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震動的幅度並不大,可卻莫名令人覺得心悸發慌。
兩輩子的經歷,讓穆顏姝第一時間做出了判斷。
“是地震。”她的聲音第一次染上了幾許沉肅,肯定道,“而且距離盛京城不遠。”
“在西南方,是冀唐城的方向,幾年前,那裡就發生過一次大地震,這次,連咱們這兒都地動山搖的,冀唐城怕是要毀了。”凌四爺本能的往穆顏姝那邊挪了挪,護在她的左右,視線順着穆顏姝眸光所指,同樣看向了遠方。
他說的並不誇張,這個時代的房子,遠不及後世的鋼筋鐵骨,這般大地震,對於房屋建築,無疑是摧枯拉朽的打擊。
不只是建築,還有人。
這樣一場聲勢駭人的天災,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哪怕災難過後,也不是雨過天晴,這個時代,沒有精良的設備,完善的醫療,先進的器械,想要把屍體全都翻找出來,十天半月都遠遠不夠。
這也是爲什麼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天災會如此敬畏的原因。
因爲無能爲力。
只不過凌四爺顯然不在此列,他甚至十分不滿的看向頭頂,恨不能把雲層捅出兩個窟窿,“這賊老天不會是故意的吧,看着爺要熬出頭了,就給爺來這麼一出,不會是故意給爺添堵吧。”
穆顏姝眸光鬆了鬆,側目看向了皇城所在的方向,“現在真正堵心的,恐怕不是四爺。”
凌四聞言,瞬間心領神會,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道,“說的也是,最堵心的那位,在龍椅上坐着呢,爺那個父皇,現在頭髮估計都要氣白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因爲在聖壽宴上,妘泆泊送上了一個超大號的地動儀,所以,承帝早早就察覺到了西南方要地震的消息。
可知道又有什麼用呢,趕到他派人過去通知,地震早就已經發生了,除了提前一點預知,承帝也只能是乾着急。
唯一的作用,估計就是能提前將衆大臣招到議政殿待命了。
正如凌四所說,幾年前,冀唐城就發生過一場大地震,而這次的地震規模更大!
這種天災人禍無法避免,承帝好歹當了這麼些年皇帝,還不至於因此慌亂,可問題是,這場地震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封禪祭天的影響還沒完全消除,天災就來了,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告訴世人,他這個皇帝,不是天命所歸。
現在,擺在承帝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迅速派軍隊支援救災,放糧賑災,力求第一時間,將災情和民怨壓制下去。
這些日子,承帝將六皇子凌文希的才幹看在眼裡,所以,直接派了凌文希前去賑災,當地及其周邊官員,全力配合,穆冠卿同行,行駛監查之職,一旦發現貪污盤剝的蠹蟲,可先斬後奏,一律收監,以待查證。
同時,承帝還特命戰王帶五萬人精兵一同前往。
如果說凌文希的職責是指揮調度,安撫人心,那麼凌四爺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救人,指揮五萬精兵搶險救人!
不得不說,承帝這次也是下了狠心了,連好不容易收回來的兵權都下放了。
於是乎,凌四爺跟穆顏姝剛剛進了城門沒多久,就見文德禮乘着馬車到了二人跟前,相當速度的下了馬車,將一份明黃色的聖旨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凌四爺的眼皮子底下。
“戰王殿下,這是皇上剛下的聖旨。”
文德禮顯然深知先前那些個給凌四爺傳旨的太監發生過什麼,所以,並沒有不開眼的讓戰王殿下下跪領旨之類的,而是相當光棍的將奉上了聖旨。
就這樣,凌四爺還相當不樂意呢。
誰讓他剛剛嚐到甜頭,跟自家顏丫頭氣氛正好呢,這個時候,別說是讓他接旨了,就是天上掉金子,他都懶得看!
“肯定沒什麼好事兒,爺先送懷安郡主回府,一會兒再說。”
眼見戰王直接從自己身邊走過去了,文德禮老臉一抽,登時皺成了一根苦瓜,十分急切道,“戰王殿下,這可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冀唐城發生地震,皇上派您帶五萬精兵,前去救人,協助六皇子賑災,這可是利國救民的大事兒,不能等啊!”
凌四爺十分嫌棄的挑了挑眉,“把五萬精兵撥給六皇子不就得了,給爺幹嘛?”
文德禮近乎諂媚的陪笑道,“這不是您以前有經驗嗎,皇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您了。”
聽到這話,穆顏姝倒是稍感好奇,“四爺以前帶兵救過災?”
眼見她開口,凌四爺倒是來了興致,白牙燦燦道,“何止救過,還不止救過一次,爺可不止會殺人,也會救人,這方面的業務,沒人比得上爺。”
穆顏姝眼底劃過了一絲笑意,緩聲道,“那四爺就去吧。”
凌四眸光黏黏糊糊,烈烈灼灼,“爺這剛看見點希望,就要走,這不是捨不得你嗎。”
這位爺倒也沒想着不去,就是想多跟穆顏姝待會兒再走。
這裡畢竟是他守護了多年的土地,生活着跟他曾經並肩的將士,出了這等大事,他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穆顏姝顯然猜到了他的心思,點了點頭道,“我等着四爺回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像是萬千朵煙花盛放在凌四爺的胸口,聽得這位爺直接舉手發誓道,“那好,爺保證,一定快去快回!一定!”
