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有話要說。”戴太尉站了起來,對着陶安泰微微躬身,在得到陶安泰的點頭應允後,微微側身看向了柏小妍,問道:“尹姑娘畫的可是桃夭圖?”
“正是。”柏小妍也站了起來,對着戴太尉微微頷首。
“那麼尹姑娘可是得到了尹凡尹三公子的真跡?”戴太尉的聲音有些激動,才問完話就急促地咳嗽了起來。柏小妍是知道這位大人的,聽流螢說,正因爲這位大人收集了不少父親的畫作,在兩人偶遇的一日,父親曾特意作過一副畫,贈給這位大人。
柏小妍又看了眼大人激動不已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擔心,若是這人知道她手裡有着不少真跡,會不會就這麼激動的暈了過去?“回這位大人,那副桃夭圖的確是在小女手中。”
果不其然,那大人一下就睜大了眼,渾濁的眼中似乎透着光,緊緊地看着柏小妍,有些顫抖地問道:“不知,不知尹姑娘可願割愛?”
“這位大人,因爲是家父的畫作,是以小女想親自收藏。”柏小妍說着,看着戴太尉一副急的快要暈厥過去的模樣,趕緊補充道:“不過若是大人真心喜歡,小女倒是可以將那桃夭圖借給大人欣賞幾日。”
柏小妍是故意這麼說的,雖然很多知道她是尹家人,卻總有人理所當然的認爲她是尹家的旁系。柏小妍是打算借這百花宴,一勞永逸地讓世人知道,她柏小妍,是尹凡的女兒。
“這,這……”戴太尉越是急,就越是說不出話來,突然就咳嗽地停不下來。
周圍有些人已經開始亂了,戴太尉的夫人忙替他拍着背,柔聲安撫着,希望他能平靜下來。好不容易戴太尉呼吸順暢了,才張開嘴,卻讓安然搶先說出了口,這下,戴太尉是氣的整個人都在發抖了,似乎隨時都能給氣暈過去。
安然那話是這麼說的:“不過一幅畫,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尹姑娘也忒小氣了些,才借幾日有什麼看頭,借都借了,何不大方點,借個十天半個月的!”
其實這話若是放在平常,也是有些道理的,可安然卻是在不瞭解這事本身的情況下,貿然開口了。這文人啊,都是有一定的脾氣的,關於這心愛之物,哪個願意割愛,安然這話一下子就讓他們不滿起來。
竊竊私語的人不少,不過礙於安然才人的身份,這纔不敢大聲說出口。饒是如此,還是叫不少人給聽見了,皇后那張臉是徹底僵硬了,之前因爲安然說起水墨舞的事,而不得已誇了安然幾句的其他后妃,也都黑了臉。
柏小妍看着安然,面色也不大好,父親的畫作居然被這麼給輕賤了,換做誰心裡都不好受。長長地吸了口氣,柏小妍將頭轉向戴太尉那邊,她曾有幸聽到過一個坊間的傳言,是關於戴太尉的。
而看戴太尉現在這般生氣的樣子,想來這個傳言是真的了。
戴太尉乃書香門第出身,只是幼時隨父親遷官時路遇強盜,一家子老老小小獨剩下戴太尉與兄長兩人保住了命。不過兩人都還小,又是在舉目無親的陌生地方,戴太尉的兄長只得靠着賣畫勉強餬口度日。
雖然幼時不幸,但上蒼還是厚待了戴太尉了,十年寒窗終於是一朝高中,光耀了門楣。而戴太尉的才識也是受到了各位皇帝的賞識,官位是越做越大,兩兄弟的日子也是越過越好。可這和樂的日子沒過多久,戴太尉的兄長就倒下了,纏綿病榻多月,最後在戴太尉的夫人誕下長子的隔日,就溘然長逝了。
想來是因爲了卻所有牽掛的事,也就不再強撐了。
而不知是出身書香世家的緣故,還是曾由畫餬口,兩兄弟都及其喜畫,在兄長逝世後,戴太尉唯一能找到寄託的事,便是蒐集畫作了。聽說戴太尉的兄長曾經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時候,就極喜歡尹凡的畫,落魄後臨摹的也都是早就爛熟於心的尹凡的畫作,故而戴太尉對尹凡的畫也是情有獨鍾。
在戴太尉的心裡,安然的話,不僅顯露了她不懂書畫的事實,也實實在在地侮辱了桃夭圖。
戴太尉之所以受到各位皇帝的喜歡,還有一點就是因爲他敢說真話,說實話,從不畏權貴。當初穆太后把持朝政的時候,戴太尉總是一口一個牝雞司晨,無奈早朝的時候有羅皓護着,下了早朝,穆太后也沒能找到什麼把柄開罪戴太尉,戴太尉這才活到了現在。
故而當戴太尉聽見安然諷刺着柏小妍,“不過一幅畫”的時候,戴太尉就氣極了,雖已年逾花甲,但心態卻還是同當年年輕氣盛的時候一般無二,當下就想狠狠地教導那安才人一番。不過是一個門外漢,居然還敢這般評價他人的畫作,真是既無禮,又無腦。
“尹姑娘,你快瞧瞧,戴太尉都被你氣成什麼樣子了!”安然自以爲戴太尉是被柏小妍的話給氣着的,現在這般激動是因爲終於有人說出他的心裡話,都說那些個當官的不好意思把落面子的話說出口,果然如此。這般想着,安然說起話來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難道這安然都不會看別人臉色嗎?
