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蒼白的病人被放在手術檯上。
旁邊是物理斷網的單獨計算機組，由除月操作連接病人後頸的腦機式網絡接入倉。
計算機散熱器的聲音嗡嗡響着，程賽和明楷都在房間內屏氣凝神。
付羲沒在這裡，而是在書房中等待結果。
這個結果並沒有讓他久等。
除月操作檢測之後，很快在電腦前操作起來，微藍眸子中倒映屏幕的層層代碼，得出結論。
“可下結論，丁毅就是苦艾病毒的感染者，而且病毒版本非常靠前，是初代版本或者二代版本。”
除月告一段落後對房間中的程賽說道：
“有初始版本病毒的樣本，我就可以開始解析它的源代碼，弄清楚病毒架構以及最終目的。”
明楷長長舒了一口氣。
蓋棺定論，這次的功勞算是到手了。
而程賽則沒有放鬆，繼續問道：
“他…他有沒有治癒的可能？比如刪除病毒或者殺毒軟件？”
除月瞟一眼，面無表情說道：
“我會嘗試製作反制程序，是否有效果不確定。”
明楷拍了拍程賽的肩膀：
“今日任務結束，收隊等待下一步命令。”
特別行動小隊組建後在重生軍用的公司訓練場有專門駐地，除開首日訓話之外，他們並不常駐付羲的別墅中。
明楷的意思是，他們該走了。
程賽倒也不會在這時候分不清分寸，點點頭站起拜託道：
“除月，幫我照看好丁毅。”
脫離冷凍維生艙，丁毅的身體情況就會繼續惡化。在進入冷凍維生艙之前他就已經是長期昏迷狀態，如今身體比當初只會更虛弱。
除月沒有看他，依舊盯住電腦屏幕慢慢回答。
“交給我。”
程賽如願以償，與明楷一同起身離開。
除月的檢測結果也第一時間同步給了付羲。
丁毅是苦艾病毒初代感染者這件事也讓他稍微吃驚。
在遊戲劇情中，苦艾病毒並不存在，沒有感染病毒的丁毅才能如願進入舊北方編程技術學院求學。
也就是說煽動劇情改變的蝴蝶翅膀，是苦艾病毒而不是他。
病毒、初代感染者、劇情中原本沒有的人物除月……一道若有若無的絲線已經串聯起來，還差關鍵線索就能抓到線頭。
“老闆，先休息吧，明天再看結果。”
蒂露在他身邊勸道。
夜已經很深了。
僅此一個夜晚就發生太多事情。
“再等等看，事情了結再睡覺也不遲。”
付羲強打起精神，把杯中咖啡一飲而盡後站起身。
“我去除月那邊看看，蒂露你先休息吧。”
“老闆我陪你。”
蒂露當然不同意，又上前和付羲並肩。
除月纔剛剛清淨幾分的房間中又多出兩個新客人，她還是和此前一樣面無表情專心致志。
不打擾她，付羲先去看了丁毅。
與《境界線》中那個有最強黑客之名的角色樣貌相同，只是這一次他沒能踏上網絡工程師的命運之路。
“安排個維生艙，找個空房間安置。”
付羲對蒂露說道。
既然送上門來，那就先當戰利品儲存好。
說不定哪天半死不活的主角團成員還能派上用場。
蒂露點頭，打開個人終端向別墅的貓娘女僕們下達指令。
又過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天都快要矇矇亮，除月才忽地擡起手伸懶腰，發出長舒一口氣的聲音。
付羲見狀靠過去：“解析完成了？”
“嗯。”
除月點頭，開始一一介紹今天突飛猛進的收穫：
“和我之前猜測的相同，苦艾病毒用了一種非常先進的架構，能讓病毒通過腦機式網絡接入倉直接作用於人體，造成類似生物病毒的作用。”
“經過具體分析，操縱感染者只是附加目的，可能防止感染者自我了斷或出意外，病毒最終目的是偷算力。”
“偷算力？”
付羲重複這幾個字，望向除月。
除月攤手輕輕聳肩：“字面意思，病毒通過腦機式網絡接入倉直接偷取人類大腦的運算性能，等到病毒散播者發出指令後，病毒狀態會從靜態變爲動態，然後並聯組網成一臺龐大的雲計算機組。”
“就和區塊鏈的概念相似，每個感染者都是一個單獨的區塊。通過網絡，不同區塊與區塊之間前後銜接組成鏈條，鏈條組成雲計算機組的主體。由於區塊鏈特性，雲計算機組被儲存在每個人的腦袋裡，只要還有一個感染者存在，雲計算機組就是安全可還原的。同時，每個感染者都是雲計算機組的登錄接口。”
除月一邊說一邊露出難得一見的表情，感嘆稱讚：
“非常精妙而且富有想象力的設計。使用感染者作爲接口需要秘鑰，秘鑰規則尚且未知。”
“雲計算機組……”
付羲摸了摸下巴，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他原本以爲會有什麼更龐大的陰謀，比如通過互聯網控制絕大多數感染病毒的人，成爲世界主宰什麼的。
“但是目前病毒還有一個致命缺陷，所有病毒版本的迭代都是在試圖彌補這個缺陷。”
