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宮門深處的暴室之內,穆士鴻已經兩天沒閤眼了。
這也難怪了,穆士鴻一直養尊處優,暴室的環境何等惡劣,拋開牢房陰仄潮溼,地面上的乾草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腐臭不說,這間牢房邊兒上就是刑房。
這兩天正趕上大清洗,刑房的慘叫聲就沒停過,所有的刑具每天都要被擼幾遍。
不管穆士鴻城府心計有多深,面對這種赤裸裸的威脅也無濟於事,只要一想到那些刑具落在自己身上的畫面,穆士鴻便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加之,他被關在這裡,對外面的情況一無所知,隨着時間的流逝,穆士鴻心底的恐慌便擴大一分,哪怕他已經極度疲憊,緊繃的精神卻讓他沒有一絲睡意。
就在這時,穆士鴻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莫非刑房又要開始審訊了?
穆士鴻剛想挪動身體,卻震驚的發現,那腳步聲越過刑房,朝着自己這邊過來了。
穆士鴻驀然擡眸,就見牢房的房門已然被打開了,穆顏姝和凌四,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穆士鴻瞳孔驟然緊縮!
說來,判決之前,穆士鴻也收到了穆顏姝失蹤的消息,他還以爲神醫谷策劃了這麼多次,這回終於成功了,將穆顏姝這個小賤人徹徹底底的除去了,先前哪怕穆冠卿威脅於他,他擔心的也不是穆顏姝,而是穆冠卿的報復。
可穆士鴻怎麼也沒想到,穆顏姝居然沒死,再一次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穆顏姝面無表情的面上多了幾分涼意,“看到我,左相大人似乎很驚訝啊。”
穆士鴻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登時換上了一臉喜色。
“沒有,爲父是驚喜,是驚喜!你不知道,爲父得知你失蹤的時候有多擔心,想來定是戰王殿下將你找回來的吧,還好你平安無事,這樣爲父就放心了。”
穆士鴻努力坐直了身子,朝着外面望了望,焦聲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穆冠……謝公子呢,戰王殿下既然能出現在這裡,不會已經用雷霆手段……撥亂反正了吧?”
也難怪穆士鴻如此猜測了,在他看來,穆冠卿畢竟是亂臣賊子,凌四跟他不說不共戴天,爲了龍椅也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
哪怕他想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到,這兩人還就是不在乎龍椅,真真還就和平相處了。
於是乎,凌四爺也沒客氣,直接潑了一桶冰水,白牙森森的咧嘴道,“想象力不錯,接着演。”
穆顏姝似是早就料到了穆士鴻的反應,不緊不慢道,“左相大人現在最該關心的,難道不該是自己的情形嗎?”
穆士鴻滯了滯,趕忙乾笑道,“顏兒你都來了,爲父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不論過往如何,你我畢竟血脈相連,顏兒你總不能對爲父見死不救吧。”
穆顏姝點了點頭,認認真真的擡眸道,“我的確不會對自己的父親見死不救,但問題是,你是我的親生父親嗎?”
穆士鴻瞳孔驟縮,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了僵,片刻之後,才努力聚焦,強自鎮定的怒聲道,“顏兒,你這話……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穆冠卿跟你說了什麼,顏兒,他根本就不是咱們穆家的人,他包藏禍心,你千萬不要相信他說的話!”
“不相信他,難道相信你嗎?”穆顏姝一字一句道,“神醫谷,傅長風,葉婉臻,葉子苓,還需要我說的更仔細一些嗎?”
“你知道了?你居然全都知道了!”穆士鴻震驚失聲,勃然色變。
連傅長風,葉婉臻和葉子苓的名字都出來了,想來穆顏姝不止知道了,還知道的不是一星半點!
他本能的追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穆顏姝冷聲反問,“重要嗎?”
