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南聞言勃然變色。
在南洋的海盜當中就算是沉香海峽的沉香海王折西也不敢這麼和他說話。
不待林遠南做出什麼反應,白璞先淡淡一笑。
“蜜將軍不在呂宋準備應對中原的舟師,來這麻喏巴歇是想看看熱鬧呢,還是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林遠南聞言,也先按捺下滿腔的怒火看蜜伽羅這次打得什麼主意。
蜜伽羅心中一動,這倒是打探林白家口風的好機會。
只是想必白璞打得也是這個主意,不過權衡起來這種時候兩家交換些信息倒是有利無害。
蜜伽羅的態度軟了下來,眼波一轉看向白璞,“我一個女子驟然遇到這種大事,早已經方寸大亂,我來麻喏巴歇當然是要看看諸兄的見解。畢竟那些國王們未必和咱們一條心。”
你方寸大亂?林遠圖忍不住在肚子裡罵娘,所有的南洋海盜敢公然屠城的你是第一個!憑着百餘海盜敢兼併兩千海盜的你也是第一個!說到賊膽包天,你認第二誰敢認第一?
白璞淡淡笑道,“說的是,咱們海盜總得自己心齊。只是不知道蜜將軍是想投降中原人的南征軍呢,還是決定要一心抵抗呢?”
蜜伽羅初來麻喏巴歇對這裡的情況兩眼一抹黑,當然不敢輕易地當着這兩位霸主說出心中的想法。
如果國王們意見已定,自己的意見和他們相左,恐怕連爭取的時間都沒有就會被他們剷除。
這種時候的表態,往往意味着你死我活,一個不慎重恐怕她蜜伽羅的小命就要丟在這麻喏巴歇。
蜜伽羅沉吟半晌,狡黠的一笑,“我不管什麼中原人,也不管什麼南洋,我只是爲了蜜伽羅的利益來到這裡。”
見蜜伽羅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白璞輕輕頷首。
像這種蜜伽羅這種小勢力,見風使陀纔是保存自己的上策。
誰知這個時候,一直緊緊躲在姬卿佐身後的周媚娘忽然輕聲笑道,“我想,這位蜜將軍只怕想要捋一捋中原的虎鬚呢。”
“哦,何出此言?”白璞聞聲望去。
林遠南林遠圖諸人也都好奇的看向周媚娘。
他們對這個姬卿佐不遠千里帶回來的周媚娘也都暗地了調查了許多。
曉得這是一個命運多舛,卻甚有才情的女子。
不知道她這次有什麼見解。
“我猜的!”周媚娘眨眨眼睛,躲避開蜜伽羅似笑非笑的眼神。
當然不可能是猜的。
在場諸人沒有一個是傻瓜,周媚娘既然說出這話必然有所依仗,只是當着蜜伽羅的面不好開口罷了。
林遠圖又皺起了眉頭,那她爲何要當着蜜伽羅的面揭破此事?
難道這個周媚娘還有別的打算?還是篤定蜜伽羅已經沒得選?
好在此時氣氛和緩,沒有了初見時的劍拔弩張。
在白璞的提議下,諸人總算勉強結成一隊前往國王議會。
這一路林遠南、林遠圖兄弟自然和蜜伽羅無話。
林家勢力強盛,已經隱隱成爲南洋第一的海盜。前番上了蜜伽羅的當,在甲米地被殺死了上百精銳,其後又讓林遠圖四千海盜勞師無功狼狽不堪,很是被蜜伽羅掃了顏面。要不是因爲不敢在麻喏巴歇鬧事,只怕第一時間林家兄弟就要和蜜伽羅火併起來。
此時礙於白璞顏面,況且中原南征軍如同利劍一樣懸在頭頂,兩人倒也不願意節外生枝。
只是也沒給蜜伽羅好臉色。
白璞倒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同蜜伽羅說些海上討生活的艱難。
之前彼此間的齷齪,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
蜜伽羅抽個空子和姬卿佐打個招呼,“姬先生,別來無恙啊。”
對姬卿佐這個人,蜜伽羅的垂涎心思絲毫不下於李暮雨。
不過當着林白兩家的面,蜜伽羅也不敢公然拉攏,只好先套套交情。
姬卿佐倒也灑脫,並沒有忌諱什麼,向蜜伽羅點點頭,“華梅小姐可還安好?”
