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小巷就在威遠侯府的來路上,說是小巷,其實就是威遠侯府邊上的一個死堂衚衕,因爲這裡是威遠侯府的地界,並沒有旁人居住,這地方倒是僻靜的很。
裴雪燼跟着青碧到的時候,穆妍華正站在樹下,因爲這裡鮮少人來,地上的雪色保留的十分完整,放眼看去,仍舊是一片雪白,她披了件櫻粉色的披風,站在巨大的榕樹之下,仰頭看着光禿禿的樹幹,一頭墨發垂在身後,髮絲隨風而動,渾身上下,縈繞着一股哀婉的氣息。
若是原來的裴雪燼看到這一幕,還沒什麼想法,畢竟盛京城的女子慣常喜歡傷風悲秋,他也算是習慣了,可自從在湘南跟穆顏姝相處過後,他才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那般堅強,也可以擁有那般風骨,甚至更甚男子,相較之下,再看到這樣的場面,裴雪燼不自覺便蹙了蹙眉。
青碧將人帶來之後,朝着二人行了一禮,便規規矩矩的退出去了老遠,背對二人,跟裴雪燼的侍衛站到了一處。
穆妍華這才轉過身來。
“裴大哥,你來了。”她看到裴雪燼,先是一喜,隨即滿面關切,上前幾步,“昨日我去府上等了將近一天,都沒能見到你一面,心裡實在着急,你身體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可有大礙?”
裴雪燼退後一步,拉開了距離,微微頜首,“多謝穆二小姐關心,在下身體無礙,不知道穆二小姐叫在下前來,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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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二小姐?”
留意到裴世子的稱呼,穆顏姝驀地一僵,“裴大哥怎的於我這般生疏?”
裴雪燼抱了抱拳,肅聲道,“原來是我有些考慮不周,直呼穆二小姐的姓名,是我失禮了。”
穆妍華先前在點翠閣和龍鳳樓屢受刺激,本就處在失控的邊緣,聽到這話,忍不住便脫口而出。
“裴大哥剛剛還跟姐姐坐在一起吃飯,都不覺失禮,爲何叫我的名字,反而覺得失禮了呢!”
此話一出,穆妍華也驚覺自己似乎失態了,雙目登時泛紅,淚光瑩瑩,聲音裡蓄滿了委屈,“剛剛在龍鳳樓,裴大哥還對我視而不見,妍華心裡實在難受,這纔想着要找裴大哥單獨敘話,沒想到,裴大哥又如此稱呼於我,以你我二人的關係,何至於生分至此呢!”
眼見穆妍華扯上了穆顏姝,裴雪燼眸光一寒。
“我與懷安郡主並不是單獨用飯,周圍還有數人,自然沒有於理不合的地方,至於你我二人……”裴雪燼頓了頓,不再拖泥帶水,朝着穆妍華抱拳行了一禮,鄭重道,“你是月英的密友,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先前種種,全都是我一人之過,還請穆二小姐見諒。”
穆妍華狠狠一滯,差點攥不住手上的帕子,聲音驀然多了幾分尖利,“裴大哥這是做什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我二人曾經差一點結下白首之約,怎麼能說並無其他呢!”
裴雪燼眼底宛若落雪成灰的冰原,除了一絲歉疚,再無波動,“婚約現下已經作廢了,你我二人並無關係。”
穆妍華被他冷靜的眼神刺痛了神經,猛然抓住了裴雪燼的手臂,“可先前裴大哥並沒有拒絕這門親事不是嗎,你都叫我的名字了不是嗎?”
裴雪燼登時掙開手臂,後退了兩步,眉心緊鎖,“那時,我以爲這輩子只要能一心一意的去做自己想做的,身邊是誰,並無影響,只要母親和月英喜歡就好,可現在……”
眼見裴雪燼如此欲言又止,神色動盪,穆妍華近乎咬牙道,“可現在,你覺得有影響了,是因爲穆顏姝對不對?”
裴雪燼微微一僵,斂下了眼底的情緒,冷肅道,“穆二小姐,這是你我二人的事,與懷安郡主無關,是我思慮不周,才做出了之前不負責任的決定,一切都是我的錯,還請穆二小姐見諒。”
穆妍華淚水連連的搖了搖頭,“不,不是你的錯,是穆顏姝的錯,就是因爲她,當日你我二人的親事纔會出現變故,如果沒有她,你我二人現在或許都已經成親了!”