穆士鴻僵了僵,坐直的脊樑,不禁塌軟了幾分,“是啊,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他畢竟是大風大浪裡走過來的,城府遠非常人可比,如此打擊之後,穆士鴻迅速鎮定了神經,找到了突破口,“你今天會親自過來,應該不止是爲了要跟我算賬這麼簡單吧,想來你應該還有很多事,沒有找到答案,我說的沒錯吧。”
穆顏姝也沒隱瞞,直截了當的點了點頭,“沒錯,所以,我問,你答。”
穆士鴻惶然的眼底愈發多了幾分鎮定,“可以,只要你答應放過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穆顏姝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聲音隨意而又冰冷,“如果你不說,我便用蔘湯吊命,讓你將這裡的刑具都走一遍,一遍不行,就兩遍,是痛痛快快的死,還是活着受盡折磨再死,隨你便。”
不得不說,聽了兩天的慘叫,穆士鴻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了大半兒,聽到這般威脅,他本能就是一個激靈,尤其是對上穆顏姝那雙空無一物的眼眸,他毫不懷疑,她剛剛那些話的真實性。
穆士鴻的骨頭終究是軟的,在如此血腥威脅之下,沉默片刻,便低聲開了口,“你想知道什麼?”
穆顏姝也沒含糊,一上來就是讓穆士鴻心頭火起的問題,“我的母親爲什麼會嫁給你?”
穆士鴻心裡火燒得旺,雙目卻是陷入了滿腔的深情,“你以爲是我逼迫了你的母親?是,你的母親那時候被人下了藥,我是乘人之危了,可下藥的人不是我,你母親那時候懷着你,已經走投無路了,她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我對她一片真心,事事依着她,順着她,開始的時候,甚至爲了她,將小妾養在外面,就怕礙了她的眼,哪怕到了今日,我對你的母親,也沒有半分忘情,當年,我是真心想要對你好的,可你的母親不信任我,把我往外推,你畢竟不是我的親生骨肉,你母親走了之後,我難免對你有所疏忽,這也是人之常情……”
穆士鴻說到這兒,還沒來得及繼續,就被凌四啪啪扇了兩個大嘴巴。
“爺讓你演戲,讓你演戲!你他孃的還上癮了是吧,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說實話,乘人之危你還有理了,擺出這麼一副嘴臉給誰看呢,小妾養在外邊跟家裡有區別嗎,讓你裝!老東西,爺告訴你句實在話,這暴室你出不去,甭想着拖延時間,當然了,你要是願意接着噁心人,爺也不介意浪費這點時間,老子早就看你這隻老王八不順眼了,正好幫你鬆鬆筋骨,醒醒腦子!”
穆士鴻被扇的雙耳轟鳴,脣角冒血,心裡更是一片絕望。
雖然前面穆顏姝說他必死無疑,可他多少還是心存希望的,想着若是能爲自己脫罪,讓自己罪不至死,他手上又握了不少神醫谷的把柄,說不定能拖延幾日,讓神醫谷前來援救,要是穆顏姝能夠心軟,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完全發揮出來,就被凌四爺兩巴掌抽過來了。
眼見穆士鴻被暴打在地,穆顏姝不緊不慢的掏出了一方潔白的手帕,待凌四起身,便遞了過去,脣角帶起了一抹柔軟的弧度,“別髒了自己的手。”
凌四爺那張閻王臉秒變妻奴,趕忙雙手接過帕子,擦完了順手塞進了自己懷裡,笑得白牙燦燦,“爺的媳婦就是好,真香。”
穆士鴻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氣得心血倒流,還不等他一口氣兒喘上來,便聽穆顏姝開了口,聲冷如刀,“若是我猜的不錯,那藥應該是神醫谷的人或者說是葉子苓下的,你未必不知情,若是你對我母親有所謂的真心可言,就不會跟神醫谷合夥將她逼到絕路,更不會一直跟神醫谷有所聯繫了。”
她這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直戳穆士鴻的痛點。
“不!我是心悅她的,她是我唯一真心傾慕過的女子,是她,是她對不起我!”
連番的刺激之下,穆士鴻的情緒終於被狠狠的開出了口子,幾近失控道,“我對你母親,一見鍾情,她告訴我她叫葉煜婷,可後來我才知道,這不是她的本名,煜是傅長風的表字,婷是你母親的閨名,她心裡藏着另一個男人,甚至懷了她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多難受嗎,就在那個時候,葉子苓找到我,說要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讓我得到她的機會,我能拒絕嗎?我拒絕不了!”
穆士鴻眼底涌出了大片的怨恨,染得面色都隱隱扭曲起來,“之後,我如願以償娶了你的母親,甚至決定好好對你,可她對我諸多防備,一心想着那個背叛她的男人,鬱鬱寡歡,我不甘心,將那些小妾都接了回來,甚至找了李素心那個替代品,可葉婉臻沒有半分動容,半分在意,她心裡根本就沒有我!”
