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桃林異境,兩位公子騎着駿馬前行,桃兒則側身坐在承義的馬鞍前。雙人共騎,風景絕美……
再走約五十里路,前方就是廬州的廬江郡了。
廬州,因南淝水與北淝水交匯於逍遙津,故後世亦稱此地爲合淝。而廬州州府廬江郡則因其是美周郎公瑾的故鄉,在民間有着“曲有誤,周郎顧”的傳說。
“不知二位是否聽說過‘曲有誤,周郎顧’這個典故?”天寒問道。
“師兄,你又要講故事啊?”承義笑着問道。
“聽上去這個故事應該很美,說來聽聽。”桃兒對天寒說。
“《三國志周瑜傳》是這樣記載的: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天寒見這二人似懂非懂,又繼續說,“這個典故大致意思是,周瑜聽人演奏的時候,即使多喝了幾杯酒,有些醉意了,如果演奏稍有一點兒錯誤,也一定瞞不過他的耳朵。每當發現錯誤,他就要向演奏者相顧,微微一笑,提醒撫琴者,錯音了。因此有兩句歌謠道:‘曲有誤,周郎顧’。”
“喂,迂腐書生,想不到你還挺博學的嘛!”桃兒對天寒這句不知是誇讚還是詆譭。
“洛某承蒙桃兒姑娘誇獎,實在是不敢當啊!哈哈哈!”天寒謙虛地說道。
不一會兒,三人行至廬江郡郊外,被這個被青山秀水所環繞的小村莊所吸引。這裡渲染着濃厚的氣息徽派氣息。厚實的磚瓦,上揚的屋脊,清澈見底的溪河,悠然自得的野鴨。這裡的人家過着閒雲野鶴般的生活。高大的銀杏樹從光禿禿的新枝上長出嫩葉,鮮綠的生命在這裡延續。
因爲並不急於趕路,三人決定在此尋找鄉間人家歇宿。
承義輕釦柴門,過了許久,出來的乃是一位老人家。老人家打量眼前的三位過客,操着濃重的江淮口音問道:“少俠,您有何事?”
“老人家,我們長途旅行至此,略感疲勞。敢問是否方便在此借宿一日?”天寒向老人作揖,向其詢問道。
“原來是旅行之人,無須客氣,裡邊請!”說着,老人邀請三位進了屋,端上三碗清茶,茶氣清香,葉薄如片。
承義淺飲一口茶,對老人家說道:“老丈人,此真乃好茶!此茶湯色清潤,香氣宜人,敢問此茶是否出自廬州之西的六安山野?”
“哈哈……”老人淺笑,說道,“難得有人能識得此茶。”
承義則將茶水一飲而盡,卻未曾體會到這茶葉的奧妙所在。也許承義對茶葉並沒有那麼多的興趣。
而坐在一旁的桃兒,則細心地品味,雖然茶氣芬芳,但她也未嘗懂得此茶如何品究。
“此茶乃是從三國周郎之子孫所種植之茶樹採摘而來,故香氣瀰漫,具清潤提神之效。”老人家微笑道。
“哦……”天寒若有所思,“原來這便是被稱作茶中極品的‘廬州六安茶’,能品上此等好茶,也不枉今生了。”
“師兄,原來你還懂得茶葉啊!”承義驚奇的說道。
“公子實乃見多識廣!”老人家說道,“老朽難得遇上這麼一位懂茶之人。”
桃兒也對天寒淵博的學識心生敬仰,曾經她最討厭的人,原來也有如此有魅力的地方。
“老丈人過獎!”天寒謙虛地說道。
老人家繼續說:“吾輩先祖乃是周家侍衛,吾輩與周郎子孫頗有淵源。吾輩先祖世世代代居住於此,只是懷着對周郎的敬仰而將其守護。”
衆人解惑,這個小村落雖然環境絕美,但畢竟還是與世隔絕,怎會有人家落戶於此?原來僅是爲了守護周郎安息之地。
