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對於後宮之中居然有人敢朝沁華下手的事,驚怒異常。雖然沁華現在還好好地站在他跟前,但是隻聽着永寧說起找到沁華的地方,基本上算是一處已經被廢棄的舊宮室,僻靜又荒涼,雖然緊挨着掖庭宮,可那地方便是常來常往的宮人也多是不曾踏足過的,那麼引沁華去了此處的宮女子的用心,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可以說,若非永寧母女連心般地生出警兆,這會兒沁華的下場,還真是不好說了。李治沉着臉直接將調查的接了過來,皇帝要親自調查,其效果卻是永寧這個代理宮務的妃子所不能比擬的,只一個時辰,便有消息傳了回來。
後宮之中一個婕妤自盡了,她身邊的兩個宮女也一起服了毒。事情查到此處,算是徹底斷了線索,但是不管是李治,還是永寧,心裡都很清楚,單憑這個婕妤一人,怕是生不出這樣的心思來的,她背後必定有人,只是她這一死,倒是讓人不好再查下去了。
“孫婕妤……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她也是你身邊的舊人了,這些年來都安靜得讓人恨不得忘記了她,怎麼就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來?”永寧捧着杯溫熱的鮮奶,輕啜了一口,還在爲今日的事後怕不已,神情怎麼都放鬆不下來。
李治揉着額頭,一臉的寒意,回憶着這些年關於孫氏記憶,偏偏還正如永寧說的那親,那真是一個極爲安靜本分的人,便是這麼仔細地去想,也沒能記起幾個關於她的畫面來。“宮中近來人事紛雜,對五郎和沁華,你要多上心些,他們身邊的人也要多敲打,今日這樣的事,斷不能再發生的”李治緊攥着拳,目光中透着幾分殺意,雖然眼下看來似乎沒了線索,但是卻不代表這件事就到此完結,敢朝他的寶貝閨女下手,就不要妄想能逃過他的追查,等他找到了那幕後之人……
永寧也知道李治今天是氣狠了,輕嘆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從背後環住了李治腰,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臉頰貼着他的臉頰,輕聲說道:“孩子們那裡,我自會好生安排,這次也不過是沒有提防纔出了這樣的亂子,絕不會再有下次的。沁華從方纔看,便是知道怕了,雖然未必是知道自己的行爲會將她陷入危險之中,卻也明白她一步行差踏錯,便會連累他人受過,想來也是會謹慎上幾分的,至於五郎,這孩子素來懂事,自保的意識也是極佳的,只看他方纔教訓沁華的那些話,便知道想算計他也是不易的……”她的語調極是輕柔,親密的姿態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只片刻間便感覺到李治僵硬的身體鬆軟了下來。
李治苦笑着攤開雙手,掌心處已然隱隱泛起了血絲,顯然是方纔激怒之下太過用力所致。伸手攔住了永寧想去取藥替他包紮的動作,只靜靜地攬她入懷。永寧能感覺得到,李治此刻的心情並未能平復下來,便也由着他的舉動,陪着他不說話地坐着。
良久,李治才嘆了口氣,極是突兀地說道:“如今想來,我卻仍是錯了。”
“什麼?”永寧一愣,有些不明白李治究竟想要說什麼,很是詫異地看着他,問道:“怎麼了?”李治鬆開了手臂,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朦朧月色下透出了幾分蒼涼的宮闈重重,語氣中帶着幾分疲憊地說道:“我原以爲,納新人入宮,然後將這些各有來歷的新人與王氏擺在一處,既能讓她們鬧個兩敗俱傷,又不至於讓你陷進去,等着機會合適的時候,便能將她們都清理乾淨,再不讓誰擋了你的路,這些天來事情進行得極是順利,我原以爲不會出什麼差錯的,可是……”
他身邊的這些女人,這些年來彼此明來暗往的算計並不在少數,可是自從多年之前曾經有一個貌似極得寵愛的姬妾,在試圖對他的子女下手而被嚴懲之後,他的這些女人們便都在心中劃出了個界限,這些年來都沒誰再敢犯他的忌諱,動起血脈子嗣的腦筋。而近來長孫婧的瘋狂舉動,最終替她自己和長孫家帶來的嚴厲後果,更是讓人將李治的這份忌諱牢牢地記在了心上。