姬卿佐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怎麼冒出來這麼一句。
雖然答非所問有些失禮,不過看着蜜伽羅滿眼取笑的意味,姬卿佐知道眼前的女人並沒有在意。
看她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因爲私放自己的事情爲難李家小姐。
“那個小丫頭,當然好得很了。只是每日茶飯不思,實在可惱!”
得到了蜜伽羅略帶戲謔的肯定回答,姬卿佐點點頭側過臉去看向街邊的墟市。
蜜伽羅知道他身份尷尬,剛替林白兩家出征失敗又和對頭聊得火熱的話,兩位家主看在眼裡怎麼都會心裡不舒服。
姬卿佐雖然心中坦蕩,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但也不願意讓兩位家主在手下人面前難堪。
是以得知華梅安好的消息姬卿佐就轉過頭去不再接言。
蜜伽羅的目光隨後就落在了周媚孃的身上。
在甲米地時,蜜伽羅何曾將這樣一個以色事人女子放在眼裡。
然而這個女人第一次和姬卿佐見面就能揭破自己屠城的預謀,那之前的計劃豈不是也全在她掌中?
蜜伽羅不由得對她起了忌憚之心。
甲米地屠城
之後蜜伽羅親自帶隊搜索就是想要找出此人,要麼收服此人,要麼徹底了斷這禍根。
沒想到周媚娘竟是被姬卿佐帶走,投靠了垂涎海。
這次她當衆揚言自己有對抗中原的想法到底是什麼目的?
難道她是想要試探我?
周媚娘見蜜伽羅的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上,臉色有些不自然,垂下頭去看着姬卿佐的腳跟慢慢走。
面對蜜伽羅這個女人,周媚娘始終有着一種被壓迫的感覺。
同樣的美貌出衆,同樣的才情非凡,然而兩個人卻走上了不同的路。
那種同類相斥的感覺,隨着蜜伽羅對周媚娘瞭解的越來越深,在兩人身上表現的越加明顯。
不管是蜜伽羅還是周媚娘都忽然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是這樣的讓自己不舒服。
有白璞時不時的插話這一行倒沒太過冷場,不片時前面就出現了大隊的崗哨。
蜜伽羅心中思忖,看樣子國王議會快要到了。
林白兩家霸主事先都有接到國王議會的邀請,應付起巡邏隊的查詢自然沒出什麼問題。
蜜伽羅雖然是新晉霸主,勢力也薄弱,但是手下近兩千的海盜也是一隻不小的力量。
國王議會也給蜜伽羅發放了邀請,可惜蜜伽羅的船隊飄忽不定,一直到蜜伽羅親自找上門來,傳信的使者還在呂宋的幾個港口打轉呢。
蜜伽羅這次跟着林白兩家倒是一路省了不少查證身份的麻煩。
到最後一道崗哨時,林遠南、白璞、蜜伽羅三人把身上的武器留給隨從,又囑咐這些心腹們切莫多事,隨後便跟着侍者踏上了議會大廳的臺階。
這議會大廳仿照的中原宮殿,有着高高的臺榭。
單是那高高的夯土堆就已經凌駕在周遭的建築之上。
三人拾階而上,還沒到大殿口就聽到裡面激烈的爭吵聲不絕於耳。
“扶南王,你一意孤行要投降中原人到底是何居心!”
“你室利佛逝遠在天邊,我扶南卻是在中原人近前,我不投降中原人,難道你室利佛逝願意出兵幫我擋住那幾十萬大軍嗎!”
“只要大家商議妥當,這也並無不可。”
“放屁!等你的軍隊到了,我扶南早就亡國了。”
“扶南王,你何必急於投靠中原,須知阿瑜陀耶王也是有意抵抗的,你們兩家緊鄰,兵合一處未必就堅持不住!”
