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妃一皺眉,對黃嬤嬤道:“你且一邊站着。讓我聽她說說,我怎麼多想了?”
杏兒向她磕了兩個頭,索性說道:“王太妃有所不知,民女此次進京,不是自己來的,而是被人抓來的!”
王太妃一皺眉,問道:“誰抓了你?”
杏兒便將在蘇涼鎮上被花家兩個家丁抓走之事,直至在花家受刑,最後被陶安泰救出的經過一一講給王太妃聽了,聽得王太妃雙眉微蹙,一臉凝重。
“這麼說來,你倒也不是有意來替你的小姐尋王爺了?”王太妃問道。
杏兒苦笑了一下,道:“王太妃明察:民女現在和小姐失散將近一月,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怎麼會是有意替她尋王爺?”
王太妃一時沒有說話,望着杏兒出了一會兒神。
杏兒被她望得不敢擡頭,半低着頭,只偷偷擡眼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貴婦。
如果不說的話,誰也想不到這是個已經五十歲的女人,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兒子。而且,雖說她貴爲王太妃,渾身上下除了尊貴之氣以外,竟絲毫沒有傲慢之氣,反而有種讓人感覺親切的氣質。就是這種氣質,讓杏兒有勇氣將一切都講出來,幾乎毫無隱瞞。
正當她偷眼觀察之時,忽聽王太妃問道:“你說了怎麼來的京城,卻還是沒說我怎麼多想了。”
杏兒心裡一驚。她本以爲她講的那些經歷,會讓王太妃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不知她是真沒懂還是假裝沒懂,竟讓自己直接說出那個答案。
可是既然人家問了,她總不能不回答,於是她便沉吟着說道:“民女是覺得您——和花小姐一樣——以爲我家小姐和王爺之間——”
王太妃忽然冷起臉來:“和王爺之間怎樣?”
“民女怕您誤以爲他們之間有——有曖昧關係……”她囁嚅着說道。
“那到底有還是沒有?”王太妃依舊冷冷地問。
杏兒搖搖頭:“沒有。民女敢以性命擔保,沒有!”
王太妃冷笑一聲:“是嗎?沒有最好。我也願意相信如此。不過雖然我很同情你,卻還是要依照規矩辦事。王爺原囑咐你不要出品雅苑,現在我告訴你,你別出王府了。你不出去,倒還可以省了你小姐很多心思,若是出去了,恐怕又生出多少事端來。——黃嬤嬤,將她帶下去吧,該怎麼辦怎麼辦!”
黃嬤嬤巴不得這一聲,如今聽主子下令,忙答應着走到杏兒面前,陰惻惻一笑,道:“讓你多事多嘴!走吧!”
杏兒如五雷轟頂一般,癱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那位美婦,眼中滿是絕望。“王……王太妃——”她囁嚅着,卻實在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在心中不住地叫着一個名字——陶安泰。
她期盼着陶安泰能像白天一樣,突然出現在這兒,幫她解圍,可是她又怎麼能想得到,此刻陶安泰並不比她好受多少。
從傍晚間,陶安泰便被軟禁在自己的住處了。那間屋子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墨煙。
他將杏兒從審理內所救出來,只道黃嬤嬤膽子再大,也不會到母親那兒告自己的狀。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黃嬤嬤竟然去了,而且這狀一吿便準,就在他換上便服想去看看杏兒的時候,忽然來了幾個王太妃身邊的侍衛,其中領頭的便是鐵冷棠。
一見到他,陶安泰心中莫名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果然,鐵冷棠見到他之後,行完叩見禮,便說了王太妃的旨意:着陶安泰在自己房間內反省,不得出屋半步。
陶安泰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會如何,而是馬上想到杏兒要受罪了,說不定連柏小妍也要被牽扯上。想着這些,他心裡就像長了草一樣,又急又氣。可無論他如何軟磨硬泡,鐵冷棠和那幾個侍衛就是不讓步,始終在外面死死地守着,甚至最後將門都鎖住了。
陶安泰跌坐在椅子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上他全身,讓他全身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堂堂一個王爺,竟連一個小女孩都無法保護……竟連自己的房門都無法出去……”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卻毫無辦法。
他能怎麼辦?難道能拿下牆上的佩劍,衝出去將侍衛們殺了?若是那樣的話,他殺的可就不僅僅是朝廷配備給王府的侍衛,同時也殺了對王太妃的母子之情!
他只能坐在屋子裡等,等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然後再作打算。
“等——”陶安泰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擡起了頭。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陶安泰聽見這陣聲音,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匆匆向門口走去。
他一碰到門把,纔想起門已經被鎖住了。
“可惡!——”他狠狠地捶了一下門,然後便聽見門外傳來王太妃的聲音。
“怎麼還把門鎖住了?快打開!”
陶安泰又聽見一聲清脆的開鎖聲,然後便是鐵冷棠請罪的聲音:“卑職無能,想出此下策。萬望王太妃降罪!”
