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極有先見之明的拒絕與李治一同出現在外殿,硬是立場堅定地把於尷尬時刻面對兒女的事,全權交給李治去負責。李治雖然心中也極爲尷尬,可是畢竟他本人正是事情的始作俑者,又加上永寧雙頰潮紅未散地嗔怒姿態讓他很是不捨,於是他也只能強作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出去打發李琮和沁華。
李琮一見李治從內殿出來,原本紅暈漸消的小臉兒上頓時再度呈現出血氣上涌的模樣,雖然與李治見禮時的態度依舊恭謹,可是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孩子心中藏着極大的不滿。
沁華依舊是一副問題公主的樣子,跟在李琮身邊與李治見過禮之後,像是沒聽見李治準備說話時發出的乾咳聲一般,習慣性地便撲進了李治懷裡,摟着他的脖子問道:“父皇,母妃呢?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請御醫來看看?”她漂亮的鳳眸裡,透着幾分擔憂,還有一點點的害怕,當然也少不了對李治的埋怨。
李治剛纔準備了好半天的開場白,一下子便被沁華的話給打散到了九霄雲外,即便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設,可是仍然忍不住目光飄移了起來——他家閨女純潔的小眼神兒,攻擊力太過強悍,他竟是不敢直視。
李治心中尷尬,這言語上便停頓了下來,而沁華卻被他的沉默給嚇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動作同樣迅速地從李治懷裡跳了下來,然後半點也不停頓地便要往內殿衝去。
李琮雖然也被沁華的哭聲給嚇了一跳,可是卻本能的在沁華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她。雖然伸手的時候他並沒有想過是爲什麼,可是在他抓住了沁華,俯身把她抱懷中的時候,卻一下子想明白了——沁華去的方向是內殿,而永寧此刻正在內殿休息
李琮是很能理解永寧此時沒有出現的原因,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他對於貌似毫不在意的李治癒發地不滿,他想當然地認爲這是李治不在乎永寧的表現,若是真將永寧放在心上,又哪裡會做出這樣授人以柄的事來,將永寧置於險地?他相信永寧此刻必定是不願意見到他和沁華的,即便親如母子,這樣私密的事也是不好宣之於口的,結果今天卻偏偏被沁華給撞破了,這份尷尬他還是能想像得出的……
李琮自以爲隱蔽地瞪了李治一眼,然後便哄起了沁華,三言兩語就套出了沁華的話來,原來這小丫頭因爲李治的沉默,而會錯了意,以爲永寧傷勢很重,於是……
李治其實也很想哄他閨女來着,可是倆孩子似乎都生他的氣了,平時又被他寵縱得對他少了其他皇子、公主畏懼,竟是一齊擺出了不願意理他的樣子,好在李琮到底不願永寧過於尷尬,所以還是攔住了沁華想要去內殿看望永寧的意圖。李治在悄悄地鬆了口氣的同時,鎮定自如地擺出了一副嚴父的架式出來,乾淨利索地把倆孩子攆了出去。
等李治再度回到內殿的時候,永寧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長几前擺好了酒菜。李治挨着永寧坐下,握着她的手,滿是委屈地說道:“這兩個孩子真是被我們給寵壞了,居然敢衝着我發脾氣,還敢瞪我……明明是咱們倆一起做出的事來,他們怎麼就把錯處都算在了我頭上?真是枉費我平日裡那麼疼愛他們,結果關鍵時刻居然這麼對我……”
永寧臉上才消減下去的紅暈,又被李治這幾句話給勾了起來,抽出手來用力地在李治腰間轉着圈地擰了一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什麼叫做是咱們倆一起做出來的事來?明明就是你……你……”說到底她到底臉皮兒不如李治敦實,有些話怎麼都是說不出口的,只是這語氣、這神情倒是將心中的那點怨氣準確無誤地表達了出來。
李治卻似乎沒看出永寧的怨怒一般,竟是大笑了起來,本來一直沉重壓抑的心情,被今天這場很是尷尬的鬧劇一攪,居然讓他一下子輕鬆了起來。可以預期的宏圖偉業,執手相伴的紅顏知己,甚至連會對着他生氣的孩子們,都讓他覺得很美好。