沁華這次經歷的事,李治怎麼想都覺得這些新納入宮的女人倒是更爲可疑一些,也只有她們纔會無知無畏地做出某些事來,只是若是真是新入宮的女人做的,那麼這背後值得去琢磨的事,就更多了。
李治從來都知道皇帝不是那麼好做的,他也沒有前朝煬帝那樣的好本事,能頂得住天下大亂的壓力去做昏君,而不做昏君就意味着要把家國重擔背在身上,生命裡會漸漸地沒有了“我”的存在,只剩下了“朕”,一言一行都要從爲君者的利益出發,曾經他也想過,若他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子,那麼他必定不會去搶這個皇位,若非身在皇家的無奈,註定了他若不搶便難逃一死的話,他倒真想帶着永寧避居江南,過些清閒自得的日子。
他總是想把最好的都捧到永寧跟前送她,可是卻無奈地發現,他做的越多,帶給永寧的麻煩和危險也越多,甚至如今這麻煩和危險還將他們的孩子也包含其中。即使身爲帝王,他也深覺無力。
“九郎……”永寧走過去,拉住李治的手,十指交纏在一處,“嫁你之前,我猶豫過,退縮過,可是嫁你之後,我卻從來不曾後悔過這條路不是誰逼我選的,是我自己願意,我從來都知道,握住你的手,便註定此生再無平靜可言,但是我卻沒有害怕過,我不僅相信你會保護我,更加相信我自己,是有能力保護我自己的……九郎,眼下諸事待定,正是你厚積薄發,一飛沖天的好時機,這後宮之中的爭鬥,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
李治側頭看向了永寧,那些曾經不敢想、不敢問的話,今天這麼突然地從她口中聽到了答案,即使有再多煩心事壓在那裡,卻也再擋不住他雀躍的心情燦爛起來,用力地將永寧抱在懷中,嘴脣動了幾次,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話,卻始終沒能說出口,只能一再地在心中提醒自己,定要牢記曾經的承諾,此生不負。
沁華歷險之事,很快便於宮裡、宮外悄悄地傳開了。只是從婕妤孫氏自盡之後,不管是永寧,還是李治在明面上都從此沒了動作,就好像已經認同了孫氏真是主謀真兇一般,很是讓一些人暗自慶幸,也讓另一些人咬着手絹暗惱。但是別人怎麼看、怎麼想,都沒能影響永寧和李治的態度,言行舉止都是一如舊時,並沒有做出什麼讓人側目的舉動。
永寧還是每隔兩三天便會出宮一趟,只是隨行的侍衛明裡暗裡都增加了不少。而沁華也似乎真的得到了教訓,整個人都沉靜了不少,她的這種改變,卻是要歸功於李琮。李琮對於自己這個妹妹還是極爲喜愛的,平素有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總是不忘分她一份,在沁華心中,李琮的位置大概僅次於永寧,甚至還要在李治之上。而同樣還是孩子的李琮,自然更明白該用什麼樣的話,才能讓沁華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他的教育成果也就很自然地遠遠高於永寧和李治。
房玄齡對於永寧這麼隔三差五地就帶着孩子出宮的行爲很是不滿,但是李治都不介意的事,他倒還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平時一見永寧臉上便沒個好顏色。但是永寧卻對房玄齡的不滿視而不見,該來還照樣來,一派坦然地反倒讓房玄齡沒了脾氣。
再加上房玄齡也確實對李琮和沁華兩個孩子極爲喜愛,雖然對着永寧沒有好臉色,但是隻要孩子在跟前,他那眉眼自然而然地便要柔和上幾分。永寧有了這個發現之後,便在每次遇上的時候,都會直接把倆孩子推到房玄齡跟前去滅火,讓同樣看出此事的一干人等,都偷笑不已。
致知書院開課的日期是李治定下來的,只比國子監那邊錄取新生的日子晚了十天而已,這倒讓一些有心進學的士子方便了許多,一個個都打起了先去國子監那邊考試,若是沒把握便到致知書院這邊再考一回,想來總是能撈上一個讀書的地方的。
只是致知書院只收寒門子弟的條件,讓很多有家底有背景的家庭極爲不滿,一個個想方設法地跟房玄齡,甚至是房家上下人等套起了關係。這些有門路的人卻是不難看出,這致知書院雖然新辦,但是背後的底蘊卻也未必便比國子監差到哪裡去,甚至若是就單從入朝爲官的角度去考慮的話,怕是如今的這間致知書院所能帶來的好處,已經隱隱能將國子監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