夜色降臨,幾天的勞頓使得承義和天寒早早的便歇息了。而桃兒則抱着古琴在溪水邊幽思,對於一個初次遠遊的姑娘家,夜幕降臨之時,即會產生思家之情。
正值月圓之夜,離開那個生活數載的家園,難免產生一絲思念。桃兒席地而坐,抱起古琴,隨心而彈奏,琴韻中無不散發出戀家的的旋律。
獨月當空,孤雲飄翔,曲藝深邃,令人神往。溪水倒映着寒涼的月色,山川映襯着寂寥的風景,同樣是景色絕倫的山間,卻沒有故鄉的氣息。此時的天籟之音,誰又能解開少女迷惘的心思?也許是初春乍暖還寒的緣故,對面的湖水冒着白色的蒸汽。面對這朦朧的山水風光,彷彿又看到了那片桃林,又看到了林間的生靈萬物……霧氣中那朦朧的身影,是否就是魂牽夢繞的爹孃?自從封印於桃林結界,這一晃就已經是幾十年。
模糊的身影漸漸靠近,桃兒手中古琴的旋律也越發越發令人癡醉。那個身影終於清晰地出現在湖面之上,羽扇綸巾,雄姿英發,那一身白色長袍,配以銀光閃爍的淮陰劍,手撫赤色焦尾琴,在皎潔的月色下,那樣一位美男子,如此令人迷戀。
“婉兒,是你在爲我彈奏嗎?”那男子用柔和的聲音問道。
桃兒停下手中的彈奏,呆呆地望着這個從湖面飄來的身影,不知該說什麼,但那飄然的身姿,不知爲何令她覺得如此熟悉。
“婉兒,難道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那男子眼神略帶憂傷地問道,“我是公瑾啊!”
“公瑾?好熟悉的聲音……但是爲何我沒有一點印象呢……”桃兒輕聲地自言自語道。
“難道,你全都忘了嗎,婉兒?”那個神秘男子眼神有一絲黯然,“當年,我正在出徵欲取荊州,攻克皖地,得勝而歸之時,在路途中遇見了正在搗衣而洗你……”
眼前這位英姿瀟灑的男子,便是昔日被人們成爲文武雙全的周瑜,只是與傳說中相比,他多了幾分超然脫俗的悠然氣質,少了些許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
四百多年前的三國時期,大都督周瑜與孫策率軍攻克皖地凱旋歸來,路過皖縣,適逢小喬在此搗衣。在周瑜和小喬對視的那一瞬間,便產生了愛情的火花,但那是,周瑜並不知這位國色天香的女子是誰……
湊巧的是,宮廷爲周瑜的凱旋籌備了盛大的舞會,喬國老的兩個女兒奉諭進宮覲獻歌舞,周瑜一眼就認出其中那位舞姿婀娜的女子,便是當日行軍途中所見那位奇美女子。周瑜知曉此二女爲喬國老的千金,於是便向喬國老提親。喬過來大喜過望,詢問女兒意見。小喬見過周瑜,無法掩飾面容羞澀,猶抱琵琶半遮面……適逢君主孫策欲結親,便看上了大喬。於是喬國老的二位女兒便都有了令人羨慕的歸宿。
然而,在大喬即將過二十歲生日之時,孫策卻在一次狩獵途中遭到偷襲身負重傷,未過三月便撒手人寰,不到二十歲的大喬便已守寡。
此事令周瑜相當震撼,如此征戰與建功立業,究竟爲的是什麼?雖然接下來在討伐麻、保二屯與赤壁之戰中,周瑜屢建奇功,但周瑜一直在思考自己所做所爲真的能爲天下換取太平嗎?
公元二百一十年,周瑜奉命進軍西蜀。然而,太多的殘殺使得周瑜對此次出征態度非常矛盾。身爲吳國的大將,爲國奉獻乃是自己的義務,然而用殺戮來換取一個人的功績,對於天下蒼生而言將是一種毀滅……出征的號角已經吹響,軍令不得不從!
