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目光繞着柏小妍與無憂打了個轉,咧着嘴說道:“夫人是刑部尚書府的?”
柏小妍笑眯了眼,問道:“你覺得呢?”
“我覺着不是。”那大漢搖了搖頭,呵呵笑着,“不過夫人若是閒這兒吵得慌,小的在這兒給您賠個禮。不過這一時半會兒的,怕也安靜不下來,您可要先行離開?”
“你倒是會看眼色的很。”柏小妍說着就站了起來,輕瞥站在兩旁的人,嘴角微勾,扯出個輕蔑的笑容來,“我對這茶樓也感興趣的很,若是你今日拿到了房契,不妨留着,日後我定當來買。”
“承您吉言,夫人慢走。”大漢站了起來,躬着身把柏小妍送到了門口。
無視茶樓內此起彼伏的叫罵聲,柏小妍走到了茶樓不遠處一賣豆漿的攤子上坐下,“四碗豆漿,要甜的,其中一碗多放點冰糖。”
回宮的路上,柏小妍背靠在軟墊上,一手撐着下巴,閉眼休息着。而無憂與流螢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的越千直皺眉。
“流螢是因爲荷包髒了而自責,那無憂你呢,是因爲什麼?”越千小聲問着。
“奴婢沒能保護好主子。”無憂偷偷看了眼柏小妍,頹喪地低下了頭,“方纔在茶樓裡,若不是因爲奴婢,主子也不會成爲衆矢之的。”
柏小妍這才睜開了眼,淡淡地看了眼無憂,“無憂,你到底是在自責護主不力,還是在擔心,茶樓裡那些人的命?”
無憂連忙擡起頭說道:“是奴婢失職了。”
馬車裡的氣氛很奇怪,越千與流螢對視着,雖然她們不知道在茶樓發生了些什麼,但她們聽的出來,事態似乎很嚴重。無憂究竟做了些什麼,居然會讓主子這麼不滿?
“無憂,爲什麼不說實話呢。”柏小妍聽完無憂的話,失望地垂下眼不去看她,“賭坊的人衝進茶樓的時候,你察覺到了危險,於是第一時間就擋在我身前。可爲什麼出茶樓的時候,你卻頻頻回頭呢?那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比我的命還重要?”
“奴婢只是聽見他們在叫罵,說的很難聽,所以……”無憂緊咬着下脣,許久才說道。
“其實你是在想,爲何我不騙騙那大漢,如此便可救了茶樓的所有人,甚至保住掌櫃的房契。即便那大漢不相信,硬動起手來,我也有護衛保護着,足以驅除這些人,是嗎?”柏小妍不想再聽無憂說下去,當下就打斷了無憂的話,直起身問道,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沒給無憂反應的時間,柏小妍又說道:“你同情那個掌櫃,是因爲當年,你也是這般被你哥哥賣給牙婆的,對吧。”
無憂一下就瞪大了眼睛,眼裡閃爍起來。
“無憂,不要覺得是我冷血。我沒有阻止那個大漢,是因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賭坊裡的人過的那可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們拿不回房契,死的就是他們。你不要想着有護衛在,若是今日沒有護衛呢,又或是護衛沒能及時趕到呢,那時候,死的恐怕就是多管閒事的我了。”
“我以前總說越千太重情,可事實上會被感情衝昏頭腦的不是越千,反而是你。”
柏小妍氣都不喘地說完這一切,可見這些話已經憋了很久了。雖然看起來是她自私,但是她不過是偶然進了這家茶樓,遇到了這件麻煩事,既然能撇開,爲什麼還要湊上去?而無憂身爲她的侍婢,首先應該關心的,是她的命,而不是忙着憐憫別人,不是嗎。
“曾經的事,不能成爲你現在的困阻,你明白嗎?”柏小妍輕聲說道。她氣無憂,其實更多的還是氣無憂把話都憋在心裡,什麼都不肯說。
離開茶樓後,柏小妍會選擇在賣豆漿的攤子上坐下,除了想就近找個地方等待越千與流螢外,還想看看無憂會不會把心裡話說出來。若是那個時候,無憂說她覺得掌櫃可憐,或者是聽客們無辜,想要幫她們。那麼哪怕事情再棘手,柏小妍也會出手把事情解決了,然後再慢慢解開無憂的心結。
可是無憂什麼都沒有說,卻在離開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這讓柏小妍明白,無憂的心結遠比她想象中來的難解。既然柔着來不行,就只能硬着來了,於是柏小妍在馬車上狠狠地斥責了無憂一番。打一棒子再給顆蜜棗,即便解不開心結,再犯病的時候,無憂也會記得今天的教訓。
“主子。”無憂驚訝地擡起頭,看着在自己面前蹲下的柏小妍。
“你小時候的事情是一個遺憾,日後出宮了,你可以去找你的父母,弄明白當年的事情。”柏小妍伸出手搭在無憂的肩膀上,很是認真地說道,“但是無憂,解開心結後,你還是得回到我身邊。”
“奴婢明白了。”無憂眨着眼,忍住快要流出來的眼淚。
柏小妍拍了拍無憂的肩,站起身來,“往日裡這個時辰,你可是已經把安神茶端到我面前了呢。”柏小妍說着,轉身往殿內走去,而無憂則是抹了抹眼淚,對着柏小妍的背影,用力地磕了一個頭。
