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二刻,兩人順利抵達丹陽郡。
丹陽郡乃是潤州重鎮,雖與陽羨同爲江南之地,但與陽羨相比,多了幾分威嚴,少了幾分秀氣,也許是因爲這裡更靠近古吳國的都城的緣故吧。
承義、天寒二人騎着馬來到丹陽的大街上,然而很奇怪的事情是,偌大的郡城街市上卻是如此冷清,街上只有一些老人在走動,卻不見青壯與婦孺。
“古書上說,潤州乃物產豐饒之地,商市興盛。但此番景象哪是‘興盛’啊?”承義問道。
“嗯,此處如此冷清,問題必然在官府。看樣子你的大哥在此爲官辦事不力呀!”天寒順勢調侃道。
“少胡說!我大哥爲官是爲了百姓,爲了天下的太平!”承義說。
五年前,蔣承忠參加殿試,奪得探花郎,後由朝中重臣王方翼推薦,來到潤州丹陽郡做了郡丞,即太守的副官。
丹陽郡太守符璋在此地爲官二十餘年,是這裡出了名的布衣太守,生活十分節儉,連自己的太守府也與普通的民宅差不了多少。在他爲官的二十幾年中,所斷案件皆無人不服,當地的百姓都很尊崇這位太守大人。
蔣家探花郎剛來到這裡做官時,太守就在那個非常樸素的大堂中召見他,與他談心。這一老一少爲官的態度竟然非常相似,兩人皆以爲,爲官當心懷百姓憂樂,才能爲百姓們創造出太平,如果大唐王朝的每一個爲官者都是如此,則大唐盛世將指日可待。
蔣忠成也是一個非常爭氣的年輕人,在太守的指揮下,他帶着百姓們一起興修水利,發明新式灌溉方法,使得郡中糧食收成有了明顯的提高;他也帶領府中內衛到附近剿滅匪徒,維護治安;同時,他還效仿父親扶持私塾,重視教育。
承義邊走邊向天寒訴說着大哥過去爲官時的輝煌政績,說着說着,便到了丹陽郡太守府。
但眼前的一切確實與傳說相去甚遠,這處太守府應該可以稱得上是丹陽郡中最豪華的建築,其建築精巧程度堪比皇宮。府邸屋頂上盡是金磚碧瓦,牆上的大理石上的雕飾十分考究,府邸門口的牌匾上六個鑲金大字——丹陽郡太守府。
既然來到這裡了,承義還是想先見一下兄長,畢竟寧州如此遙遠,曾經進京參考的大哥或許能給他一些建議。
於是兩個人下了馬,天寒即刻將兩匹馬施法收入扇中。
隨後二人來到府邸門口,承義向府邸侍衛詢問道:“在下乃是郡丞蔣承忠之弟蔣承義,勞煩您通報一聲!”
“請您在此稍候,我馬上去通報!”侍衛答道。
片刻以後,侍衛打開府邸大門,引他們先到了迎客居,爲他們安排住處。不一會兒管家謝秋心來到迎客居,打量二位公子,也許是看見了承義手上那柄青銅古劍而覺得他們或許是達官貴人,於是連連作揖,夾雜着些許雍州口音對兩人說道:“二位公子遠道而來,大人當前正有公務要忙,請二位稍事休息,或可與庭院觀賞遊覽,待到酉時我主將設宴招待,爲兩位接風洗塵!”
二人去決定去庭院閒逛,謝秋心在前作嚮導。
太守府確實建得與皇宮並無二般,花園內種滿了各式奇花異草,正值春天,百花齊放,香味襲人,不由得便讓人覺得醉醺醺的。
走着走着,前面有一口古井,這口古井似乎有些歷史了。承義相當好奇,想前去探個究竟,卻被管家連忙阻止。
管家說道:“公子,這口井您還是別看了吧!這口井可是相當詭異啊!”