“哼!蒲甘王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你有驃國做後盾,他家的兵力已經進入你蒲甘屯到了哀牢國界。你是想着讓我們湄公河諸王國把中原人的兵力全都拖住給自己減輕壓力。你想的美!”
三人心中都是一沉,想不到中原人已經兵臨城下,拿個主意還要這麼大的分歧。
對於這些海盜們來說,無論是投降中原還是誓死抵抗都無可無不可。
但無論怎樣,至少要先拿出個主意來。
一旦失卻了先機,恐怕決斷的權力就要操於人手了。
三人到了殿門外當即有宮廷的宦官唱名,大殿內聽到又來了新人略一安靜,隨後又接着爭論起剛纔的話題來。
顯然,對於這些南洋的國王們來說,這三個微不足道的海盜頭子根本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決定。
作爲主人,麻喏巴歇的王子親自出來迎接。
三人客氣一番跟着王子進了大殿,眼前豁然開朗。
巨大的宮殿中,數十個坐席散亂的擺放着,意見相同的都三五成堆就近的靠在一起,不停地和持其他意見的國王爭論着。
那些國王們都一副氣勢洶洶的摸樣,哪個都不肯讓步。
三人正猶豫着,一個頭包花色方巾梳着碎辮的短鬚男子已經遙遙的舉起了手裡的酒樽。
看着吸引到三人的目光,短鬚男子一飲而盡。
白璞點了點頭,對蜜伽羅解釋道,“是沉香海王折西,雖然和我垂涎海有些芥蒂,畢竟和我們是一路人,我們先去那邊打聽一下吧。”
沉香海王折西的名頭蜜伽羅早聽說過,只是之前一直是個小海盜統領和這些大人物根本沒有交集。
看着三人湊近,折西指揮着侍者拖來三張坐席,隨後擺滿了羹餚酒水。
“這位美人想必就是柯多倫海新晉的女霸主蜜將軍吧。”
折西興趣盎然的的打量着蜜伽羅,他的聲音有一點嘶啞,像是嘶嘶叫着的毒蛇。
最近這個女海盜大出風頭,當聽說那個南洋有名的美人兒一夜之間壓制了柯多倫海,在沉香海峽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更有消息靈通的傳說,這位新霸主的誕生甚至是踩着垂涎海的林白兩家一步步崛起的。
林白兩傢什麼實力折西當然清楚,這更讓他對蜜伽羅產生極大地興趣。
林遠南對摺西搶着和蜜伽羅打招呼,忍不住心生不快,冷哼一聲。
他們垂涎海和沉香海峽的關係可說不上什麼友好。
沉香海王把持着滿剌加海峽,過往的客商不管是進入南洋還是離開南洋少不了都得挨他這一刀宰。
這折西性格又殘暴,每次劫掠到不中意的商品都要殺死商人泄憤。
其中又以殺死的香料商人爲多。
漸漸地滿剌加海峽竟被人叫做了沉香海峽,就是因爲折西殺死的香料商人和沉入大海的香料過多的緣故。
沉香海王的名頭也越叫越響。
這樣一來,多多少少都侵犯了垂涎海林白兩家的利益。
只是雙方知根知底,又曉得對方的底線,這矛盾纔沒有明朗化。
折西看林遠南惱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噁心他,先去找白璞打了招呼才和林遠南說話。
林遠南自覺已漸漸成了南洋第一的海盜霸主,想不到今日竟被折西掃了面子。
當下對摺西的招呼也是愛理不理。
白璞少不得又苦笑着做了和事老,幫着岔開了話題,“折西,我倆的身份尷尬,想必你也知道。你離這麻喏巴歇最近,早來這些日子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收穫。”
“這些國外每天來來回回都是那麼幾句,煩都要煩死了。還好他們知道兵急如火,已經約定今天就是這決策的最後一天,事成與敗我等靜觀便是了。”
蜜伽羅心中一動,這種風雲變幻的關鍵時刻只要能參與其中,得到的好處怎麼會少的了。
這個沉香海王卻只是在一旁觀望,難道另有別的目的。
疑心一起,蜜伽羅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折西海王,你難道沒參與意見嗎?南洋是否降順可是個大事,難道這次你只來看個結果?”
