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到了穆士鴻近前,摘了帽兜,婷婷嫋嫋的行了一禮,“見過左相大人。”
與動人的身姿不同,那人的相貌頗爲平凡,只勉強稱得上清秀而已,穆士鴻不由蹙了蹙眉,“你是何人?”
那名女子盈盈起身,眼角眉梢沁出了幾分自傲,“奴婢乃是仙瑤小姐的貼身婢女,名爲月荷。”
穆士鴻微微一驚,“仙瑤小姐?可是夫人唯一的女兒,傅仙瑤?”
月荷脣角的笑意冷淡了幾分,“左相大人還是不要直呼大小姐的姓名纔好。”
穆士鴻一梗,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不快。
若是傅仙瑤本人在這兒,倒是有資格說這話,可眼前這個女子,不過是個婢女,這態度,倒是比鬆嬤嬤還要傲上幾分了。
穆士鴻壓下眼底的不滿,越過這一話題,直接了當道,“是你給老夫傳的消息?”
月荷點了點頭,“沒錯,鬆嬤嬤的死夫人很是震怒,所以,夫人特派大小姐親自出馬,處理盛京城這邊的事宜,奴婢奉大小姐之命,先行過來探路,順便知會左相大人一聲。”
穆士鴻狀似關切道,“老夫聽說,最近神醫谷似乎有了些麻煩,莫非是因爲這個,夫人才沒能親自過來?”
“神醫谷最近的確是有些麻煩,不過一切都在夫人的掌握之中。”
許是爲了震懾,月荷並沒有隱瞞,而是將神醫谷的一些打算說了出來,“千金堂跟我們神醫谷一向關係密切,雖然這次鬧得有些不愉快,不過,千金堂的好幾位供奉,都欠過神醫谷的人情,夫人已經派人過去協談了,相信很快就能跟千金堂恢復往來,至於妘家,就更加不是問題了,我們夫人深謀遠慮,十年之前就已經想到了制衡妘家之法,妘家只會是神醫谷的盟友,絕不會是敵人,等到千金堂和妘家,再度站到我們神醫谷這邊,沈家那羣瘋子,自然不足爲慮。”
穆士鴻皺了皺眉,稍顯猶疑道,“恕老夫直言,妘世子跟那個孽女,關係深厚,妘家又怎麼可能變成神醫谷的盟友呢?”
月荷脣角劃過了一抹毫不掩飾的不屑,“這些事,奴婢也聽說過一些,妘世子之所以對穆顏姝另眼相看,是因爲她能爲妘世子治病罷了,可若是我等能夠讓妘世子就此痊癒,那穆顏姝也就沒有價值了,不是嗎?”
穆士鴻聽了這話,卻是不怎麼贊同。
妘泆泊對穆顏姝看上去似是君子之交,可每每穆顏姝有事兒,這位妘世子就沒有缺席的時候,甚至數次打破自己的原則,替穆顏姝說話,只不過,穆士鴻不知道妘泆泊背地裡所做的那些事,所以,不好下結論罷了。
穆士鴻本能的想要再說,月荷卻是沒興致聽了。
“總之,神醫谷的事,就不勞左相大人費心了。”月荷毫不客氣的冷笑道,“我們夫人之所以派大小姐過來,不是因爲諸事纏身,而是相信大小姐的能力,莫非左相大人對夫人的決定,有什麼疑問不成?”
穆士鴻被月荷如此強硬的態度,弄得再次一梗,只不過,對方將夫人搬出來了,他也只能低頭。
“那自然是沒有的。”穆士鴻抱了抱拳,鄭重道,“只不過,那個孽女着實有些邪門兒,連鬆嬤嬤都摺進去了,如今那個孽女又成了戰王妃,實在是不好對付啊!”
月荷聽到這話,卻是不樂意了,“哼,鬆嬤嬤那幾分本事,怎能與大小姐相提並論,左相大人說話,還是注意分寸爲好。”
穆士鴻聽到這話,心底的不快,已然是升級爲了怒火,還是越燒越旺的那種。
當初,他跟鬆嬤嬤聯繫的時候,鬆嬤嬤爲人雖然高傲,可也知道把握一個度,甚至將兩人的關係,界定在合作範疇當中,讓穆士鴻不至於生出不快。
可這個月荷,仗着自己是傅仙瑤的貼身婢女,居然如此目中無人,她憑什麼?
雖然心中怒意勃發,穆士鴻面上卻是分毫微變,只是沒有了笑意,“那大小姐什麼時候過來?”
月荷倒是沒有留意穆士鴻的變化,傲然道,“大小姐暫時不過來。”
穆士鴻瞪了瞪眼珠子,“不過來?”
月荷這次倒沒怎麼賣官司,“現在西凌局勢紛亂,神醫谷那邊又有不少人盯着,我們小姐過來,反而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倒是現下這般,方便行事?”
“行事?”
穆士鴻敏銳的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詞,“莫非大小姐已經有所佈局了?”
“那是自然。”月荷擡高了下巴,笑意盈盈道,“想必左相大人也知道,近些年,承帝跟我們神醫谷鬧得很不愉快,承帝如今想要將三王驅逐出京,三王必定不會忍氣吞聲,所以我等決定,從中挑選一人,在後面推他一把,順便除掉穆顏姝!”
