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退

辰溪的鮮血像是鬆開了靜音的開關,一時之間,衆人尖叫着就要四處奔逃。

宋青松更是發了瘋一樣撲上來撕咬歹徒,他沒有武器,便把自己全身都當成了武器。用手抓,用牙齒咬,用腳踢,用頭頂,甚至把身體視作無物,刀來也不躲一下。

尖叫聲、痛苦聲、喝罵聲、推搡聲、刀砍聲,這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把男人都殺了,女人帶走。”那刀疤臉男人冷聲吩咐,是時候結束這場鬧劇了。

這話一出,男人們更奮力奔逃了,可歹人已經沒有顧忌,他們提着大刀直接就砍了上去,沒有絲毫猶豫,彷彿那些人只是瓜菜,是豬狗。

掙扎註定徒勞無功。

女人們被兩個提刀的歹人看住,這時候已經哭到沒有力氣,她們都知道等待她們的命運是什麼,唯有瑟瑟發抖的團在一起。

也有人試圖自救,一直照顧修哥兒的那個丫鬟,手中偷偷的抓了一根釵子。

在歹人上來拉扯她的時候,涌起全身力氣刺了上去。

這是她的奮力一擊,就算不能幫她爭取到逃跑的時機,她也希望能帶走一個,一起下地獄!

可她還沒有碰到歹人的衣服,便已經被發現。

那歹人劈開她的刀子,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卸,“咔嚓”一聲響起,竟是直接就把她手摺了。

“啊!!”丫鬟痛呼出聲,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淚水與汗水瞬間溼透了衣襟。

歹人獰笑着抓起她的頭髮,像拖死狗一般拖到了林子更深處,隨後響起的衣服撕裂聲與哭喊聲,卻已再沒人關注……

屠殺已經接近尾聲,歹人們刀刃上的血一滴滴滑落,滴到小草上,它顫顫巍巍的彎了腰,不忍再看這人間煉獄。

一切慢慢又歸於平靜。他們開始在死去的男人身上搜索戰利品。

這時有兩個男人騎了馬匆匆趕來,他們下馬以後直接跑向爲首的刀疤男。

“頭兒,有大批官兵不知道護送着什麼人,就要從這裡經過,預計大約還有大半個時辰就到了。”

刀疤臉點點頭,“撤!”

其餘歹人不再搜索。把那些財物放到辰溪一家的馬車上,想直接趕了馬車走。

他們也想把女人們趕上車去,可女人們聽到即將有官兵到來,哪裡肯跟她們走。

她們死命抱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樹木,石頭,甚至長得高大些的草木,之前被嚇跑的力氣彷彿又回來了。

“嘖,真麻煩,都殺了吧。”刀疤臉吩咐,這些女人如此折騰,浪費他們時間不說,還很容易暴露他們行蹤。

“是。”伴隨着最後的慘叫的,是一陣無情的手起刀落。

噴灑出來的血花落在素娘不遠的的草面上,那滿目的紅刺痛了她的眼睛,使她的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濃重的血腥味讓她想吐,可她只能強忍着。

她看着那些人提了他們的財物,漸漸走遠。

好久以後,她纔敢哭出聲來。

可她一張嘴,便立馬吐了出來。

她趴跪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淚水與穢物沾滿她的衣襟,是她平時不可能會有的狼狽。

等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吐光,她才感覺好受點。

她試了兩次才從地上站起,跌跌撞撞的走到死人堆面前。

辰溪、宋青松、廖嬸子……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全都已經失去了生機,一時間,天地似乎只剩她一人。

“嚶…”一道微弱的哭聲傳來,素娘轉身看去,是修哥兒!

素娘連忙跑過去,看修哥兒還有呼吸,應該是剛纔他被摔暈了,一時閉了氣去。

她把修哥兒抱起,用手往下拍打修哥兒背心,幫他順氣。

修哥兒慢慢張開眼睛,抱住她哇哇大哭起來。

素娘鬆了口氣,沒事就好,至少她倆還活着。

素娘把修哥兒放在地上,轉身去翻辰溪一家的衣襟。

就在修哥兒醒來的一瞬間,素娘想到一事,她決定冒充辰溪活下去!

當她是素娘時,她是哥嫂可以隨便處理婚事的小可憐。

她現在沒有戶籍,就連求助付二小姐,她也要先到府城賣身給鴻福酒樓。

可是再次賣身之後就能安穩嗎?

當初她年紀小,能出府一次。再次賣身,還能平安出來嗎?

長成她這樣的婢女,一般不是被府中公子老爺看中,就是被送出去當成媚上的禮物。

就算運氣好能一直待在付二小姐身邊,最好的結果也不外就是配個管事,然後一輩子爲奴爲婢。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難道她費盡心機逃出來,就是爲了去體驗另外一副刀俎?

不,她不要做魚肉,她要做真正的人。

終於,她在宋青松身上找到了一家的戶籍,和一疊老家的屋契地契,這些很難變現的東西,歹徒根本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意外之喜是,她還在腰帶的暗袋裡發現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應該是留着應急用的。

她把東西收起,來到辰溪身邊跪下。

“對不起,我害你失去了原來的身份,害你失去了讓修哥兒光明正大叫你孃的機會,害你失去了與宋先生合葬的權利,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報答你。

作爲補償,我會把修哥兒當成我的親兒子,盡心盡力培育他成才,爲他操辦婚事,照顧他的孩兒。

宋家的財產我一分不要,等到修哥兒長大我會全數歸還。我有的東西,以後也有修哥兒的一份。

等到時機合適,我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修哥兒,我會讓他知道你纔是他的親孃,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的認回你,也會讓你一直享用到宋家的香火。”

說完,她鄭重的磕下三個響頭。

有一陣風吹過,帶來樹梢間還沒蒸發的露珠,像落了一滴淚在辰溪臉上。

素娘把自己與辰溪的衣服調換,在散亂的物品中翻找,找出一支斷了的眉筆和脣脂。

她把辰溪的眉毛加粗,又把她的嘴脣畫厚,最後在地上抓了兩把,把辰溪的臉也抹黑,這樣一看,兩人就不是很相像了。

時間緊迫,只能這樣簡單行事了。

她不敢在自己臉上動手腳,待會有官兵過來,她肯定是要回話的。

死人人家可能不會多看,可全場只有她一個活人,她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反而更欲蓋彌彰。

做完這一切,她抱起修哥兒,走到她的小毛驢身邊--這頭倔驢,沒有胡蘿蔔,連歹徒也帶不走它。

“謝謝你等我。”素娘撫摸着它的頭。

修哥兒已經在她懷裡睡着,今天他受的刺激太大,只是短暫的醒過來一下便又哭睡過去。

睡着了好啊,至少夢裡他還有娘,還有爹爹和爺爺。

素娘牽起驢子的繮繩,兩人一驢,慢慢的走出這片樹林,走出這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