裴雪燼聞言,堅定的搖了搖頭,聲音裡竟是多了一抹隱隱的沉痛,“如果沒有她,根本就不會有那對龍鳳同心佩,兩府也不可能有婚約,這門親事本來是應該是屬於她的!”
穆妍華見此,連眼淚都忘了流,整個人如遭雷擊,驟然歇斯底里道,“果然是因爲她,果然是因爲穆顏姝那個賤人!”
裴雪燼面色霎時寒厲,眸光宛若雪峰傾覆,冷峭刺骨,“穆二小姐!還請慎言!就算沒有懷安郡主,我也不會選擇你,別忘了,我失蹤的這段時間,你做過什麼。”
穆妍華的怒火驟然一滯,“裴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穆二小姐,希望你好自爲之吧。”裴雪燼終究是爲穆妍華留了一份臉面,抱了抱拳,便甩袖離開了。
穆妍華一個人站在原地,幾近崩潰: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
難道是裴月英說了什麼?
是她,一定是她!
只能說,穆妍華從來沒有用真心跟裴月英相處過。
裴月英雖然有些刁蠻任性,可對朋友絕對一心一意,哪怕先前發現了穆妍華的敷衍,也沒有跟雪燼透露過。
倒是裴夫人,先前爲了裴雪燼黯然神傷,便想着找穆妍華過來聊以慰藉,畢竟,穆妍華是曾經差點跟自家兒子定親的女子,也是跟裴雪燼走的最近的女子。
她找了貼身的嬤嬤過去請人,誰知道陰差陽錯發現了穆妍華從相府後門離開,跟二皇子等人碰面相聚。
裴夫人聽後自是勃然大怒,要人緊盯穆妍華的行蹤,這一盯才發現,穆妍華在裴雪燼失蹤這幾日,居然頻頻出門,怎麼看都不像是傷懷的樣子。
裴夫人對穆妍華先前的印象有多好,經此一事,就有多差,裴雪燼回來之後,她便將這些全部告知了。
裴雪燼對於穆妍華除了一份歉意,本來就無甚感覺,如他剛剛所言,二人都已經解除婚約,沒有關係了,裴雪燼自然不會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哪怕穆妍華先前做出對他情深不悔的模樣,裴雪燼也維持着風度,將過錯放在自己身上,沒有想過提這件事。
要不是穆妍華口不擇言,辱及穆顏姝,碰了他的逆鱗,也不會自取其辱了。
可惜,穆妍華不知道這一切,自然將所有的怒火都放到了裴月英的身上。
想到裴雪燼明明知道此事,先前還與她致歉,穆妍華倒是慢慢冷靜下來了。
或許,裴雪燼對於自己也並不是全無感情,不過因爲多了一個穆顏姝,他纔會跟自己劃清界限。
就是因爲多了一個穆顏姝……
穆妍華回到相府的時候,蘇怡情早就等在風華園了。
眼見她進來,蘇怡情不由放了茶杯,招了招手,“華兒,你可算是回來了,我聽門房的人說,今日裴世子來過了,說是過來找穆顏姝的,還好那個小賤人出門了,你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不但知道,我還在龍鳳樓看到了!”穆妍華走到茶桌前,狠狠的拍向了桌面兒,面色猙獰,“娘,我一定要穆顏姝那個賤人身敗名裂,生不如死,馬上就要!”
蘇怡情不由大驚,站起身來,扶住了穆妍華的手臂,“華兒,這不像你,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快告訴母親!”
穆妍華不由撲進蘇怡情的懷中,聲淚俱下,“娘!”
她哭得淚水漣漣,哭得蘇怡情心都碎了,耐心的哄了半晌,穆妍華才趁勢將今日發生的一切,斷斷續續的說了一遍。
“怎麼會這樣?”蘇怡情聽後,猶自不可置信,“你真的確定裴世子對穆顏姝動了心?”
穆妍華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委屈屈道,“我確定,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就算不是動心,他對穆顏姝也是不同的。”
蘇怡情狠狠的蹙了蹙眉,又氣又恨道,“若真的如你所言,華兒,你還要將心思放在那裴世子的身上嗎?”