皇后的拿着酒杯的手是越捏越緊,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一碟子杏仁酥,對着蘇眉說道:“本宮聽聞安才人最是喜歡杏仁酥,本宮這瞧着也果真如此,蘇眉,你且將這一碟杏仁酥端給安才人。”
“是。”蘇眉急忙應聲,端着杏仁酥大步走到了安然的面前。
“謝皇后娘娘。”安然說道,可其實她並不喜歡杏仁酥,她桌上那碟子都沒動過呢,不過皇后的話不管怎樣都是對的。安然看着自己桌上多出來的這一碟,只覺得受寵若驚,皇后向來不待見她,今日怎麼突然就賞賜了她一碟杏仁酥,還是在這麼多人面前。
難不成是因爲她刁難了柏小妍?安然想着,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皇后的意圖,皇后也不喜歡柏小妍,可是礙於身份又不能表現出來,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皇后是想拉攏她吧。不對,安然轉念一想,比起結盟來,皇后更可能是要利用她。
不管安然心裡在想些什麼,皇后的本意是讓她所吃東西少說話。不過現在看來也是誤打誤撞了。
而就在安然不停計較的時候,柏小妍已經快步走到了快要暈厥過去的戴太尉的身邊,對着戴太尉和戴夫人施了一禮,說道:“小女略懂些岐黃之術,夫人可願意讓小女爲戴太尉診斷一番?”
“好,好。”戴夫人想着,柏小妍都在替長公主治病了,醫術肯定是極好的,連忙就點頭說道。
得到應允後,柏小妍伸出手指搭在戴太尉的手腕上,閉着眼診起脈來,而周邊的人也都極自覺地放低了聲音。
就在柏小妍收回手的時候,陶安泰率先開口問道,聽聲音似乎有些緊張:“近來戴太尉時常咳嗽流涕,不知可是身體不虞?”
“啓稟皇上,戴太尉的身子並無大礙,只是近來天氣熱,戴太尉許是貪涼,這才使得體內有了寒溼之氣。請問戴夫人,戴太尉近來是否有關節疼痛、頸肩痠痛、腰痠背痛等症狀?”柏小妍細細地觀察着戴太尉的面色,發青發暗,而在診脈的時候,柏小妍就已經注意到戴太尉的手極冰涼,這都代表體內有寒。
“是,他近來總是喊着腰痠背痛。”戴夫人連連點頭,不過他們的年紀都大了,有點腰痠背痛也都是正常,示意並沒有太在意。“不過,卻是上火之症啊。”
“不,是寒溼之症。”柏小妍說着站起了身,“戴太尉是體內寒涼,身外燥熱。那火是虛火,切不能服用清火降火等藥物,不僅去不了火,還會使得寒上加寒、虛上加虛。”
戴夫人一下就急了,這天氣熱,戴太尉又是個耐不住熱的,也不管自己多大年紀了,這寒涼的東西是一碗碗的喝。這寒涼的東西吃多了,總歸是不好的,戴夫人就不時地煮些清火的湯藥給戴太尉,不想反而是害了他。
柏小妍見戴夫人着急的模樣,連忙出言安撫,“夫人無須擔憂,血足是祛寒溼之根本,只要調理得當,便能極快的除祛寒溼。”說着,柏小妍就走到了還未撤去的書案前,極快地寫下了兩張方子。
“戴夫人,這是祛寒藥酒的配方,花椒性溫,溫中散寒可除六腑寒冷,通血脈,暖腰膝。將藥酒擦在疼痛之處,來回搓熱後加以熱敷,此法可治關節腫痛及腰背痠痛之症。”說着又將另一張方子拿給戴夫人,“這是內服的方子,夫人可以每日熬一帖。”
“多謝姑娘。”情緒緩和過來的戴太尉睜開了眼睛,喘息着說道,“姑娘果然同尹三公子一樣,不僅才情出衆,待人也極好。”
以戴太尉那張不饒人的嘴,居然會這麼誇讚柏小妍,看來是真心覺得柏小妍不錯。
“若是太尉真心喜歡,小女可將那桃夭圖借於太尉半月的時間。”
“便是十年半月,只要老朽還活着,都是等得了的。”戴太尉笑的慈祥,“這書畫的事啊,外人不懂,姑娘也不必介懷,只要我們自個兒明白就好了。”
戴太尉的話意有所指,這讓正想着如何再埋汰柏小妍一回的安然氣炸了。她一直在幫那老不死的講話,不然柏小妍怎麼可能那麼大方的說要將那桃夭圖出借半個月。結果得了好處,這老不死的就回過頭來說她不懂!安然想着,氣鼓鼓地瞪大了眼,正欲開口,就叫皇后給打斷了。
“這麼說來,尹姑娘這畫是臨摹的別人的?”皇后擰着眉看了眼安然,心道好不容易纔讓她住了嘴,這柏小妍居然又故意來撩撥。瞧着安然氣不過要還嘴的樣子,皇后急忙出言打斷。
“啓稟皇后娘娘,尹姑娘這畫已不能說是臨摹了。尹姑娘的桃夭圖雖與尹三公子的一般無二,但內含的感情全然不同。”說話的卻是戴太尉,只見他撫着花白的鬍子,在夫人的攙扶下站起了身,走到那張畫前,仔細地賞着。
皇后當然也是聽說過戴太尉說話直來直去的名聲的,雖然知道,但也是被氣的不輕,“哦,那就請戴太尉說說,這其中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