折西滿不在乎道,“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是海盜,誰統治陸地有什麼不同,就讓他們折騰去吧。還是渡離之羣島的老混蛋精明,這次人家根本都沒來。”
接着折西似笑非笑的看着蜜伽羅,粗聲粗氣道,“蜜將軍,如今你我身份相當,你叫我一句折西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何必如此拘謹。”
折西殘暴陰狠的名頭響徹南洋,蜜伽羅知道自己分量,不敢接受折西的恭維,笑意盈盈的掃一眼在座的三人,“小女子只是偶有運氣才能勉強壓制科多倫海,哪敢諸兄相提並論。”
“敢在南洋屠城,你可是獨一份,我折西都沒這個膽子!之後你又和林家的小霸主轉戰半個南洋,弄得他勞師無功,你到底夠不夠格我們幾個都看在眼裡,你又何必謙讓。”
不知折西是不是故意給林遠南難堪,聲音竟然不經意的放大了一些。
結果屠城二字一露,半個大殿忽然鴉雀無聲。
蜜伽羅臉上的笑意立刻僵住,死死地盯住折西,眼中的殺意毫不掩飾。
沉香海王折西,果然陰狠過人!
林遠南和白璞對望一眼,也都動容。這個沉香海王折西果然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兩人不動聲色,要看蜜伽羅怎麼應對。
這時,忽一人打破沉默,“剛纔好像宦官傳報的來人中有一位是蜜伽羅,我沒有聽錯吧。”
蜜伽羅擡眼看去,說話的正是那個一心要投靠中原人的扶南王。
蜜伽羅臉色一白,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一顆心涼了個透徹。
該死的折西!老孃一定要你的命!
蜜伽羅強忍下滿腔的恨意,腦子飛速旋轉思考怎麼應對。
她只覺得平生所經歷的事從來沒有一件如此刻那般兇險!
蜜伽羅屠戮甲米地一事不管是呂宋王還是周圍那些國王們都是心知肚明。
呂宋王面對垂涎海的壓力,把這事推到了垂涎海的頭上,總算敷衍過去了官面文章。
其他國王見呂宋王忍下這個啞巴虧,也不願意平白的爲別人惹起刀兵,因此大家都刻意迴避這個問題。
誰想沉香海王折西竟然在這個時候揭破面皮把這事捅了出來。
衆國王再裝糊塗,不聞不問那就說不過去了。
何況蜜伽羅屠城的事的確是觸到了這些國王們的逆鱗,再加上之前的爭論早就挑起了他們的火氣,一時間大殿內的氣氛肅殺了起來。
蜜伽羅此刻真是進退維谷,如果把這事認下只怕自己的小命立刻就要交代在這個大殿裡。
如果自己像官方文告所說的那樣推給垂涎海,可垂涎海的兩位霸主就坐在這裡,一旦對質起來自己豈能討得了好?
另一人又說話了,“蜜伽羅,折西所說的傳言可否屬實?”
蜜伽羅仔細一看,正是一力主戰的阿瑜陀耶的國王。
蜜伽羅尚在躊躇,還沒想出對策,怒氣衝衝的林邑國王已經大喝一聲,“衛兵何在!”
擦擦的腳步聲響起,手持長戟的衛兵四面八方的涌了進來,只等麻喏巴歇的國王一聲令下就要將蜜伽羅當場梟首。
蜜伽羅眼皮一跳,從席上跪坐起朗聲道,“諸位!請聽我一言!”
林邑王大喝一聲,“還有什麼好說的!今日不除了你,他日又是一個……”
林邑王話到半截,忽然醒悟頓住了口。
林遠南和白河水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這林邑緊挨占城,是以林邑王一直對這些謀奪王權的海盜深惡痛絕。
蜜伽羅忽然笑了,笑的如同春花爛漫嬌媚迷人。
就算那些國王們滿懷憤怒早存了殺心,此刻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蜜伽羅斂起笑容,她掃視下滿殿的國王。這個女人,已經成竹在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