永寧心裡也很替李治高興,對於一個國家的治理,她懂得太少,能給予李治的幫助更是有限。而且永寧身上一直有一個在她極力隱藏下,並未讓人發現的缺點——擁有一個從小接受現代西方教育的靈魂的她,很多時候本能的無法理解和接受唐朝時期東方人的思維模式,即使她擁有着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和見識,但是卻並不敢對於國家大家輕易發言。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力的底線所在,對於一些小事她尚能掌控,可是對於那些意義深遠的大事,她是絕對沒有辦法駕馭的,思維模式的不同,就意味着她是沒有辦法準確預測估算出她那些超越了這個時代的想法所帶來的後果,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無法正確衡量得與失的人,是沒有資格站在指揮者的位置上去。
可是雖然永寧不能站在指揮者的位置上去做些什麼,可是她卻一直都是一個極爲稱職的引導者。她付出了極大的精力找準了自己的位置,也讓身邊的人習慣了她獨有的處事模式——找出問題,定下目標,然後交給別人去實施完善,於此過程中,她也會隨時關注,拾遺補缺……
她一直以來表現出的都是一個有缺點的智者形象,瞭解她的人沒有誰會小看了她的聰慧,可是也同樣會將她的缺點看在眼裡,放在心上。一個不完美的人,纔是讓人能夠放心去信任的人。
李治喜歡與永寧討論各種各樣的問題,因爲他可以感覺到這種討論是平等的,不同於他與別人之間的所謂“討論”,那更像是他單方的請教。長時間培養成的習慣,讓他總是下意識地將永寧劃歸自己人的範疇,外界壓力越大,永寧對他的重要性也就越大,不知不覺中竟已成爲了他生命中不能割捨的部分。
永寧還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該安靜走開的時候,絕不纏人。就像此時她知道李治所有的心思,必定都放在了房玄齡的那份關於兵制改革的奏疏上,便也不多留他,只是她也趁機表達了一下對於紙質媒體的規範事宜與水力活字印刷工程的關注,然後很順利地得到了隨時可以去諮詢視察的權利。
李治其實也是很樂意永寧可以多關注這兩件事的,雖然有了房玄齡的謀劃之後,這兩件事如今已經不是他心中的重中之重了,但是這些天配永寧的溝通,還是讓他明白了這兩樣東西的存在,對於大唐未來發展的重要性。有永寧在旁邊看着,他自然放心,若是中間出現了什麼問題,他也相信永寧有那個能力及時更正完善……
與紙質媒體的出現相比,水力活字印刷的問世,反倒是更加的引人注目。如房玄齡等有見識的人,自然明白它背後所代表的含義,他們甚至已經想像着或許幾十年後,大唐上下便能人人讀書、識字的美好景象。於是在這樣一批有想法、有期望的大人物的壓力之下,工部奉旨承接了實驗水力活字印刷工程的相關人員,再度被趕鴨子上架地又背上了一個任務,那就是把紙張的造價也給降下來
唐紙的用料還處於發展期,那些便宜的製作材料還沒有被發現,但是相關的一些想法已經有人提了出來,只是一切都仍處於摸索過程中。永寧因爲已經得到了李治的許可,所以每隔兩三天,便會帶着李琮和沁華一起出宮去工部的實驗場地探看。
在這探看的過程中,永寧意外地發現不少外蕃之人,居然可以在工部這樣的地方暢行無忌,而工部居然還有專門的司職人員陪同解說,而這解說的內容也是百無禁忌,一點保密意識都沒有
李琮敏感地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永寧的憂慮和不悅,而且他也猜得到永寧的負面情緒是因何而來,但是深層原因卻不是他所能理解的。秉承着不懂就問的好習慣,李琮在見到李治的時候,便悄悄地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在弘文館接受着儒家思想教育的李琮,雖然有房玄齡開小竈評講《貞觀政要》,還有永寧隱晦的《君主論》教育,也畢竟還在年幼,並沒有那份見識去活學活用,能從中發現問題便已屬不易。
只是李治也並不能理解永寧的反常之處,究竟是爲了什麼,簡單地將李琮搪塞了過去之後,李治便放下了手中的事務,去陪永寧說話。
李治的本意其實只是想解解永寧的心憂,可是當永寧皺着眉頭把自己所擔心的事說了出來之後,李治自己卻也陷入了深深的擔憂之中,而對於永寧提出的關於保密的事情,也是上心不已。
於是近來已經忙得一榻糊塗的李治的謀臣團,半是憂傷半是明媚地又多了一項意義深遠的工作需要認真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