臨行前,小喬將自己珍藏的焦尾琴送給丈夫,保他能夠平安歸來。周瑜對此古琴也十分珍愛,無論戰場上多麼殘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要在大營裡彈奏一曲,以表對愛妻的思念。
結婚十二年,小喬並不期盼自己的丈夫能夠爲江山社稷積累多少貢獻,也不求周郎能舉世聞名,她只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平平安安地歸來。
然而,不幸還是發生了,一具冰冷的焦屍體擊垮了小喬所有的期待。然而,她依然不相信這一切是事實,因爲那把焦尾琴始終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桃兒雖然不認識眼前這個飄逸的男子,但他的眼神令她有一種莫名的悲傷。
周瑜讀懂了桃兒的悲傷,輕聲說道:“歷經幾世輪迴,或許你已經忘卻了我是誰。但你不想知道沉澱在你內心最深處的心事嗎?讓我帶你回到那個時代,去解開真相吧。”
桃兒懵懂地點點頭,於是,一陣奇異的閃光,二人消失在了幽美的月色下……
陽光刺眼,馬鳴喧囂,桃兒猛然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荒野之中。戰馬從身旁飛馳而過,飛矢如暴雨般降落,周圍死傷無數;士兵們打鬥甚烈,血染荒野……然而,桃兒彷彿置身於世外,一切的戰爭似乎無法傷及她。
沿着戰馬踏過的足跡,她尋跡而上,來到了吳國的前線大營,見到了坐在帥帳中的周瑜。他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威嚴,但又夾雜着一絲憂傷。此時,帳中軍師和偏將已在此商議攻城計略,然而他們卻渾然不覺這位女子的出現。
夜已深,周郎坐於帳中,獨自傷神地彈奏着古琴,暗淡的燭光時隱時現,俊俏的臉龐時明時暗。忽然,金色的光芒瀰漫了整座帥帳,一位仙子從天而降,落在周瑜跟前……周瑜平靜地望着這從天而降的神人,並未驚動他的侍衛。
“公乃周瑜公瑾者乎?”仙子問道。
“仙子緣何知吾爲周公瑾也?”周瑜問道。
“此乃天機,然周郎欲辭戰事,以爲蒼生,其意可嘉也!”仙子說道,“何不棄兵權而佯亡,遺兵而化仙焉?”
周瑜答道:“吾之妻兒尚待吾歸,奈何棄之?”
仙子微微一笑,說道:“汝之兒女,必成大器;汝之妻者,於數百年後且相逢也;然時心且未爲汝所存;爲之蒼生,棄私情者,大丈夫也。”
說罷,周瑜點點頭。
於是,一陣神奇的閃光,眼前的焦尾琴變成了一具染疫的焦屍,而周郎則飄然歸隱於巫山之巔,從此不再爲三國的戰事爭鬥。
此後,天下分合多變,朝代更迭替換。但在這四百多年間,周瑜一直對嬌妻小喬,念念不忘,時常彈奏古曲以思念愛妻。終於在四百多年後的唐朝,他感受到了那年小喬爲他彈奏的旋律,於是便循聲而來。
幽美的月色下,周郎依然在湖面飄然,桃兒用萬分驚訝的眼神看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我恨你……”桃兒突然發話,眼裡噙着淚水。
周瑜稍顯吃驚,自己尋找了四百多年的愛妻,幾世輪迴後,對自己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
桃兒的淚珠一串串掉出來,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說道:“爲了什麼天下蒼生,將我僅有的一世美好拋灑在空蕩蕩的閨房,你這算什麼好漢!”
周瑜的內心被震撼了,原來在巫山之巔的四百年修行只是一瞬而已,而在人間,已經不知變更了多少朝代……
桃兒淚如雨下,對周瑜說道:“我不要你去功勳卓著,不要你去建立什麼不朽的功業,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陪伴我一生!你做到了嗎?”
月色下,風吹而草動,一絲涼意涌上週瑜心頭,於是他滿懷歉意地說道:“那將你的今生交給我!我不會再去爭名逐利,只求與你再續前緣,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桃兒掩面而泣,“此生我與蔣郎有一世之緣,你沒能在你的時代好好珍惜你與我的緣分,卻跑到這個時代來‘再續前緣’,我很遺憾只能拒絕你……”
說着,桃兒抹去眼角的淚水。
這一幕恰巧被半夜驚醒的承義看到了。
承義提起寶劍,快速跑到湖邊,將桃兒置於身後,揮劍指向懸於空中的男子,大聲質問道:“你是何人?對桃兒做了些什麼?!”
