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牛肉做好了,馬師傅的也差不多該出鍋了吧?”柏小妍問道。
馬廚子板着臉說道:“是該出鍋了。”說完,他們便滅了竈下的火,將鍋蓋掀開了。
醬紅的牛肉被濃濃的香氣包圍着,一塊塊盛到盤子裡。
“小姑娘,找人嚐嚐吧!自己再怎麼誇,也不如食客的誇獎值錢!”馬廚子端着那盤牛肉,略帶挑釁地說道。
柏小妍也將牛肉連湯盛好,道:“孫掌櫃,您是酒樓掌櫃的,找人評判的事情,就交給您了!”
孫掌櫃已經將他倆做的菜分盛好了,道:“在這兒。先來——”
他還沒說完,一個關東客便道:“先嚐我們的!這兩位師傅聞見的香氣,八成都是這燒牛肉的味道!小姑娘,有意見嗎?”
柏小妍道:“沒意見。先嚐誰的都行。”
高師傅和李師傅看看燒牛肉和清燉牛肉,道:“姑娘,你真不在乎?你要知道,燒牛肉味濃,可是會影響對你這道清燉的評價的。”
柏小妍笑笑,道:“您要吃完麻辣鮮香的菜,再喝黃瓜竹蓀湯,難道還會說竹蓀湯不鮮不清香嗎?”
高師傅笑道:“倒也是這麼個理!好,我們就先嚐嘗這個燒牛肉!”
他們各自夾起一塊肉放入口中,品嚐道:“這牛肉色澤醬紅,香氣撲鼻。嚐起來軟而多汁,又不失嚼勁,味道也入得很好。確是上品。”
馬廚子微微一笑,看了柏小妍一眼,目光中不無得意之色。
他們又端起面前的清燉牛肉,用勺子舀起一塊肉先嚐了,然後又喝了一小口湯。
可是肉也吃了,湯也喝了,兩人卻誰也沒有說話。馬廚子便問道:“怎麼,她這丁家菜的清燉牛肉,到底怎麼樣?”
李師傅便對高師傅道:“依我說,這清燉牛肉比燒牛肉要高處一些來。不知道你怎麼看?”
高師傅也讚歎道:“我也是這個看法。這兩道菜各有千秋,實在難分勝負。可非要說誰做的更好一些,我還是會選這個清燉的。”
關東客裡有不滿意的了,道:“那你們倒說說,爲什麼這麼說?是不是因爲她說她是丁家菜,你們就有了私心了?”
兩人一聽,忙搖頭道:“我們和她不認不識,爲什麼要防水?我們這樣說,是實話。”
李師傅道。:“燒牛肉的好,我說的出來;可這菜的好,我說不出來。就說這湯,也有和她做的一樣清亮的,可沒有這份醇厚。肉,也有一樣酥爛的,口感卻沒這麼豐富。味道,也有一樣鮮美的,可回味卻沒這麼悠長。——姑娘,你到底放什麼了?”
柏小妍眉毛一揚:“沒別的啊,就是平時燉牛肉放的那些東西!蔥、姜、茶葉、鹽、香菜。再沒別的了。”
“可這味道——怎麼會那麼好呢?”李師傅好奇極了。
柏小妍笑道:“實在沒什麼特殊的東西。兩位師傅過獎了。”
“過獎?是爲了讓自己名號不倒吧?說你做的比我們做的好,他家的丁家菜名頭就不會掉了!是不是,掌櫃的?”一個關東客不服氣地大聲說道。
李師傅生氣了,極爲不滿地反駁道:“你這位客人怎麼這麼說話?我看這就是你們心虛,聽不得說別人好!不然你自己嚐嚐,是不是比你做的好吃?”
馬廚子冷笑一聲:“我們也有此意!”說着從碗裡舀起一匙肉和湯,嚐了起來。
柏小妍燉湯的時候他們是都看見的,並沒有放別的任何東西。可最奇怪的是,這肉和湯果然滋味鮮美無比。
馬廚子又夾起自己做的肉嚐了嚐,味道也很好,但不知爲何,就是比柏小妍做的略遜一籌。
“小姑娘,你在湯裡放了什麼,爲什麼放過鹽之後,香味就出來了?”馬廚子放下筷子問道。不知不覺地,他的語氣柔和了不少。
柏小妍微笑道:“我說了沒放別的東西。不過‘好廚一把鹽’,這話馬師傅肯定是聽過的。至於爲什麼他們嘗着這肉湯比燒牛肉要好點,正是因爲我放的佐料少。”
高師傅不住地點頭說道:“不錯,不錯!馬廚師是靠別的材料來壓住牛肉本來的腥羶之氣,雖然好吃,但也沒有了牛肉本來的香氣。而這位——這位姑娘,是把牛肉本來的羶氣變成了香氣化入湯中。自然要比你高一個境界了。”
其他衆關東客不信,也有親自品嚐的,品嚐之後,也都露出服氣的神色。
一個關東客問道:“我們那裡也有清燉牛肉,味道和這差不多。可爲什麼不如你燉的這麼軟爛可口?”
柏小妍道:“燉湯着吃最好的,是牛腩那部分。而牛腩裡最好的,是那塊像極五花肉的地方。我要了兩塊整牛腩,卻只剔除兩小塊肉來清燉,味道和不分好賴直接煮的當然不一樣。”
在場衆人聽後紛紛點頭,都說柏小妍選料講究。可就在這時,一個許久都沒說過話的關東客忽然發難道:“姑娘,你說你做的是丁家菜,怎麼證明?”
