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不知道時間到底是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她的孩子是不是平安……就在她開始質疑,是不是已經被人遺忘、拋棄了的時候,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陣響似旱天雷的嬰兒哭聲,嚇得永寧一哆嗦之餘,也開始祈禱天上不分中外的各路神仙,保佑她肚子裡的孩子平安降世。
自打嬰兒哭聲之後,永寧發現她所處的這片黑暗之中,便開始有了些細微的聲響,雖然還是聽不清楚,但卻比原先的一片空寂,不知好捱了多少,至少她知道,她的狀況正在慢慢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永寧雖然還沒有脫離危險,可是她生出來的那個胖小子,卻很是健康。孫思邈本來還有些擔心,孩子在生產過程中,會受到什麼傷害,可是一通檢查下來,這孩子竟是比一般嬰兒還要強壯些。
李世民得到孩子平安出生的消息,又聽說了孩子出生的時辰,頓時興奮不已,竟是不顧夜半雪重,親自從兩儀殿趕過來探看,抱着孩子就不撒手了,竟是連反對的機會都沒給李治,便宣佈把孩子帶到兩儀殿去親自教養,更是讓太子妃王氏恨得直咬牙。
其實李治這會兒也壓根就顧不上照看孩子,雖然孫思邈和袁天罡都跟他說了,永寧會平安無事的,但是已經闖進產房見過永寧一面的他,又怎麼可能真的放得下心?此刻的永寧,竟是比當年驪山遇險時,更危弱了幾分,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彷彿隨時都會消息一般……
永寧被暗算的事,在小範圍內傳播開來,只是不管是李世民、李治,還是房家,都不曾有什麼動作,只是有心人卻仍是注意到,長安附近的寺廟最近不太平靜,不是高僧亡故,就是寺主更迭,雖然動靜都不是很大,但是同一時間忽然事多,自然也足以讓人浮想聯翩。
李世民把孩子抱走養了三天,才琢磨出了一個合心意的名字,於是李治名下如今出身最高的第五子,很榮幸地被賜名爲——李琮。
琮者,禮器也。
琮形八角,謂八方,象地。
這個“琮”字,不可謂不貴重,此名一出,更是引起暗潮無數。
雖然整個大興宮仍沉浸在長孫皇后薨逝的餘哀之中,但是李琮的出生,卻讓李世民多了幾分振奮,精神也好轉了許多,這倒讓許多人都安心了不少,但也讓更多人把晦暗的目光投向了李琮。
到了正月十五,李世民親自主持了長孫皇后移葬昭陵的儀式,過程中幾度淚眼迷離、泣不成聲,葬禮過後,礙於身體原因,李世民逐漸把朝政過度到了李治手中,雖然還是留李治在兩儀殿處理政務,但是卻已經不再限於觀摩、議論,而是真正的上手處理,而李世民也只是在最後把把關。
永寧一直沒有醒來,但氣色卻一日日地好轉,袁天罡和孫思邈始終都呆在回春殿沒有離開,而晉陽公主雖然已經搬回了自己的公主府,也仍然是天天都要與高陽公主一同前來探望一番的。
在見過了永寧這一場危難之後,晉陽公主被嚇得不輕,對自己的身體再不敢輕忽,孫思邈怎麼交待的,她便怎麼做,不管是湯藥,還是飲食,甚至生活習慣,都嚴格地按照孫思邈的要求來做,不過十幾天的工夫,本來瘦削的臉頰便圓了一圈,人也精神多了。
李世民和李治見晉陽公主已經慢慢地恢復,都放心了許多,卻也不免對永寧的狀況憂心。李治也同樣天天都要去回春殿看看,也問了袁天罡不知多少回,可是始終沒能探聽出來,永寧什麼時候會醒轉康復。
其實袁天罡這日子也不好過,雖然他在世人眼裡算是半仙之流,但是實際上爲着李唐逆命之事,已經將他身上的那點功德法力損耗得差不多了,他如今還能頂着半仙的架子蒙人,基本上就是靠着星衍宗的名號,和這麼些年搭建出來的人脈關係,憑着多年修行的經驗在吃老本兒。
那天晉陽公主驚惶不定地跑去見他,他之所以會那麼晚才趕到宮中,便是因爲他一聽晉陽公主說的情形,就知道他自己應付不來,幸而星衍宗也預防了出現這種袁天罡應付不了的狀況,在城外的清靜之處另有一座小道觀,常年駐守着幾個內門弟子,以便應對緊急情況。