“他發現了我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卻沒有上來便拆穿於我,總歸是對我有一份情義在的,他現在或許更傾向於穆顏姝,可若是穆顏姝毀了呢,我就不相信,裴世子會去喜歡一個殘花敗柳!”
穆妍華自言自語,近乎魔怔,隨即,她拉住了蘇怡情的手臂。
“娘,自從穆顏姝回來,一次又一次毀掉女兒的心血,毀掉母親的計劃,我們不能再忍了!她就不該回來,我要毀了她,一定要毀了她!”
“好,娘知道,娘知道。”蘇怡情看着自家女兒如此失態的模樣,心裡也是又恨又疼,忍不住將她摟進懷裡,一邊安撫,一邊思量道,“你說得對,是不該讓這個小賤人再繼續擋咱們的路了,娘記得,華兒以前提到過白雲飛對吧?”
“是。”穆妍華驀地擡眸,面上一喜,“娘決定了嗎?”
蘇怡情點了點頭,“早就決定了,不過是在等一個機會,雪梅宴將近,這便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穆妍華眼睛一亮,近乎咬牙道,“母親說的是,就是要讓皇上還有裴大哥瞧瞧,他們看上眼的,是怎樣一個不堪的女子!”
蘇怡情理了理穆妍華的鬢髮,安撫道,“這件事說來容易,做來卻是困難,想要成事,恐怕還要藉助你珍姨的力量纔是。”
蘇怡情口中的珍姨,指的便是九公主凌寶姝的母親,現下在後宮中最爲得寵的珍妃白曉珍了。
那白曉珍乃是現任長樂侯的小妹,因爲生的國色天香,進了宮中,便受盡寵愛,被封了珍妃。
白曉珍對於蘇怡情這個做了人家妾室的表姐,自然是各種瞧不上,自幼關係就不好,跟陌生人差不多,後來穆士鴻步步高昇了,長樂侯府跟左相府的關係倒是緩和了,可白曉珍就拉不下這個臉面了,當然,她對於長樂侯府跟左相府交好也是支持的。
至於凌寶姝,作爲白曉珍的女兒,嬌蠻更甚,跟白豔雪和穆妍華,還不如尋常千金來的親近。
就是因爲這樣,穆妍華聽了蘇怡情的打算,忍不住問道,“珍姨會幫咱們嗎?”
蘇怡情冷笑道,“怎麼不會,你別忘了,穆顏姝跟白家也有不小的過節,你不是說之前富貴堂上,穆顏姝還得罪了凌寶姝嗎,今日她又借戰王之手,氣走了白豔雪,只要將這些都說給那白曉珍,白曉珍可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又不是讓她來動手,不過是幫些忙,借用點人手而已,相信,她不會拒絕的。”
穆妍華聞言,也放下心來,“母親說的有理,咱們左相府可不比長樂侯府差,今時不同往日,珍姨身處後宮,相信也願意多份助力。”
“就是這個理兒。”蘇怡情點了點頭,面上劃過了幾分謹慎,“不過這件事,咱們還是要好好合計合計,這次是在宮裡,絕對不能出了岔子!”
“華兒明白。”
與此同時,左相府書房內。
穆士鴻面色稍顯不愉的坐在書案後,看着剛剛回來的穆冠卿。
眼見他一身硃紅,丰神俊朗,風光霽月,思及對方狀元高中,這纔將胸中的不快壓下去了幾分,聲音稍緩道,“三甲遊街早就結束了,你怎麼現在纔回來呢,你知不知道,爲父爲了幫你慶祝,特別擺了宴席,全家人就等你一個,你怎麼能不出現呢?”
穆冠卿抱拳行了一禮,面帶歉然道,“冠卿在龍鳳樓看到了顏姐和林小姐,林世子,妘世子,戰王殿下,還有裴世子,這纔上去打了個招呼,正趕上中午,大家便聚在一起,用了飯。”
穆士鴻不由身體前傾了幾分,稍顯驚訝,“你是說,你跟妘世子,戰王殿下,還有裴世子林世子一起用的飯?”