周瑜沉默了良久,面對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他並不想因爲自己前世的緣分而挑起無謂的爭鬥。
“婉兒,此人便是你今生的緣分嗎?”周瑜問道。
“什麼鍋兒碗兒的?!傷害桃兒的人,我一定不會放過的!”說着,承義衝向周瑜,使出一招伏虎獵鷹(壬等玄陽屬性武技),一劍刺向周瑜胸口。
然而,一陣清風,周瑜消失了……
承義沒有刺中,自己一個跟頭栽進了水裡。好在湖水很淺,承義沒有沉下去。
桃兒慌慌張張地跳進水裡扶起承義,心疼地叫道:“承義!你不要緊吧……不要嚇唬我!真的不要嚇唬我!我需要你……”
春夜的湖水有些涼,承義聽到桃兒的叫喊聲,心中微微一顫。
又是一陣清風,周瑜出現在另一邊,看着承義手中的劍,心想:這把劍……莫非……?
片刻,周瑜彷彿明白了什麼,於是傷神地對桃兒說道:“看樣子你我緣分已盡……你既已尋得這世的緣分,那就祝你幸福吧……”
周瑜轉身,沉思片刻,似有未了結的心願,但卻已經無法實現。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承義質問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男子。
“你便是蔣承義吧……”周瑜閉上雙眼,說道,“希望你能珍惜愛你的人……婉兒,哦不,桃兒此生的幸福,就交給你了……”說罷,周瑜便消失於靜謐的夜空中,無處循跡。
天寒聞聲趕來,只見一飄逸瀟灑的白衣男子瞬間消失在月色下。天寒用深邃的眼神仰望着天空,心想:此男子,莫非就是美周郎公瑾?
茅草屋旁那幽黑的夜色中,一個黑影靜靜地站在那裡,緊握雙拳,眼睛死死地盯着桃兒……
次日早晨,三人告別老人家,繼續向北行進。
桃兒安靜地坐在馬上,一言不發。
“桃兒?”承義關切地問道,“你今天怎麼了?無精打采的?”
“嗯?”桃兒微笑,說道,“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令桃兒姑娘如此着迷呢?”天寒在一邊騎着馬問道。
“承義,你相信人有前世嗎?”桃兒思考許久,問道。
“信啊!”承義一臉笑容,很輕鬆地回答道,“也許我們上輩子也是在一起的呢!”
“哦?前世今生的問題嗎?”天寒也笑了,“這個問題很有深意,不知昨夜那位是周公瑾的前世還是今生呢?”
“……啊?”一聽這個,承義一臉奇怪的表情擠得臉都歪了,“那是周瑜?怎麼可能嘛!”
“桃兒姑娘的前世,恐怕就是周郎的妻子——喬婉,也就是史料中所記載的小喬。據說周郎‘過世’十多年後,小喬也病逝了……但事實上,小喬是循着周郎的足跡想去尋找到他,因爲她並不相信周瑜是死於瘟疫的。然而,半途染疾,在一片樹林中含恨而逝……相傳,此地的仙靈也被這位江南癡情女子所感動,因此將其靈魂融在了那片林子裡。想來也是啊,桃兒姑娘是小喬靈魂的繼承者,難怪周郎會找上門來。”
“哼,原來周瑜是來找他的舊愛的啊!”承義臉色馬上變得不高興了。
“好啦好啦!”桃兒安慰道,“承義,今生今世我就只愛你!你要珍惜哦!”
說完,桃兒輕柔地抱在承義身上,承義瞬間心花怒放,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從全身涌出來,甚至連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哎呀呀!你們就秀恩愛吧!”天寒看見了,調侃說道,“我就不打擾二位調情啦!”
說着,他揚鞭策馬,向前奔馳,消失在了明媚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