,但是想想又算了,他說不定又要罵她。
“臣等,恭迎吾王、王后娘娘大駕——”馬車停下,外面也就響起了衆人的請安聲。
西顧臉上重新戴上了笑意,掀開車簾,下車,再溫柔地將手伸給小離:“王后下來吧。”
小離看着他頓了頓,然後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跳下馬車來。
莊府門口跪了一片,西顧笑道:“這還沒到二拜高堂的時候呢,都起來吧,迎新娘最重要。”
莊歸之跪在最前面,一身紅色的喜服,玉冠束髮,很是好看。
“多謝吾王恩典。”雖然對他的第一句話很不滿,但是莊歸之還是站了起來,擡頭,無可避免地對上小離的視線。
“多謝王后娘娘親臨。”臉上帶笑,莊歸之看起來很是平靜,一雙眼眸像無風的湖面,安安靜靜。只是這一禮揖下去,眼角始終是有些顫抖。
“不必多禮,今天莊大人大喜,本宮就是來湊個喜氣的。”小離站在淳于西顧身邊,笑得很真誠:“恭喜大人。”
莊歸之一笑,沒有再擡眼,只轉身看向那百姓夾道的路。遠遠的,已經有嗩吶聲傳了過來。
淳于西顧捏着小離的手,剛剛握着就偷偷地沒有再放開。看着四周高結的紅綢,他倒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十里紅妝,他匆匆起來,迎回一個身穿紅色鳳袍的女子。
那時候,瞧着她容顏姣好罷了,也以爲不過是後宮之一,稍微特殊點的位分罷了。哪裡知道後來,就多出那麼多的事來。
若是早知道……
“新娘子來啦!”有稚嫩的孩童喊了一聲,銅鑼和嗩吶的聲音也跟着更加響亮。莊歸之目不斜視,嘴邊帶笑,心裡卻是一片寂靜。
這一拜堂啊,不知道是成佳偶,還是怨偶。心只有一顆,身邊的人卻可以不是那一個。他給不了人真心了,卻還可以給即將到來的女子以忠誠。
他絕不做淳于西顧那樣的人。
“哇,好漂亮的花轎。”小離讚歎一聲:“當初我坐的都只是鳳車。
君王嘴角一抽,斜眼看她:“你覺得花轎比鳳車好?”
鳳車是隻有王后纔可以坐的東西,她竟然還嫌棄。
“花轎有人擡啊。”小離笑:“你瞧,新郎官還要親自去將新娘子背下來。”
淳于西顧冷哼一聲:“這有什麼稀奇。”他當初還是牽着她的手一路從宮門到宮裡的呢。
喜慶的媒人在一旁喊着話,什麼跨火盆、挽同心結。折騰好一會兒,莊歸之才牽了紅綢花,與新娘一起往主堂而去。
來的人很多,但是因爲王和王后親臨,衆人都守着規矩。淳于西顧朗聲一笑,道:“我今日只不過是來看當年同窗拜堂成親,不是端着王的架子來的。大家隨意一些,若是太拘謹,就沒意思了。”
衆人大笑,氣氛鬆了一些。閆夜來了,站在淳于西顧的身邊,隨他們一起往裡面走。
“東方伯玉呢?”西顧問。
閆夜輕笑:“在家準備婚事吧,沒有來。”
“這樣啊。”西顧想了想,也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沒有再問。人羣擠了進去,小離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嘖,還能再笨些!”西顧皺眉,將人拉進自己懷裡來護着,順便回頭涼涼地看了一眼剛剛擁擠的人。
朝中如今的風氣就是這樣啊,你跟他們客套兩句,他們當真會蹬鼻子上臉。雖然說不擺架子,可是跟着王后擠的話,也未免太沒眼力勁兒了。
“我沒事。”小離笑笑,揚着腦袋要去看前面的盛況。
“嘖。”君王不耐煩了,將人半抱起來,直接越過人羣,坐上喜堂兩邊擺着的椅子上面去。
“老朽參見…”座上的莊老爺子要起身行禮,西顧連忙笑着按下:“莊大人受着媳婦禮吧,這禮今日就免了。本王和王后不過是來討杯喜酒的。”
“我莊家門楣光耀,多謝吾王厚愛。”莊老爺笑得臉上褶子一道道的,略微有些不安地重新坐着。
“來,新郎新娘,一拜吾王王后,他們便是我東傲的天。”媒人甩着紅喜帕,一張嘴巧舌如簧。
莊歸之側身,看着並排而坐的兩人,低笑一聲,牽着紅綢花跪拜了下去。
新娘也小心翼翼地跪下,磕頭。
小離笑眯眯地看着他們,不經意掃上莊歸之的眼睛,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僵,繼而嘴角也慢慢垂下來了。
“嗯,起來吧。”西顧毫無察覺,擡手讓新人起來,媒人便又接着喊:“二拜高堂,老人家該受媳婦禮了——”
小離捏了捏君王的手,秀眉輕皺:“夫君。”
“嗯?”君王一愣,側過頭來看她:“怎麼了?”
剛剛還笑得燦爛的小臉,這會兒怎麼就陰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