“哦?此話怎講?”承義問道。
“這……這事情非常詭異,我怕說出來會……”
“無妨!”天寒搖着扇子,若有所思地說道,“承義之兄再此爲官,若是出現詭異之事,也必定會竭盡全力排查。我們也曾受其所託,若有任何事情需要在下幫助,也請儘管提出,我們也好盡一份心。”
“那……那……既然是郡丞所託,那小的就告知二位吧!”謝秋心回憶道,“這話還得從大半年前說起……大半年前,太守夫人忽然失蹤,太守派人尋覓多日,什麼方法都用盡了,依然無果。然而有一日,下人在這口井邊打水時,發現原本很滿的井水竟然乾涸了,而井底似乎有一不明物體,撈上來一看竟是一具女屍,而且這具屍體不是別人,正是太守夫人!隨後,郡中仵作奉命前來驗屍,發現死因乃是被人以長劍穿喉而死,後被人投入井內。”
“長劍穿喉而死……真是殘忍哪……”天寒感嘆道。
“更詭異的事情在後頭,此後大人跟變了個人似的,每日不吃不睡,只知書寫着什麼,小人也不甚清楚……”
“……這不是瘋了嗎?”承義小聲嘀咕道。
“唉!小的該死,不該跟而爲公子談論這些荒誕之事的!”管家連連道歉。
“您言重了!”天寒解釋道,“說起來潤州乃是富庶之地,人口稠密,可街市上爲何只有區區幾人,且皆是老嫗老叟?”
“這……其實半年前開始,太守突然下令大興土木,徵集數千勞役夜以繼日地工作,大肆翻修府邸,僅用一個月時間便將先前的府邸擴建至今日這般摸樣。但是隨後這些徵召來的百姓工匠就不知去向了。”
“如此浩大的工程,這些百姓倒也願意去做啊!”承義納悶。
“太守大人是位好官,百姓們都很愛戴他……只是自從半年前那場詭異之事以後,太守大人變了好多,從前他都是很注重民生內政的,後來迷上了兵法,小的經常看見大人捧着《孫子兵法》仔細研讀呢!”
“兵法?難道他想帶兵打仗嗎?”天寒疑惑,“那麼,郡丞怎麼也不出來發話呀?”
“對呀!我大哥難道不過問此事嗎?”承義也覺得非常疑惑。
“小的怕再惹出什麼事端,所幸把這口井用大石板給蓋住了……”管家看了看太陽的方位,說道,“兩位公子,時辰也差不多了,我這就帶兩位公子去會見大人!”
管家帶兩人來到太守宴廳,說道:“二位公子,容小的進去稟報一聲,隨後小的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二位公子請便!”
隨後,謝秋心便進入了宴廳。
“嗯,有勞管家了!”天寒對管家說罷,轉身對承義輕聲說,“此地裡裡外外都是問題,必須提高警惕!”
“二位公子造訪,敝人有失遠迎啊!”大門敞開,郡太守操着些許雍州口音說道。大堂內,只有太守坐於主桌,屋裡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太守請兩人進屋上座,命下人斟上碧玉美酒,端上珍品佳餚。
“太守大人,實在是叨擾您了!”承義說道,“恕在下冒昧,請問郡丞大人緣何未能來此一道參加晚宴呢?”
“哦……”太守遲疑了一會兒,說道“令兄今晚有要事,故不能來,還望公子見諒啊!”
“不敢不敢,太守您言重了!”承義客氣地說道。
太守端起銀製酒杯,敬向兩人:“今日招待不週,還請多多見諒啊!”
說完,太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哪裡,多謝太守……”天寒神秘地笑了笑,低聲說道“……盛情款待。”
兩個人也一飲而盡,意欲暢快談飲。承義和太守相談甚歡,而天寒卻一直保持着沉默……
“這酒可真是好酒啊!”承義開始有些醉意了,“太守的酒量也是奇好無比!”
“那是當然的。”太守的笑容似乎有些奸邪,“飄搖軟筋散,這可是本大人自創的絕世毒物啊……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承義和天寒便一頭栽了下去,不省人事。
黑暗,周圍被黑暗包圍着,看不到一絲光明……
忍着頭痛,承義費力地睜開眼睛,模糊中看見前方貌似有幾根鐵柱子。他用力爬起來,緩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被關在鐵牢裡。對眼前的一切實在是莫名其妙,而且一直跟在旁邊的天寒也不知去向……
承義費勁力氣坐了起來,爬到鐵牢邊,發現自己連站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逃出這鬼地方了。他試着彙集內力,想用茗嶺療傷法——冰露潤春(癸等無屬性武技)恢復一點體力,但結果越是想彙集,內力越是加速流失。
“蠢貨,少白費力氣了!”太守符璋站在鐵牢前,命手下將昏迷不醒的洛天寒擡了過來。符璋指着天寒,對承義說,“本官非常欣賞你們的才華,也知道你們武藝高強,如果你們這身本事能爲本官所用,則本官的大業指日可待。”
承義聽到此言,非常憤怒:“狗官!你以爲你的陰謀會得逞嗎?!待我和師兄功利恢復個兩三成,即可讓你見閻王去!”