永寧這回的事,便是袁天罡的幾個師侄去處置的,只是或許是年輕手段不夠的緣故,居然這麼些天都沒有把事情處理乾淨,袁天罡是乾着急,卻幫不上忙,只能每天一道安神咒,配合着孫思邈的醫術治療,讓永寧的身體一點點地好轉。
李治也來打聽過幾次內情,只是袁天罡始終沒有吐口。像是永寧眼下這種狀況,施法的人必定是得了她的毛髮,甚至是血液爲媒介,才能施法成功,這就意味着永寧身邊怕是就有對方的人,而且就衝着這麼些天他的那幾個師侄都沒能將這法術破解,他便多少有些猜到,永寧這次中的怕是個連環咒,施咒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有幾個人相輔相承,分別在不同的地方施法,除非把所有的祭壇都找到並毀掉,否則……
但是這些事,卻是不好跟李治說的,說到底,永寧會有此一劫,根子還是出在袁天罡身上,事情的本質,仍是佛道兩家的道統之爭,永寧既頂着星衍宗的名頭,受星衍宗庇護,那麼替星衍宗承受因果,也是在所難免的。
與袁天罡相比,孫思邈就要淡定許多,畢竟他只是個大夫,永寧一息尚存,他便盡心醫治——她身上的那些外傷、內傷,至於讓永寧醒過來,不好意思,那不在他這個做大夫的醫治範疇。
李治接手的政務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忙,但是東宮的那些女人們卻悄悄地安靜了下來,誰都不願在這個時候出頭,生怕會犯了什麼忌諱。
房玄齡卻平靜地讓人訝異,每天如常辦公,談笑自如,就好像如今還躺在回春殿人事不知的不是他家閨女一樣,就連偶爾在李世民那裡見到了李琮,也不見他親近。
不止房玄齡,可以說整個房家都低調地讓人看不出來一點焦慮之態,就連房遺愛這個出了名的憨直之人,在人前都絕口不提永寧之事。如此一來,倒是讓外人在生出諸多猜測的同時,並沒有敢傳出什麼不堪的謠言出來,倒是讓李治和房家上下悄悄鬆了口氣。
趕在正月裡的最後一天,袁天罡的幾個師侄終於整出來了點戰果,成功地將宮外的祭壇都清除乾淨的同時,也找到了最後一處祭壇的下落,卻是正在東宮之中。
袁天罡暗歎了一聲,其實對於宮中這一處,他心中是早就有數的,只是原先還一直給自己留着個想頭兒,盼着能繞過李世民和李治父子,把事情解決掉。但是既然這一處出在宮中,那麼勢必要去見李世民一回,當然也不能再瞞着李治。
即使袁天罡說出來的是刪減加工後的版本,但是仍然讓李世民和李治父子倆臉色黑成了一片。
巫蠱之事,歷朝皆忌。
而且眼下這可不是寫在那些故紙堆裡,可以當故事看的三言兩行,這次的事就發生在眼前,就發生在他們身邊雖然這次被害的是永寧,可是誰知下次被害的會不會就是他們父子了?
李世民臉色猙獰地只扔了一個“查”字,便轉身回了內殿,隨即內殿中便傳來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響。
因爲袁天罡點明瞭那害永寧的祭壇就在東宮,所以李治並沒有迴避,陰沉着一張臉,跟在袁天罡的身後,只看着他拿着一個羅盤掐掐算算地一會往東,一會往西。
李治一早就傳諭東宮各處,從太子妃王氏以降,統統都呆在自己的住處,不許外出。同時他還調了一隊禁衛,在各處把守,若有人敢違背諭令,一律擒拿,敢於頑抗,就地格殺……
一時之間,東宮之中,肅殺一片。
太子妃王氏對於這種不可知的局勢,分外地不安。可是隔窗望着外面那些殺氣森森的禁衛,她也同樣生不出一點派人出去探聽消息的念頭,只是惶惑地拉着陪嫁進宮的乳母的手,心裡不停地回想着這段時間自己的做爲,有沒有哪樁是會讓李治震怒至此的……
同樣與王氏一樣不安的,還有長孫婧。永寧生產時遇險,她一直以爲是永寧喝了被她調換過的補藥,纔會有了那樣的結果,這些天以來她沒一天能睡得好、吃得下,總是擔心她做手腳的事會被人查出來。李治的諭令一傳到她的住處,又有那些禁衛穿梭來回,她頓時覺得必定是事發了……
長孫婧遠遠地看着李治走過來的身影,心中不免絕望。如今宮中已經再沒有人會庇護於她,而家裡,也多半是靠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