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等。西顧微微不悅，心下猜不透炎帝要做什麼的感覺更是讓人不舒服。但是低頭看一眼莊歸之，終究還是鬆了口：
“早些回來。”
腰間的手也鬆開了，小離朝西顧一笑：“你還肯信我？”
她還以爲上次過後，西顧是當真不願意再相信她了。
“少廢話。”君王別開了頭，神色冷淡：“你再晚回來一次，我照樣會生氣。”
炎帝手捻成訣，一道白光籠罩了他與小離二人。還好周圍的人都昏迷，不然看着，當真是要被嚇死。
莊歸之是靜靜地瞧着，不知道是不是應了那句“哀莫大於心死”，這會兒即使是看見這樣的場景，他也沒什麼反應了。
小離還想說什麼，周圍的環境已經變成了漆黑。無數的光影往上而去，周圍瞬間便是如死一般的寂靜。
黃泉路上走三回，來生不記他是誰。
小離靜靜地發了會兒呆，然後聲音平靜地問炎帝：“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是麼？”
已經開始在前往黃泉的路上，炎帝微微側頭，低聲道：“你變聰明瞭不少。”
“有麼？我只是太瞭解你了，炎帝哥哥。”小離輕輕笑了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好生說話，你最近變得很奇怪。”
“嗯，哪裡奇怪？”炎帝伸手，輕輕將她耳邊的一縷頭髮別到耳後。
“你看着我的眼神充滿了擔憂。”小離毫不避諱地也伸出手去，撫上炎帝的雙眼：“這雙眼睛裡以前只有暖暖的東西，現在加了好多其他的，讓我看不清你在想什麼了。”
炎帝是陪着她長大的人，他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天界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她是他的凰鳥，能理解他的喜，他的怒，自然更能感受到他的不同。
從天山回來開始，他不知道是不是算出了什麼，隱隱的，總讓她覺得有些被掌控的錯覺。
“離兒，你相信我麼？”炎帝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一轉，還是如以前一樣的溫柔。
“相信。”小離連猶豫都不曾，點頭道：“你是創造我的人，不會害我。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即使聽見炎帝哥哥說想娶她，有些讓她意外。但是她對他的信任已經九百年，不會動搖分毫。
“真好。”炎帝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拉起小離的手，往那更深的黑暗處而去。
“黃泉路上的生死，你可要看清楚。爲什麼要帶你來，你看過也就知道了。”
小離一聽，立刻睜大了眼睛往四處瞧。
有綠瑩瑩的光芒飛散，一條曲折的石頭路橫在那虛無的空間之中，上面有很多白衣的人，慢悠悠地從這頭走向那頭。
這是黃泉路。神仙從來不曾踏足冥界，故而小離也是第一次看見黃泉路的模樣。
“塵緣由此盡，孽緣兩相忘。”有蒼老的聲音嘶啞着重複這句話，卻沒看見是誰說出來的。小離跟着炎帝落在那石頭路上，仰頭看着四周，有許多的小本兒漂浮着，上頭寫着人的名字，密密麻麻，若隱若現。
“那個，是不是挽眉？”小離眼睛一掃，看見了前面走着的一個女子，白色的衣裳與旁人無異，但是她是漂浮起來的。自殺之魂連走在這黃泉路上也是不能的。
“嗯。”炎帝伸手虛空一抓，那縷魂魄便驚呼了一聲，落在了炎帝手裡。
“何人膽敢在此放肆！”蒼老的聲音驟然怒喝，嚇了小離一跳。挽眉的魂魄神志不清地飄在炎帝的手裡，聽着這聲音便抖了抖。
“天界炎帝，借一人之魂。”炎帝淡淡地開口，拿出個盒子將挽眉的魂魄塞了進去。
“孟婆莫不是連這樣的小事也要去告上一狀？”
小離擡頭看過去，黃泉路的盡頭處站着一個老婆婆，端着湯碗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們的方向。萬千魂魄猛地退散，像是才注意到炎帝與小離的存在。
“天界上神，何以來我冥界？”孟婆瞬間移至兩人面前，皺紋橫布的臉上帶着嚴肅的表情：“自殺者之魂也是離體之魂，炎帝帶回去何用？白白擾亂我冥界秩序。”
小離連忙解釋道：“老婆婆，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她不該死的，魂魄帶回去，我們自然不會讓她再輕生，還請老人家成全。”
