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妍還沒說話,杏兒先道:“米員外,我們公子菜譜上的菜做得好,自己創的菜做得也好!可是您在這兒問這個話,難道不怕老闆懷疑您想自己開酒樓,和他搶生意嗎?”
米員外哈哈笑起來,捋着鬍鬚道:“你這小書童有趣!不過你不用擔心,因爲我就是這家飯莊的東家!”他說着,其他人也哈哈笑起來。
杏兒看看周圍的人,摸摸腦袋,道:“原來您就是這家飯莊的東家!”
柏小妍道:“那請問米員外考較在下,可有什麼緣故?”
米員外點頭道:“確實有事相求。三位請借一步說話。”
出了廚房,他將三人帶到飯莊後院一間裝飾精美的小房間裡,未及讓座,便將門關好,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封面很舊了的小冊子,遞到柏小妍手上。
柏小妍三人被他這一連串的舉動弄得錯愕不已,現在又看見這本似乎很有來頭的小書,更是驚訝不知所措。
“米員外,這是——這是什麼……意思?”柏小妍三人面面相覷,最後將視線都落在了米員外身上。
卻見米員外進屋前臉上那輕鬆閒適的神色此時已經消失不見,一層深深的憂色蒙在了臉上。
“請恕老夫無禮,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問該如何稱呼三位?”米員外問道。
柏小妍一一指着陶安泰和杏兒,介紹道:“我姓丁,他姓潘,這是我的書童杏童。”
米員外忙深施一禮,道:“原來是丁公子,潘公子和杏童小友。三位請坐,老夫請三位過來,是有事相求於丁公子。”
未及三人答話,他又指着這小冊子,道:“幾位可知這店名爲什麼叫‘狀元紅’?”
陶安泰道:“之前我喝過一種酒,名字就叫‘狀元紅’,難道這和那酒有關係?”
米員外苦笑着搖搖頭:“是有點關係。不過這名字卻是來自於一道菜,那菜的名字也叫‘狀元紅’。”
陶安泰點頭道:“這菜名倒好聽。哎,表弟,你可曾聽說過這道菜?”
雖說從那天碼頭上,柏小妍和陶安泰“臨時”成了表兄弟,但離開楚家後,兩人幾乎再也沒有提起這層“關係”。因此,聽見陶安泰稱自己“表弟”,柏小妍怔了一會子才反應過來:“啊?啊——我沒聽過。”
米員外卻沒有注意這個小細節,講道:“沒聽過不稀奇。這道菜是十二年前一個姓阮的廚師創的。”
“姓阮的廚師?”柏小妍心裡一個激靈,眼睛裡閃出一種奇異而複雜的光來。
米員外道:“是啊,那個廚師姓阮,和公子一樣,聰明靈秀的樣子。”
那天,天下着雨,姓阮的廚師來到蘇涼鎮,卻不巧錯過了宿頭。他打着傘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走了好久,看見了當時米員外開的酒館還點着燈籠,開着店門。
那時候,米員外還不是員外,酒館也不叫“狀元紅”。阮廚師抱着試試看的心思走進了酒館,發現小酒館也要打烊了,米老闆正在清算賬目,收拾東西。但是看見這個孤獨的年輕人走進屋子,米老闆還是動了惻隱之心,給他點了已經冷了的竈,煮了粥,做了小菜,燙了酒。
飯菜並不算可口,但阮廚師還是很認真地將飯吃完,然後在結賬的時候問老闆,可否讓他在這兒留宿一宿,住宿不要多好的條件,只要能避雨過夜就好。
米老闆猶豫了片刻,決定好人做到底,便答應了他,給他用桌子拼了一張牀,讓他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清早,米老闆來開門,便發現他已經在用廚房裡所有的食材在做一道菜。
“那道菜我記得很清楚,”米員外目光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是紅燒肉,但顏色比一般的紅燒肉要好看得多,簡直就像是在玫瑰汁子裡浸出來的一樣,紅豔豔的。而且味道也好,鹹中帶甜,又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醇香。我當時問他:這道菜叫什麼?他回答說,我也沒有想好。不過看它紅豔豔的很像狀元公的袍子,又用了‘狀元紅’酒,不然就叫‘狀元紅’吧。”
柏小妍問道:“那那道‘狀元紅’的做法,不會也讓他一起帶走了吧?”
米員外搖搖頭:“他沒有帶走,而是將那做法寫了下來。可奇怪的是,前兩年每一個來掌勺的廚子都學過這菜,可就是照着這菜譜做,也做不出那味道來。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手藝不錯的廚師,就是想把這道‘狀元紅’在做出來。不知道小兄弟能不能幫我這個忙呢?”
柏小妍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倒是很感興趣,但就怕手藝不精,又讓員外失望。”
杏兒在旁攛掇道:“公子,不要說這樣的話,您試試,一來這是員外的好意,二來就算做不好,員外也不會怪你的啊!”
陶安泰也道:“是啊,你一向是個廚藝之癡,難道不好奇嗎?”