穆冠卿微微頜首,“是,冠卿不敢妄言。”
穆士鴻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面上露了笑意,“既然人家邀請了,你自然不好辜負人家的一片盛情,冠卿啊,你做得對。”
穆冠卿眼含愧疚的抱了抱拳,“但是冠卿辜負了父親的一片盛情,實在有愧。”
“無妨,都是一家人,什麼時候吃飯,自然都是可以的。”穆士鴻從書案後繞了出來,拍了拍穆冠卿的肩膀,這才狀似不經意的笑問道,“你剛剛說那些人跟顏兒在一塊兒,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穆冠卿明朗笑道,“應該是林小姐邀請了顏姐小聚,結果林世子正好帶了人過去,剛剛好碰上的吧。”
“顏兒倒是運氣不錯。”
穆士鴻也知道林黛蓉送來帖子一事,倒也沒有懷疑,脫口而出之後,不由輕咳一聲,“爲父的意思是,能跟這些人交好,顏兒倒是個有福氣的。”
穆冠卿什麼都可以順着穆士鴻去說,但是聽到這句,卻是眼底隱有山嵐,“顏姐醫術高明,這些人能認識顏姐,也是福氣了得。”
穆士鴻微微蹙眉,倒是沒想到穆冠卿會對穆顏姝如此維護,想到雪梅宴在即,心下不禁有些惋惜,面上則是笑着點了點頭,意有所指道,“爲父瞧着你跟顏兒倒是頗爲親近,你們關係好,自然是好的,可其他的兄弟姐妹,你也要多加親近纔是,尤其是你大哥,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穆冠卿恭順的點了點頭,“冠卿知道。”
穆士鴻這才舒心的笑了笑,再次拍了拍穆冠卿的肩膀,“知道就好,過些日子,皇上的任命應該就下來了,屆時你便可以與爲父同朝爲官了,爲父很是期待。”
穆冠卿抱拳垂首,掩下了眼底瀰漫的山嵐,“冠卿亦然。”
兩日後,宮中的帖子便送到了穆顏姝的手上。
那帖子正是雪梅宴的邀請帖,說來也有意思,這個時代似乎十分流行下帖子,連宮裡的宴會,亦是如此。
若是她沒有郡主的頭銜,帖子自然會發到蘇怡情手上,由蘇怡情帶人蔘加,可現下她乃是正一品郡主,這帖子,自然是發到了她自己的手裡。
看着那張嵌金綴玉,繡了雪中紅梅的布帛帖子,瑞珠忍不住驚歎出聲,“奴婢還是第一次看到雪梅宴的帖子,真是好看。”
穆顏姝隨意的翻看了一下,便遞給了瑞珠,“好看你就收着。”
“是,奴婢一定好好收着。”
瑞珠一副珍而重之的樣子,仔細的收好帖子,隨後便開了口。
“對了,大小姐,那天您準備穿什麼?”
瑞珠想到從湘南迴來,穆顏姝帶回的那兩車鞋子,不由蹙了蹙眉,“您這鞋子倒真是不少,可這衣服,卻是沒幾身,大都是剛入府的時候,老爺讓夫人給您準備的,除了幾身翠色還不錯,其他的都太過豔麗了些,跟這雪梅宴不大相配,您手上好料子倒是不少,可都是皇上賞賜的,穿在身上又有些招搖了……”
眼見瑞珠絮絮叨叨,穆顏姝四平八穩的將兩匙藥粉加入了瓷瓶,攪拌均勻,不以爲意道,“還穿平日裡穿的不就行了。”
“那怎麼能成呢,那可是雪梅宴啊!”瑞珠卻是不贊同的搖了搖頭,很是有些怒其不爭道,“盛京城所有的皇子公主,小姐公子都要齊聚一堂的雪梅宴,再說,您現在可是郡主了,大小姐怎麼能這麼不上心呢,您就不能分兩分心思在穿衣打扮上嗎。”
在她看來,他們家小姐雖然面覆胎記,可氣質身條那是一等一的好,不好好打扮打扮,簡直就是浪費。
面對瑞珠飄散過來的小哀怨,穆顏姝又往瓷瓶中加入了一種藥粉,不疾不徐道,“與其在穿衣打扮上下功夫,還不如倒騰這些藥粉,這藥粉可比行頭有用的多了。”
原因無他,她現在所配的正是誅顏的解藥,與其浪費時間琢磨穿什麼,倒不如先把臉上的胎記去了。
瑞珠自然不知道這茬兒,眼見自家小姐如此不上進,她不由張口,還想再勸。
只不過,她話還沒有出口,就聽大丫的大嗓門傳了進來,“大小姐,夫人派人過來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