孟婆小如豆的眼睛從炎帝身上落到了小離身上，臉色一變：“已死之人，何以還借魂而活！”
“我……”小離乾笑，要解釋的話，真要花上好長的時間。
“那是天界的事情，孟婆不必操心。”炎帝從懷裡拿出一枚珠子來，遞給她：“請老人家替我問候閻王，今日帶走一魂，他日天界必將有所回報。”
那珠子在黑暗裡發着柔和的光，孟婆瞧了瞧，臉上頓時有了笑意：“炎帝客氣，老身會轉達的。既然是上神要的魂魄，那老身也便不多過問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一點也不假。
見孟婆將珠子揣好了，小離忍不住又問：“這天上飄着的本子是什麼？”
孟婆擡頭，輕柔了聲音道：“那是將死之人的生死簿，上頭能找到的人啊，都活不過一年的。”
小離一愣，極其緩慢地扭頭看向炎帝。
他來的時候說，黃泉路上能瞧見淳于西顧的命數……這裡能瞧見，意思是說，西顧活不過一年了？
炎帝淡淡地道：“所以我帶你來看，你也該心裡有數。最初下凡之時，西王母不是就提醒過你麼？”
袖子裡的手輕輕撥開瓶塞，彩色的琉璃如霧一般慢慢朝小離而去。
失去的記憶啊，也該統統回來了。錯過了花期，她便是要在這人間孤獨地等上百年。炎帝低笑，算他自私一回，他是真的等不及了，她也等不起。
彩色的琉璃慢慢飛進腦海，小離身子一晃，突然想起好多的事情。
下凡之時西王母道：“凰鳥涅槃，可在百年之後重回天庭。但也有另一個契機，那便是受你債務之人將死之時，你取他心頭血，趁着那鳳凰花開，便可以提前返回天庭。”
鳳凰花是隨着她下凡而在人間盛開的花朵，烈烈如火，嬌豔欲滴。那其實是她的涅槃之火，等到花期，她若能得西顧的心頭之血，便可以浴火重生，重回天界了。
這些事，她分明下凡的時候還記得，後來怎麼就漸漸淡忘了？
“王后，過來。”
嗯？這是哪一處的草坪？綠油油的好看極了。小離看着自己歡快地朝那男子跑了過去，但是隻差一步的時候，她墜落進了深深的黑暗裡。
“填土吧。”溫柔的聲音變得冷硬，有泥土不管不顧地將她掩埋了起來，陷阱邊上站着的男人臉色凝重，沒有阻止。
小離睜大了眼睛，窒息的感覺如潮水一樣重新席捲了上來，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天，御花園的那天，她滿心信任地朝他跑過去，而他給她的，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殺局。
好痛。小離皺眉，捂着心口蹲了下去。無數的畫面還是沒有放過她，繼續在她腦海裡飛旋。近乎殘忍的傷害，一次次的捨棄統統回到了她的記憶裡，看着他對別人殘忍，對自己殘忍，小離雙目通紅，蹲在那黃泉路上許久許久。
“孟婆，可否將東傲王淳于西顧的生死簿尋來？”炎帝看着小離，想伸手，卻還是收了回來，無力地說了這樣一句。
孟婆點頭，手一伸，便拿了一個本子下來，遞給炎帝。
無數的魂魄從他們旁邊而過，流水一般的密集。但是在這兩人的旁邊，魂魄們都會讓開一塊地。
倒不是害怕上神的神力，而是有活人在這裡哭泣。淚水染了黃泉路，鬼是不敢走的。
“你還要看麼？”炎帝問了小離這樣一句。
所有的記憶都歸於完整，從開始到現在的癡纏愛恨也統統歸了位。小離伸手，捏着那本子放到了自己面前。
淳于西顧。
手指慢慢捏緊，小離覺得頭痛，一陣一陣地痛，但還是慢慢地打開了它。眼裡的淚水沒有落完，眼睛卻睜得很大，把那上面的一字一句，統統記在了心裡。
“炎帝哥哥，我們回去吧，他們應該……等得不耐煩了。”虛弱地笑了笑，小離勉強站起來，將生死簿按在了孟婆的懷裡。
“你……”炎帝微微挑眉：“不怨不恨？”
小離跌跌撞撞地扯着炎帝往回走，沒有說話。
記憶還在呈現，什麼叫愛什麼叫恨她都已經快分不清楚了。西顧曾經那樣深深地傷害過她啊，她全然忘記了。不，不是忘記，是她自己當初去求的守月仙子，因爲這些記憶若是保留下來，她現在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和西顧在一起了。
自己就聰明瞭這麼一回。
“回去吧。”她道。
炎帝沒有遲疑，抱過她往人間而去。
孟婆在身後的路上，捏着那本生死簿，喃喃道：“想不到神仙也能用情至此，還不得遭情劫麼！”
周圍慢慢地有了光亮，小離捏着炎帝的衣襟，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炎帝哥哥，我想替他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