除月回過神來繼續向下說，同時在電腦上調出幾個不同迭代版本病毒的對比圖。
“病毒感染後會極大增加被感染者的大腦負載壓力，從而誘發賽博精神病或者類似心臟病的臨牀症狀——這個之前已經說過了。”
除月指了指標記爲初代的病毒分析圖：
“從初代病毒版本分析得出，哪怕病毒處於靜態，感染者的大腦負載壓力也會持續增加，直至感染者死亡。若是每位感染者的最終結果都是死亡，那就起不到組成雲計算機組的最終目的，恐怕這也是到現在爲止病毒散播者一直沒有發出指令的原因。”
“我分析了最新迭代版本的苦艾病毒，我們還有時間，老闆。”
最後這句話讓付羲和蒂露都微微舒口氣。
沒有什麼比“還有時間”這種話更能讓人感到欣慰。
付羲慢慢消化除月的報告，結合已有線索分析全局。
首先從特別行動小隊的調查結果來看，局勢已經糜爛到無可挽回的程度。
喻文鴻沒有說錯，遊星科技的確很可能是最早發現病毒的巨企。
不過爲了公司股價或者業務展開，他們刻意隱瞞了病毒存在的事實，想非公開處理苦艾病毒。
結果卻是全公司員工都已經被感染，幾乎沒有倖存者。
即便如此苦艾病毒依然沒能引起真正的重視。
他記得此前遊星科技的崔宣說過，遊星科技董事會以‘清除冗餘數據’爲理由，內部投票是否重啓玫瑰城網絡根服務器，最終決議被否定，一切繼續。
原因或許在於：苦艾病毒只感染植入腦機式網絡接入倉的民衆，巨企董事們都是‘素人’，是病毒絕緣體。
苦艾病毒大規模擴散，遊星科技的網絡安全防禦業務也能拓寬更大市場。
手握根服務器就是遊星科技董事們最大的底氣。
網絡來源於星際開拓聯盟部署的根服務器，根服務器就好比池子，數據是池子裡的水，上網的民衆則是在水裡遨遊的人。
網絡病毒也是數據的一種。
重啓根服務器就好比把池子裡的水放掉，病毒也會隨之消失不見。
當然這是理想狀況，畢竟從前也沒有網絡病毒能直接作用於人腦。
無論如何，病毒不是遊星科技研發，但遊星科技成爲病毒擴散迭代到當前水平的幫兇。
其次……付羲目光掃過丁毅時，忽然嚴肅起來。
“除月你說苦艾病毒感染者的大腦負載壓力會持續增加，最終死亡？”
“沒錯。”除月答道。
“冷凍或者拆除腦機式網絡義體是否能減緩或阻斷這個過程？”
除月思索兩秒，顯然也想到什麼，擡起頭來：
“原則上……不行！”
“我說過，苦艾已經有生物病毒的部分特性，可以把它當做通過互聯網傳播的生物病毒看待。既有生物病毒特徵又有網絡病毒特徵。拆除義體可以限制通常網絡病毒但無法限制苦艾；冷凍維生可以延緩通常生物病毒擴散但同樣無法阻止苦艾病毒。”
付羲又問：“感染病毒後，感染者最大存活時間是多久？一年？”
“幾十天，最長不超過三個月。”
這是除月給出的答案。
付羲敲了敲手指，再度望向丁毅：
“那麼，他爲什麼還活着？”
丁毅感染病毒，時間已經超過一年。
在場的三人誰也沒能給出答案，又或者答案不言而喻。
除月豁然站起，用平板電腦給程賽撥通訊。
“我給程賽撥通訊，下城區的老狗診所，那個醫生有問題。一年多以來丁毅都寄放在那個醫生的診所裡。”
付羲沒有阻止她，反而深呼吸後讓自己平靜下來。
線索已經找到，嫌疑人也已經找到，接下來就是巨企的老本行——抓人！
在付羲旁邊，蒂露同樣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一段時間纔開口呼喚。
“老闆。”
“怎麼？”
“從人類大腦偷取算力，組成雲計算機組……這種手段聽起來是不是有點熟悉？”
她美麗的眸子看過來，口中吐出一個名字。
“萊茵生物，尼祿·修爾。”
“當時我們在薩爾蘭姆鎮看到的實驗室，尼祿·修爾用小孩子的大腦做溼件服務器，和現在是不是很像。”
一道驚雷在付羲腦中炸響。
蒂露說的沒錯，雖然形式與情況都不同，但二者的底層邏輯是一致的！
不管是苦艾病毒還是尼祿·修爾的溼件服務器，都是用人類大腦提供計算機算力！
不……不，還不止！
硬要算起來的話，星際開拓聯盟所掌握，製造付紅纓與程賽這種人腦仿生人的技術，也是同樣邏輯。
“壞了，怎麼和套娃似的水越來越深……”
付羲揉揉眉心，現在察覺到關聯，想脫身已經太晚。
“蒂露，給咱們家姐姐打通訊，讓她幫忙查一查，星際開拓聯盟內人腦仿生人技術的來源是哪裡，出自哪一個實驗室？”
“同時這件事和‘皇帝’脫不了干係，真是冤魂不散。”
付羲說着冷笑起來：“不是仇家不見面，正好趁這次機會，把問題一起解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