穆顏姝點了點頭,小模樣莫名乖巧,“好。”
凌四爺見此,只覺萬般不捨涌上心頭,忍不住殷殷叮囑道,“顏丫頭,一會兒爺讓刀二和劍三陪你一道兒回去,爺不在這些天,就讓刀二和劍三跟在你身邊,省的醫館那邊出什麼幺蛾子。”
“好。”
“還有……”
這位爺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穆顏姝十分耐心的聽完,這纔不緊不慢道,“四爺此去,小心一些。”
凌四隻覺心裡熱騰騰,甜滋滋兒的,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那是必須的,必須的,爺現在都有盼頭了,就更要活得長長久久,不過是救人,沒啥危險,你要是能多想想爺,爺就更有動力了。”
穆顏姝認認真真道,“我會試着多想一想。”
凌四登時一怔,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花怒放道,“當真?”
穆顏姝點了點頭,“當真。”
聽到肯定的答案,凌四爺忍不住揉了揉胸口,“總覺得這一天跟做夢似的,爺這腳步都有點發飄。”
這位爺嘴角都要笑抽了,笑着笑着,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瞟到了在一邊,快要縮成鵪鶉的文德禮。
不縮成鵪鶉不行啊!
他只不過是來傳個聖旨而已,怎麼就聽見這種驚天大八卦了呢!
誰說戰王殿下不禁女色的,簡直就是胡扯,他就算沒敢擡頭,都能感覺出這位爺的眼珠子有多燙人!
誰說戰王殿下一說話就開懟,從不囉嗦的,那是沒碰見懷安郡主,剛剛那通絮叨,都該趕上老太太的裹腳布了!
誰說戰王殿下凶神惡煞,毫無耐心的,那是因爲人家只對一個人伏低做小!
文德禮真心覺得,自己這一趟出來,三觀都被重塑了。
不過仔細想想,戰王殿下先前對懷安郡主就十分的不一般,在寶藥庫的時候,更是耐心陪笑,事事親力親爲。
所有人都以爲,這位爺是因爲恩情,感情人家這是因爲愛情!
文德禮活了這麼大歲數,第一次生出了一種嘴裡被塞了一口什麼玩意兒的感覺,還是塞的滿滿登登的那種,莫名心塞。
不管心塞不心塞,既然人家沒公開,那就是秘密。
他無端聽到了這個秘密,心裡自然是慌的。
正所謂怕什麼來什麼,文德禮正在一邊裝死,就感覺一股駭人的壓力臨身,下一秒,一隻宛若鋼筋鐵骨般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股子力量,差點沒將他壓趴到地面上!
凌四咧了咧嘴角,笑意森森道,“文公公,聽說你最近眼神兒出了點毛病?”
文德禮登時一個激靈,趕忙真真切切的點了點頭,“對對,老奴最近眼珠子是出了點毛病,耳朵也不怎麼好使,剛剛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戰王殿下儘管放心。”
眼見文德禮如此反應,凌四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公公果真上道兒,難道能得到父皇重用了,有前途。”他心情美妙之下,這纔將大掌伸到了文德禮的面前,“行了,聖旨拿來吧。”
文德禮只覺如蒙大赦,自是不敢有絲毫耽擱,便恭恭敬敬的將聖旨雙手奉上了,“是。”
凌四接了聖旨,便不再理會文德禮,再度轉向了穆顏姝,脣角的煞氣森然,瞬間變得燦燦灼灼,戀戀不捨,“真要走了,爺再對着你,就真的捨不得走了,早點回去,路上看着點。”
穆顏姝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
“爺很快回來。”凌四說完,便翻身上馬。
他剛剛的一番話,句句出自肺腑,若是再耽擱下去,他就真的捨不得走了。
以前常聽人說,溫柔鄉,英雄冢,凌四爺對此一向嗤之以鼻,現在才知道,這話他孃的真心有道理!
所以,凌四沒有回頭,帶着一行人絕塵而去,走的乾脆。
眼見這尊殺神終於離開了,文德禮抹了一把腦門的冷汗,恭恭敬敬的轉身笑道,“懷安郡主,那老奴就告退了。”
穆顏姝卻是將人喊住了,“文公公留步。”
文德禮笑了笑,“郡主還有事兒?”
穆顏姝很是直接的點了點頭,“是有些事,想麻煩公公。”
文德禮趕忙甩了下拂塵,微微躬身道,“哎呦,郡主可太擡舉老奴了,爲郡主辦事兒,可談不上麻煩二字,懷安郡主儘管吩咐便是。”
別說現在懷安郡主被承帝看重,單單看着剛剛戰王殿下的態度,他也不敢說個不字兒啊!
既然文德禮如此說了,穆顏姝也沒磨嘰,“也不是什麼大事,剛剛文公公想必也聽見了,我在東城街開了家醫館,想到陛下賜名,便取了懷安二字,若是方便,還有勞文公公在陛下面前提上幾句。”
文德禮聞言,驀地怔了怔。
“東城街,那裡不是……”
他聲音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登時心領神會的笑道,“郡主在那裡開設醫館,想必陛下也是樂見其成的,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兒,不過是個名字,郡主能用陛下的賜字提名,想來陛下聽了,非但不會怪罪,還會心中歡喜,懷安郡主安心便是。”
穆顏姝微微頜首,“多謝公公。”
文德禮趕忙擺了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公公慢走。”
看着文德禮的車馬漸漸遠去,穆顏姝再次轉頭看向了西北冀唐城的方向。
這場地震的影響,遠沒有結束,或許說剛剛開始。
四爺爲她的醫館爭取了時間,她也要自己做些謀劃纔是。
如果她所料不錯,機會很快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