穆顏姝一字一句的接話道,“所以,你因愛生恨,殺了她。”
“不!不是我殺的,是葉子苓那個毒婦殺的,或者說,是你殺了她!”
穆士鴻激動的反駁出聲,面上露出了古怪陰翳的笑容,“穆顏姝,六歲之前的事兒,你還記得清嗎,你知道你胸前的傷疤還有臉上的誅顏劇毒是怎麼來的嗎?”
聽到這話,穆顏姝蹙了蹙眉,還沒什麼反應,凌四爺卻是忍不住爆發了。
這位爺秉承着能不動手,絕不逼逼的原則,再次給了穆士鴻兩巴掌,一拳下去,將穆士鴻雙腿之間的地面,打出了一個雜草散盡的深坑,“老狗!你這話什麼意思,說清楚!”
穆士鴻也顧不得腫痛的臉頰了,他頭暈目眩的看着雙腿間的那個拳印兒,冷汗刷的一聲就下來,聲音都多了幾分顫抖,稍顯急促的開口道,“神醫谷內部的事兒,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葉子苓對你母親極爲怨恨,你出生之後,她見你的相貌跟和傅長風皆有相似,又是無雙的絕色,便給你下了誅顏劇毒,你母親誕下你之後,本就耗費了不少元氣,見你中毒,她沒出月子便開始爲你療毒,勞累之下,便傷了根本。”
說到這兒,穆士鴻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幾絲幸災樂禍,“或許真的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葉子苓給你下毒,結果她生出的女兒,就是那個傅仙瑤,竟患有先天的心悸之症,哪怕以神醫谷的醫術,也只能勉勉強強的活個十數載,葉子苓當然不甘心,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穆顏姝指尖緊了緊,吐出了一個讓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答案,“她想要換心。”
穆士鴻一驚,隨即瘋狂大笑,“對!就是換心!沒想到,你居然也想到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醫道天才,不過那個時候,我卻覺得葉子苓一定是瘋了!可我沒想到,她居然成功了,那個時候,傅仙瑤明明都已經沒有呼吸了,她卻將人救活了。”
穆士鴻轉向了穆顏姝,眼睛幾乎瞪出眼眶,上下打量道,“你也一樣,你被葉婉臻找到的時候,也快死了,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你居然也活過來了,雖然變得身體虛弱,可你的的確確活過來了,只可惜了你的母親,她本就傷了根本,體弱不堪,救治了你以後,整個人迅速衰敗,不過一月的光景,就去了,穆顏姝,難道她不是你還有葉子苓兩個人害死的嗎?”
穆顏姝沒有理會穆士鴻的叫囂,她輕撫左胸,總算是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如果她所料不差,她身上的金蟾蠱應該來自葉婉臻。
她特別調查過金蟾蠱的來歷,當年,雖然是四大世家聯手滅了南疆一脈,但是以神醫谷爲主導的,南疆的蠱蟲也是由神醫谷親手處理的,現在看來,神醫谷分明是藏私了。
不管是金蟾蠱還是九嬰蠱毒,都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她的母親葉婉臻作爲那個時候無雙的天才,獲得一枚金蟾蠱,也在情理之中,那時候,神醫谷應該還剩下了一枚被封存的金蟾蠱。
就是因爲有這枚金蟾蠱的存在,葉子苓纔敢貿然進行換心手術,讓傅仙瑤斷脈續接,固本培元,起死回生。
葉婉臻雖然沒有被封存的金蟾蠱,但她身上有融合過的金蟾蠱,所以,葉婉臻便將她身上的金蟾蠱讓渡給了原主,二次入體的金蟾蠱雖然變成了死物,可藥效卻是不差的,原主自然也活了,就是身體差了不少,她的血液也因此變成了百毒不侵的聖藥。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看似出人預料,卻又合情合理。
穆顏姝一時沒有開口,凌四爺卻是忍不住了,暴怒上前,直接拎雞仔一般,將穆士鴻單手提了起來,“害你個老王八!真是狗嘴裡不出象牙,就算爺的岳母真傷了根本,又不是以命換命,怎麼可能這麼巧合,救完顏顏一個月就死了,你這個老王八一定有所隱瞞!”
穆士鴻面色青紫的搖頭,“我沒有!”
穆顏姝驀然出聲,一錘定音,“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