王太妃並沒有說話,將門推開了。
她看見了站在門前正對着自己的陶安泰。
陶安泰正深深地凝視着她,深如水潭的眸子裡,閃着一絲桀驁之氣。
王太妃心中大爲不悅,臉上倒是平靜,帶着一絲寵愛的微笑,道:“兒啊,讓你受了會兒罪。可娘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
陶安泰沒有說話,依舊凝視着她,眼中的桀驁戾氣更加濃了。
“娘知道你覺得自己很委屈,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做的也太過分了?”王太妃坐了下來,微微仰視着面前的兒子,面色雖是慈祥,語氣卻不容質疑。
陶安泰嘴角微微一動,反問道:“兒子怎麼過分了?”
王太妃道:“你在家裡藏了那麼一個活人,竟然不跟我說一聲,難道不過分嗎?”
陶安泰道:“母親錯怪兒子了。兒子不說,不是有意隱瞞,而是沒來得及跟您說。不然,我也不會讓她住在品雅苑。”
王太妃被氣笑了,道:“你沒來得及?你給她收拾了屋子,安排了丫鬟,還時不時去看看她,怎麼就沒來得及告訴我一聲?這些會子你也不是沒去我那兒請安,就連這麼一句現成話都沒空說了?”
陶安泰聽她反詰自己,只輕嗤一聲,卻並無迴應。
王太妃臉色終於難看起來,責問道:“還有,你那天去花府賠罪,好大的排場!那是賠罪還是以勢壓人?我們和花家是世交,你一個小輩竟如此張狂,是不是存心毀了兩家的交情?還有,你那天去見花驚容,跟她說了什麼混賬話?那些話又是從哪顆糊塗心裡冒出來的?那天爲娘給你講的那些道理難道你都置若罔聞?你還想讓我用家法嗎?”
王太妃真的動了怒,一股腦將陶安泰從回京之後所犯的錯都數落出來。說完之後,自己還兀自生氣。可是再看陶安泰,卻立在那兒,眼觀鼻,鼻觀口,彷彿一個木頭人一樣,對自己說的話全然不聞一樣。
“泰兒!”王太妃一拍桌子,立了起來,“難道你真的被那個丁柏小妍媚住了,怎麼就一點不知悔改呢?”
“娘!”陶安泰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您不能這麼說丁柏小妍!她是個清白女孩,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
王太妃驚訝地望着他。這是兒子長這麼大以來,第二次這樣跟她說話。第一次是因爲想與花驚容悔婚;第二次,則是爲了她說重了丁柏小妍。
“泰兒……你——因爲一個女廚子……就這麼跟娘說話?”她吃驚地問,不解中有些心寒。
陶安泰嘆了一口氣,道歉道:“娘,兒子錯了,兒子不該對您發脾氣。可是兒子不明白,爲什麼你們都以爲丁柏小妍對我有什麼想法?她沒有!我也沒有!——我們只是一般朋友罷了。”
母親終究還是寵愛兒子。即便陶安泰對她大聲喊叫,但聽了兒子的道歉之語,王太妃還是耐住了性子。
“泰兒,你怎麼知道她真的沒有心機?她知道你是逍遙王嗎?”
“開始不知道,最後……才知道的。”
“對啊!你是逍遙王,你的家世,你的權勢,是多少女子都想高攀的。丁柏小妍是和你有一段布衣之交,可當她知道你的身份之後,你怎麼能確定她的心思不會改呢?”
王太妃慢慢給陶安泰剖析,然而陶安泰卻轉過頭去不看她。
“況且,現在我說的還不止是她對你如何,還有你對她的感情。你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既然如此,那你爲什麼對她的丫鬟如此關心?又是替她治傷,又是替她隱瞞的。而且,別怪娘妄加猜疑,你早晚會從她那兒知道丁柏小妍的消息,然後跑過去看她。你敢說不會嗎?”
“我——的確會去看她,不過那有什麼不妥?難道兒子還不能去見自己的朋友嗎?”陶安泰終於開口了,而且他轉過頭望着自己的母親,疑惑的目光裡夾着一絲痛苦。
“朋友?你以爲你會有朋友?”王太妃輕笑了一下,“你做了幾年的逍遙王了,難道還不明白像你這樣的身份,是不會有真正的朋友的!”
陶安泰目光一顫,苦澀之意更加濃了。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說得對。他早就有這樣的體會,所以纔會在逃婚出去的時候,努力做得像一個豪俠之士一樣,其實所圖的,也不過是希望自己能交上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
可朋友雖然是交上了,卻是個女孩子。
而且,他從內心深處探問了又探問,還是不知道是如何看待柏小妍的。
暫且稱之爲“朋友”吧。
可是無論花驚容還是整個花家,甚至自己的母親,都不承認會有這樣一種朋友存在!
忽然間,往事一幕幕浮現在他腦海裡。尷尬地相擁相觸、聽雨對弈、雨過品簫、江上談心,還有——一起解決掉的那些困難之事……
他鼻子忽然有些發酸,但心裡卻燃起一股莫名的火焰。
“……既然所有人都認爲我和她之間有兒女之情,那我就如你們所願,娶她!”
“我聽人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雖說手足寶貴不可丟失,但衣服也是貼身之物,冷暖自知,該是最合身保暖的纔對。如今娶妻之事都可以僅看門戶不論真情,那朋友兄弟之情更是不可信可靠了。所以兒子雖然在外經歷一番,自覺有了些心得,可比起母妃對人情事故的瞭解,還是相差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