穆士鴻登時恍然大悟,“你們想一箭雙鵰!”
作爲朝堂的老油條,他自是第一時間理清了傅仙瑤的謀劃。
如今承帝驅逐三王,戰王難說,可凌文昊和凌文希,必定心生不甘,這個時候,若是神醫谷主動接洽其中一人,推波助瀾,那人必反無疑,這個時候,牽制戰王,就成了重中之重。
穆顏姝便是最好的籌碼,只要將穆顏姝控制在手中,便能讓戰王俯首稱臣。
神醫谷既能借對方之手,禁錮穆顏姝,又能改朝換代,重新將西凌跟自己綁定在一起,不是一箭雙鵰,又是什麼。
眼見左相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彎彎道道,月荷微微驚了驚,訕訕道,“左相大人不愧一國之相,倒是一語中的。”
穆士鴻也沒理會她的誇讚,聲音稍顯急切道,“那敢問月荷姑娘,你們屬意哪位皇子?”
月荷斬釘截鐵道,“五皇子,凌文昊。”
穆士鴻眉心一跳,“五皇子?爲什麼會是五皇子?”
月荷似笑非笑道,“左相大人真正想問的,恐怕是,我們選的爲什麼不是六皇子凌文希吧?”
穆士鴻額上青筋突了突,也沒有理會月荷的反問,沉聲道,“願聞其詳。”
月荷倒也沒有得寸進尺,直接扔出了一個答案。
“很簡單,因爲五皇子的母親是靜貴妃。”
穆士鴻聞言一怔,隨即隱隱抓住了什麼。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月荷繼續道,“承帝現在雖然待靜貴妃如珠如寶,看重的不過是她腹中的皇子,可後宮意外何其多,那個皇子又沒有瓜熟蒂落,就算他真的長大成人又如何,歸根結底,也不過就是一個傀儡罷了,靜貴妃又怎麼願意眼睜睜的只做一個傀儡的母親呢。”
穆士鴻瞭然頜首,接話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與其去做一個傀儡的母親,不如做開國皇帝之母,真正的太皇太后!”
“就是這個理兒,既然左相大人看的如此通透,就應該知道,有靜貴妃相助,五皇子的勝算比之他人,要大得多。”
月荷點了點頭,聲音多了幾絲警告的意味,“奴婢知道,您的四女兒嫁給了六皇子爲側妃,可說到底,那不過是一個側妃罷了,上面還有右相府壓着,您又能得到什麼呢,所以,奴婢勸您還是莫要生出什麼其他的心思,好生看着就是了。”
穆士鴻眼底深處一沉,不動聲色道,“所以,大小姐特地叫你過來,就是爲了警告老夫?”
月荷卻是不以爲意,笑意盈盈道,“左相大人何必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呢,我等也是爲了大人着想,特別提醒大人一句罷了,更何況,五皇子今後還少不了大人的幫襯,提早投誠,也是大功一件,不是嗎?”
穆士鴻不置可否,沉聲道,“那個孽女呢,你們又準備如何處置?”
月荷脣角的笑意染上了殺機,“想要順順利利坐上那張龍椅,穆顏姝必不可少,等一切塵埃落定,穆顏姝自然是留不得的。”
穆士鴻蹙眉道,“你們就不怕戰王造反嗎?”
“反了又如何?”月荷滿不在乎,“一個人再勇猛,難道還能敵得過千軍萬馬嗎?”
也難怪月荷會如此琢磨,她一直待在神醫谷,所做所爲都是聽命行事,對於外界瞭解有限,她知道凌四威名赫赫,神勇無敵,可也知道他兵權被奪,身邊只有兩百侍衛,只要堵住了他的嘴,等到新皇繼位,將兵權拿到手,那個戰王又能如何?
她不清楚,穆士鴻卻是清楚的很,那位爺一個人就是千軍萬馬,甚至勝過千軍萬馬,要是換了以前,他可能會開口提醒,可這一次,他並沒有說什麼,反而抱拳道,“既然大小姐已經事無鉅細,全都部署妥當,那老夫就靜候佳音了。”
月荷微微頜首,“左相大人等着便是。”
回去的路上,坐在馬車中的穆士鴻一言不發,面沉如水。
客觀來說,這個傅仙瑤的謀劃很不錯,選擇也沒錯,若是靜貴妃真的站在五皇子那邊,五皇子的勝算的確大了不少。
可有些地方,傅仙瑤卻是太過想當然了。
最重要的是,她們完全沒有考慮過他的立場!
其實,端看月荷今日的態度,就能窺得一二,若是神醫谷真的扶植了新皇繼位,那麼他的位置,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他的位置無法更進一步不說,說不定還要處處受人掣肘。
可若是保持現狀,依着承帝那等小心眼兒的性子,接下來的幾年,爲了培植傀儡,必定大力平衡朝堂,他只能一直原地踏步,甚至如履薄冰。
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要更進一步,世代封侯,甚至左右帝王,權傾天下,這些,神醫谷給不了他,承帝亦給不了他!
穆士鴻想的投入,很快,馬車就到了左相府。
他下車之後,就見徐正快步迎了過來,行禮之後,在他的耳畔低聲道,“老爺,六皇子……秘密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