“廚藝之癡?”柏小妍在心裡唸了一遍,轉頭看看陶安泰。這就是他對自己的看法?她一時弄不清這話是陶安泰逢場作戲說出的,還是真心話了。
不過這話卻也戳中了她的心尖,她確實好奇,就算不爲這道菜,只爲了那做這道菜的人,她也想試一試了。
米員外見她神色間有些動心,又勸道:“丁公子,怎樣,試試吧?就算做不那味道,老夫也滿心感激。”
柏小妍點點頭,道:“我試試。這菜譜就在這本冊子裡?”
米員外尷尬地一笑,道:“這裡只有一半。還有一半——那年犬子負責整修這兒的房屋,失於保管,丟了半本,那菜譜的前半部分正好也在裡面。”
柏小妍驚愕地翻翻冊子,果然見第一頁沒有頭,只有尾,是從如何炸制寫起的。
“這——米員外,您真給我出了一道難題。這下,我連食材配料是什麼都不知道了!難怪您要問我會不會創制新菜呢!”柏小妍苦笑道。
米員外也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啊,老夫也知道,不知道食材配料而做菜,和創制新菜沒有什麼太大區別。所以老夫才說,就算丁公子無法還原那味道,老夫也滿心感激了。因爲自從這菜譜丟失一半之後,再沒有人敢來做這道菜了!”
柏小妍低頭摩挲着封面,嘆息一聲,再擡起頭來,卻是一張自信的笑臉,道:“員外,在下既然接受您所託之事,就一定盡力去辦。我雖不敢誇海口,能將這道‘狀元紅’做得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但在色香味形上,一定能儘量貼近原品。只是這樣的話,時間會比較長了。”
米員外聞言大喜,站起身衝着她又深施一禮,道:“若是如此,老夫就要喜出望外了。那這件事情就拜託丁公子,事後無論如何,老夫都會有重謝!”
柏小妍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好好研究研究,明天便去置辦食材。”
米員外在自家開的客棧裡給他們準備了兩間房,等幾人都梳洗整理完畢後,陶安泰來到柏小妍的房間,問道:“柏小妍,那菜譜上什麼食材都沒有寫,你真的有把握復原這道菜?——柏小妍?”
柏小妍正在看那菜譜,可卻是目光停留在字上,心思卻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直到陶安泰又叫了她一遍,她纔回過神來。
“這道菜……”她合上小冊子,摩挲着陳舊的藍色封皮,沉吟着說道:“陶安泰,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接他的請託?”
陶安泰搖搖頭:“我不知道。不過你肯定不只是爲了盤纏。”
柏小妍點點頭,道:“十二年前,年輕的廚子,姓阮。色澤紅豔如玫瑰……我心裡是有一個猜測的,我只想證明這個猜測。”
陶安泰很想問那是什麼樣的猜測,但是當他看見柏小妍少見的深沉的目光時,將疑問嚥了回去。
“走吧,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好腐乳!”柏小妍站起身來,撣撣衣服,“哦,順便去買幾件衣服。”
帶着米員外提前支給他們的銀子,三人鎖上房門,往大街上走去。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街上人們的臉上都帶上來一種結束了一天活動後的放鬆和慵懶,談話也隨意起來。看着街上和神犧城不同的風土人情,柏小妍也覺得稍稍放鬆了一點。
忽然,兩匹快馬從他們前方飛馳過來,那急促的馬蹄聲,顯得和這兒閒適的氣氛甚是不協調。
“快避開!”陶安泰一拉柏小妍和杏兒,往路邊躲去。就在這一瞬間,兩匹馬已經來到他們近前,若不是躲得及時,說不定會撞到他們。
馬背上的騎士只是用眼角微微掃了他們一下,便策馬向街口奔去。陶安泰只顧着拉他倆到一邊去,並沒有與那兩個騎士對視上。但等他回頭去看這兩個傲慢的背影時,目光凝結了一下。
“他們?……她怎麼知道的?”
“剛纔那兩個人真討厭!這陣子人最多,他們這麼跑,不怕傷了人嗎?”杏兒生氣地說道。
柏小妍道:“是啊,是挺可恨。不過他們不會是官家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吧?”
陶安泰搖搖頭:“不像,穿的又不是公服。馬也不是驛馬。”略頓了一下,他又道:“誰知道是幹什麼的。”
口上雖然這樣說着,他心裡卻如明鏡一般。這兩個人是來找人的,而且所找之人正是自己。
“花驚容,你竟派人來找我了?”一絲惱怒之色爬上了陶安泰的眼底。
柏小妍點點頭,對陶安泰道:“表哥,我們去看看衣服吧?”
叫着“表哥”,柏小妍只覺又彆扭又想笑。從“確定”表兄弟關係開始,她就一直不能適應這個稱呼。但是爲了不讓別人起疑心,只要在有人的場合,她都會這樣稱呼他,只是大多數情況下,她都不會正眼去看看陶安泰。
這次也是。
店裡掛着男女各式衣物很多,柏小妍和杏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投向牆上掛着的各色女孩子衣裙上,甚至腳步都不由自主地向那邊移過去。
“公子難道想給自己的姐妹買衣服麼?”店小二強壓着心裡的好奇走過來,笑呵呵地問道。
“嗯——嗯?”柏小妍嚇了一跳,忙停住腳步,心中咚咚直跳。雖然衣服換成了男裝,但心裡還是女孩子,看見女孩的衣裙,還是會禁不住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