一句話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柏小妍身上特別是孫掌櫃,更是專注而緊張。
柏小妍知道最在意這件事情的,莫過於這位孫掌櫃,於是向他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因爲我叫丁柏小妍。”
“丁——丁柏小妍?你……你姓丁,難道你是……丁逸鶴先生的——”
柏小妍點了點頭:“我是他女兒。所以我才說你們醉客居做的不正宗。”
孫掌櫃臉上忽青忽白,說話也不利索起來:“您——您是真正的……丁家傳——傳人?我們——我們——”
在一旁聽了多時的楚小妘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是不是真人不露相?掌櫃的是不是也栽了?”
柏小妍卻搖搖頭,道:“小妘,不要這樣說孫掌櫃。他和我父親確實認識的‘。說不定,這酒樓當初手是和他一起開的呢。孫掌櫃可否給我講講?”
送走了幾個關東客,孫掌櫃讓他們這兒最好的廚子做了一桌好酒菜,請柏小妍和楚小妘一敘。道:“在丁姑娘面前稱‘好菜’,實在是班門弄斧了。不過說說話,下個酒,姑娘不要挑剔。”
柏小妍笑道:“怎麼會呢?不過我還是先先問問孫掌櫃,我父親這把刀,怎麼會在您手上?”
孫掌櫃笑道:“當然可以!偶遇恩人之女,能在席間講述那段往事,也是一種幸運!咱們別光說話,便吃邊聊!”
加上陪座的高、李二位師傅,五個人邊吃邊聊,邊聽孫掌櫃講述八年前那段往事。
那時候丁逸鶴剛來京城兩年,卻已經是皇宮的御膳房總管。平時不大出門的丁逸鶴,在那年上元節過後的時候,偶然得了空,被批准告假出來走走看看。他走到京城最著名的遊覽勝地高陽池,正好遇見孫掌櫃。
那時候的孫掌櫃,還是一個落魄書生,除了果腹充飢的錢,全身上下剩的也只有滿腹的牢騷了。說來也是偶然,一個御廚,一個書生,竟不知因爲什麼緣由,攀談起來,而且越談越合得來。
不過攀談的時候,丁逸鶴始終沒有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只說自己是個大酒樓的廚師。孫生便嘆道:“想我讀了二十幾年聖賢書,卻還如此落魄,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學一門手藝至少可以像你一樣養家餬口,也不至到如今一事無成!”
丁逸鶴便道:“其實書道和廚道習到深處,還是相通的。你既然不想再讀下書去,那我不如幫幫你,開家飯館酒樓如何?”
孫生苦笑道:“可是我一沒本錢,二沒手藝,怎麼開酒樓飯館?”
丁逸鶴道:“我可以先借給你本錢,幫你找人。等你賺到錢了,再一起還給我。”
孫生大喜,當下便拜謝過丁逸鶴,還和他結爲八拜之交。丁逸鶴回去後,果然借給他一筆銀子,還託關係給他找了廚師。孫生雖然讀書不行,但做生意還不錯,很快便上了路,將個小飯館開得有聲有色。
他將本錢還給丁逸鶴,又幹了兩三年,小飯館便成了飯莊,又經營了幾年,飯莊又改成了如今的醉客居酒樓。可是這期間,丁逸鶴雖然一直和他有往來,卻依舊始終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直到他從宮中辭官回家,孫掌櫃給他設宴踐行的時候,才知道這個資助過他的人,原來竟是御廚總管。
臨行前,丁逸鶴將自己用了多年的菜刀留給他做了紀念,而他也在丁逸鶴走後,用丁逸鶴的名聲,讓自己的酒樓名氣越來越響。
不過話說到這兒,孫掌櫃面對柏小妍也侷促不安起來。他端起酒杯,向柏小妍道:“丁姑娘,孫某實在沒有想到,今天會在恩人之女面前丟這麼大的臉。這杯酒,算是孫某向姑娘賠得不是。萬望姑娘原諒孫某冒令尊之名的罪過。”說完,便將酒一飲而盡。
柏小妍端着手中的酒杯,微笑着望着他,若有所思,卻沒有喝掉。在場的幾個人都不免緊張起來,不知柏小妍作何想法,更不知孫掌櫃又該怎樣下這個臺階。
席間沉默良久,孫掌櫃終於忍不住道:“丁姑娘,看來您是不原諒我了!”
柏小妍慢慢搖搖頭,道:“孫掌櫃所做,也是人之常情。況且從另一個角度想,也能說明您對我父親是真正欽佩的。不是嗎?柏小妍不飲這杯酒,是有原因的。”
孫掌櫃急忙問道:“哦?是什麼原因?”
柏小妍道:“我有事相求於孫掌櫃。若是您能答應,我便飲了這杯酒,如果您不能答應,我就萬萬不能喝。”
孫掌櫃這才鬆了口氣,道:“什麼事,姑娘儘管說。八年前令尊大人對孫某有再造之恩,孫某始終惦記着要報答這份恩情。如今不正是個機會嗎?”
柏小妍點點頭,看了看楚小妘,道:“其實我這回進京,是來參加‘神廚大擂’的。相必您也聽說了,剛添的規則,每一個參賽的,必須要依託一家酒樓。我們丁家也有,只是因爲某些原因,我不能依託。所以我想借用貴酒樓的名號掛靠一下,也就是說,如果您同意的話,從今天起,我就是醉客居的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