符璋得意地笑道:“哈哈哈哈……小夥子,你們恐怕沒有機會了!讓你看看伏琴心法的厲害!哈哈哈哈……”
符璋端起號稱上古十神器之一的伏羲琴,對躺在地上的天寒彈琴施法。天寒很快就站了起來,眼神黯淡無光地走了過來。
“我奴聽令!將牢內這黃毛小子誅殺滅跡!”符璋對中了伏琴心法的天寒下了一道命令。
天寒拿起扇子,“哐當”一聲砸爛了牢獄的鐵門,暗淡無神的目光注視着承義。
“七師兄!醒醒啊!快醒醒啊!別被這狗官蠱惑了!”
“別喊了,他只會聽我的命令!有這樣一個有勇有謀的奴僕,小夥子,你怕是沒機會了!準備見閻王去吧!哈哈哈哈……”符璋狂笑不止,一場師兄弟自相殘殺的遊戲即將開始……
“狗官,你的戲唱完了吧!”一把扇子架在符璋脖子上,天寒用犀利的眼神盯着符璋的眼睛,說道,“該見閻王的,是你!”
“這……這……怎麼可能?!”符璋完全陷入了驚訝。
“雷霆滅生(癸等太陰屬性法術)!”瞬時,一陣強烈的閃電從天而降,貫穿符璋的胸口,從他破碎的衣袖中滾出一個小罐子,身後幾個守衛也被閃電打得東倒西歪。
天寒撿起罐子,看了看,笑道:“解藥,等的就是它!”隨後扔過去給承義。
承義服下解藥,功力立即恢復了七八成。
“爲什麼……這不可能的!你……你明明……被我控制了!”倒在地上的符璋對眼前的事情大驚失色。
“你以爲我真喝下了你的毒酒?”天寒說道,“你的酒雖貴爲會稽女兒紅,然而我欲飲之,卻聞見這酒中不該有的香味。”
“什麼?”自以爲聰明絕頂的符璋絕不會相信有人能識破他所下的毒。
“所謂‘飄搖軟筋散’,乃是用十種不同的花粉調和而成,而這十種花粉在你的花園內很容易就能找到!本來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因爲花園中的天竺蘭花本身就可以把人給迷倒,然而對我們卻沒有太大作用,還差點讓我們發現了那口古井的秘密。你能掌握伏琴心法,功力自然是不一般;街市上沒有什麼壯丁,那是因爲他們都被你關在地牢裡,假借大修府邸的名義被你抓來,受伏琴心法控制成爲你的反叛大軍!而至於我們,你只是想利用我們的力量剷除一些你的障礙而已。”天寒打開扇子輕搖着,轉頭看着符璋說,“我說的沒錯吧,太守大人!哦,不,管家謝秋心!或者叫你曾經的四師兄謝愁更加貼切一些吧?你的易容僞裝確實很精妙,但真正的符太守乃是蔣州人士,你的雍州口音出賣了你呀。”
“什麼?!”這可把一旁的承義都給驚住了。
這個謝愁曾經是茗嶺道長早年所收的第四個徒弟,後來自覺武功高強,在茗嶺學不到更高的武功。八年前,他便自創一些歪門邪道的武功,並嘗試百毒以增強自身功力。待練成那些極惡武功以後,時常濫殺山林裡的過客以檢驗自己的成果,於是人們給他一個綽號叫“鬼見愁”。最終此事被茗嶺道長知道了,道長將他逐出茗嶺山,謝愁非常震怒,跑到道觀欲殺之。道長以意念輕易封住其穴道,並以彈指神功將他彈出陽羨,從此生死不明,銷聲匿跡,人們都以爲他已經過世了。
“你在古井下挖了幾個極秘牢獄,關在裡邊的兩個人,一個是太守符璋,爲了以後謀反時假借他的名義,一旦失敗可以找個替死鬼;一個是郡丞蔣承忠,因爲他十分精通音律,只有他能啓發你如何學到伏琴心法。你自知你所學的伏琴心法尚淺,控制其他人的心智需要‘悲憤’的力量,若是殺了蔣承忠,你恐怕這一輩子也學不了高深的伏琴心法了。很遺憾,我所具有的靈力足矣抵禦你的伏琴心法,想控制我的心智,癡心妄想罷了!”