希望無憂是看開了吧!柏小妍想着,其實黑臉也不好唱,看着越千和流螢兩個人苦着張臉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樣子,她想笑的很卻不能笑出來。
其實無憂並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就比如睡前這一杯安神茶,柏小妍已經習慣了,也不想改掉這個習慣。比起越千和流螢來,無憂將柏小妍的生活起居打理的更好。
歷來入了宮的女子,就再無踏出宮門的可能。故而柏小妍出宮一事在後宮掀起了巨浪,得寵到這個地步,讓很多人都收了要一爭高下的心思,包括安修容。
不過在柏小妍看來,安修容只是暫時蟄伏了下來,正靜心等待着全力反撲的那一天。可安修容不知道,若是此時再不出手,就再也沒有出手的機會了。六天前,陶安泰啓程前往五城徵兵,所有的事情都井然有序地進行着,這使得柏小妍每每見着羅子元時,心中的愧疚都要加重一分。
陶安泰走的那天,聲勢浩大。柏小妍曾問過羅子元,爲何要派陶安泰去五城徵兵,畢竟有前例在,難道就不怕再造反嗎?不過羅子元卻是理解錯了柏小妍的意思,安撫着柏小妍道:“在五城之亂前,這五座城都是大武數一數二的繁華之城和駐兵重地,而在五城之亂後,卻被鎮壓的厲害。是以,以朝廷和五城的關係,想要募徵到兵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陶安泰若能募徵到兵馬自然是好事,可若募徵不到也無礙,他有統兵之才,不過朕卻不希望有第二個原衍。你可明白?”
“陛下的意思是,待陶安泰回來,軍心已經安定,哪怕陶安泰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將這支軍隊收買了。”柏小妍順着羅子元的想法說道。站在羅子元的立場,會有這種想法纔是應當的吧!
“不錯。”羅子元笑着說道,“朕只需要一個能替朕征戰沙場的人。”
柏小妍點頭附和着,心裡卻是哭笑不得。從臨水城歸來後,陶安泰稱兵馬太弱,難以同黑無常抗衡。而羅子元亦早就有了收回兵權的想法,兩人不謀而合,徵兵的皇榜就以迅雷之勢貼遍了大武。
只不過對於徵兵,陶安泰與羅子元的出發點全然不同,羅子元是想握住實權,而陶安泰則是想借此機會,將他的人馬移至明處。
臨水城、康寧城、易鄴城、覽牯城、仟彧城這五座城中,除了臨水城,其他四城留存着不少舊世族的親信。自五城之亂後,陶安泰便動了心思,將散落在這四城中的舊世族召集在一起,成了他的力量。這些舊世族祖上都是開國的功臣,本事自然不小,若不是富貴日子過久了,失了戒備心,當初也不可能敗給了原衍。
柏小妍不懂陶安泰是怎麼說服的這些舊世族,只知道在原禹殺入盛京後,陶安泰就會舉兵,覆滅黑無常,徹底抹去原家存在過的痕跡。
這一日,柏小妍正喝着冰鎮過的酸梅湯,越千匆匆跑來,說安修容把心思打到了貴嬪夫人的身上。
“她應該沒有這個膽子害原依雅滑胎吧,這七個多月的身孕,一個不慎就會一屍兩命啊。”柏小妍捏着勺子說道,她還真喝不慣這宮中的酸梅湯,實在是酸了些。
“安修容不知從哪兒聽說了主子同貴嬪夫人有仇的消息,這次去雪陽宮,是想同貴嬪夫人聯手,除了主子。”越千眼色極快地拿過一個冰糖罐來,舀了大半勺冰糖在酸梅湯裡。
“這麼看來,原依雅她是答應了。”柏小妍拿着勺子不停攪着,若有所思地說道。
她本以爲可以安安心心地等着原依雅生孩子,不想原依雅竟還沒死心,既然如此,她倒也不介意讓原禹提前造反。還有這安修容,三番五次地挑釁於她,不給點厲害看看,當真以爲她只是倚仗着羅子元的寵愛不成。
柏小妍端起碗大大地喝了口酸梅湯,用勺子戳着碗底還沒融化的冰糖,笑着說道:“你現在就去告訴賀楠安排進來的人,貴嬪夫人怕是要早產。”
“主子不是一直瞞着這事的嗎?”越千有些疑惑。
“是時候了,胡太醫說至多能保八個月,不過貴嬪夫人這般迫不及待,那就讓她早點見到孩子吧。”柏小妍算了算日子,“再過個幾天,就差不多有八個月了,那麼到時候,就讓安修容一個不小心吧!”
“是。”越千細細地理着柏小妍的話,恍然大悟,復又問道,“不過,如何才能讓安修容不小心犯下錯事呢?”
柏小妍摸了摸下巴,其實她也沒什麼把握,她對安修容並不熟悉。不過羅子元也說了,這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會希望別的女人爲自己夫君誕下子嗣的。而對於正當寵的安修容來說,如果她有孕了,那麼爲了讓自己的孩子成爲長子,而除去貴嬪夫人的孩子,這理由不算牽強吧。
看來,是需要收買幾個太醫了。
胡太醫是不能用的,這宮裡的人都知道,胡太醫與頤華宮的關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