“可惡!連那兩個人質所在之處你都清楚,你這年輕人可不簡單呀!”
“四師兄過獎了!”天寒義正言辭說道,“雖然身爲同門師兄弟,但你所作所爲天理不容,我不能留你這樣的禍害!”
“呀哈哈哈哈!!”躺在地上的謝愁忽然飄起來,把古琴摔在一邊,撕開易容術的僞裝,狂笑不止,“你什麼都猜對了,唯獨一件事情猜錯了!你滅不了我的,我已練成幽冥忍者的絕密法術!哈哈哈哈!”
說着,謝愁匯聚起全身黑如濃煙的魔氣,爲了能延續自己的野心,他不惜將自己魔化,如此一來,他的後半生將時刻承魔氣的折磨。
謝愁將魔氣匯聚到手心裡,咆哮道:“去死吧!無盡地獄愁(丁等幽冥屬性大絕技)!!”
“冰璃疊嶂(癸等太陰屬性法術)!”天寒趕緊使出護體法術。
不料,天寒最得意的護體法術竟被一下子衝破了,烏黑烏黑的魔氣向着他刺來!!平日沉穩的天寒始料未及,見此狀竟也束手無策。要知道,無盡地獄愁乃是幽冥忍者派系內的中上位階法術,中此招者會被魔封印全身各處穴道,並且注入心脈,消耗着人的氣血,但同時卻也令人永生不死,最後成爲廢人。待到那時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消滅不了我的!我要替主人報仇,推翻秦王的統治,建立屬於李建成太子的天下!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謝愁猙獰地笑道。
正當值此危急時刻,天寒身旁閃出一道強烈的金光,一瞬間,不但將魔氣彈了回去,還直接把魔化的謝愁劈得屍骨無存,地上只剩下一件燒得破破爛爛的官服和斷了琴絃的伏羲琴。
天寒回頭一看,驚呆了,心想:師弟竟能習得如此上乘武功?!此招乃是上古神皇姬軒轅纔會使用的絕技啊……到底是什麼招數,竟然想不起來……
承義握着手中的青銅古劍癱坐在那裡發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使用了何種招數,但遇見自己的師兄處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中,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涌上心頭,也就在那一剎那,他使出瞭如此神秘的大絕技……
後來,太守、郡丞、百姓們和其他侍衛們都被解救出來。
待到太守符璋和郡丞蔣承忠稍有恢復,承義和天寒便向他們瞭解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大半年前,太守夫人在花園散步時,正巧撞見謝愁與一黑衣人談論所謂“復國”之事,卻不想被發現。雖然她拼命逃出去,卻被那黑衣人一劍刺破喉嚨,跌入井內。正是這一跌井,謝愁意外地發現了密室,確切的說,那是一座古墓。在潛入墓中後,他意外拾取一件上古神器,即伏羲琴。後來他以陰謀詭計向蔣承忠騙取習得伏琴心法的秘術,但中途被承忠識破,便將承忠囚禁了起來,最終只習得最初級的伏琴心法。之後,他便假借太守之名擴建地下練兵場,大肆殘害百姓,並以伏琴心法控制百姓爲他效力。而太守則被他以毒酒迷暈,囚禁於古井內的密室,以在非常時刻作爲他的替死鬼。
但是直至今日,那黑衣人依然沒有任何線索,他的身份仍然是個謎。
儘管還有一些疑惑未能解決,丹陽郡城卻漸漸又恢復了往日的繁榮與平靜。
爲表感激之情,太守宴請兩位英雄。太守特意命人取來會稽女兒紅,一同共享。這次,兩人可是喝得酩酊大醉……難得有如此好酒啊!
三日後,兩人即將啓程。
臨別前,蔣承忠將修復好的伏羲琴交給蔣承義,並對蔣承義說道:“三弟,愚兄被奸人利用,所作所爲對不起黎民百姓啊!三弟啊,要以愚兄爲戒,今後行事千萬要謹慎啊!”
“是,大哥!那麼,就此別過了!”雖有不捨,但承義決定將要啓程了。
在這個不算晴朗的早晨,太守符璋和郡丞蔣承忠在城樓上默默目送着二人向西行去,直到消失在視線裡。
西方的天邊,漸漸聚集起了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