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扭街和歌町街交界處,有幾棟三百層高的摩天樓。
這是下城區最高建築,摩天樓外有01、02、03之類的標記,外牆破爛,看起來已經有不少年頭。
樓盤原本的名字早已無人知曉,下城區都將這裡叫做‘罐頭屋’。
因爲居民都擠在沙丁魚罐頭般擁擠的大樓公寓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陸赧笙獨自走在罐頭屋骯髒的樓外街道。
罐頭屋建設時就沒有考慮過樓與樓間距相隔問題,兩棟不同大樓間,放塊長木板就能直接聯通。
不過沒有人這樣做,高層猛烈的穿堂風會讓所有試圖穿越的人變成垃圾,就和堆在大樓外街道上的垃圾一樣。
——罐頭屋樓外街道狹小逼仄,高空拋物的垃圾堆成山,走在路上要隨時小心天上落下的酒瓶或易拉罐把腦袋砸個窟窿。
當然,這些還不是最嚴重。
玫瑰城多雨,如果要走在罐頭屋的街道上,就必須祈禱天上掉下的液體沒有異味。
她在接近罐頭屋街道的上一個路口前停下,原本作爲停車場設計的地下通道就在不遠處。
隨着人流一起,她走進地下通道。
通道里氣味並不好聞,但相比天上隨時落下的不明物,居民還是會選擇從這裡進入摩天樓。
曾幾何時,罐頭屋是下城區最大的公共租賃公寓,不知由哪一屆市政的小天才提出構想,又抱着什麼樣的心態投資建設。
畢竟算市政工程,雖然已經破敗到如此不堪入目,但就憑公共電網和直流供水兩項,罐頭屋就已經是下城區最好的住宅區,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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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宣傳中,罐頭屋還有成熟的智能公寓配套以及安全保護,也是下城區獨一份。
住在這裡的人往往都是上城區街邊店鋪或小中企業的僱員,他們收入相比絕大多數下城區居民要優渥,但又不足以負擔在上城區生活的開支。
矮子裡面拔高個,罐頭屋就成爲他們的首選,越聚越多。
畢竟這裡號稱有全城聯網報警系統,號稱有很難被攻破的公寓安全門,號稱有全套只用交房租就能無限使用的智能家居。
陸赧笙走在地下通道時,的確看到星羅棋佈的攝像頭,雖然還有多少在運行要打個問號。
相比熱鬧非凡的野火街或歌町街,這裡安靜又壓抑。
罐頭屋居民對普通下城區街上的其他居民會有一種優越感,覺得雙方不是一個階層。
他們不屑於街頭的潮流或喜好,反而熱切追求上城區文化、習慣、思維方式以及公共道德。
在上城區,公共場合製造響亮聲音被視作不禮貌和打擾,因此罐頭屋居民們都以保持安靜爲榮,逐漸演變成一種街區潛規則。
或許也有人覺得愚蠢,但環境如此,不遵循大衆就會被孤立,進而演變成欺凌。
同樣,
光影海報、消費廣告、冠名連鎖這些上城區通常要素也會出現在罐頭屋裡,牆壁被花花綠綠的廣告渲染,眼花繚亂。並不是巨企的廣告部門來宣傳,而是罐頭屋居民主動張貼這些廣告。
因爲這纔是他們熟悉的‘上城區’風格。
窮講究禮節配合大樓外堆積如山的垃圾,讓這裡存在多了幾分滑稽喜劇色彩。
仔細看,罐頭屋裡仍然到處是流浪漢,到處是垃圾堆污水橫流,它仍舊是下城區的一部分,與上城區無關。
優越感和高高在上,只是罐頭屋居民可笑的自娛自樂。
很多人就是沉溺在這種自娛自樂的優越感中,以自己少到可憐的資本,嘲笑那些更可憐一無所有的無產者。
“喲!露娜大姐頭!這邊!”
踏足03號樓前,已經有人在電梯間旁邊守着。
一個穿着暴露濃妝豔抹的女人,腰間有義體改造留下的鉚釘痕跡。
她叫芬娜,是個性偶,陸赧笙曾經救過她。
陸赧笙救過很多性偶。
下城區的性偶最低級,她們大多是到玫瑰城謀生的外來者,沒有競爭力,爲了活下去,被迫或半被迫當了性偶。
芬娜是此前在一處黑按摩店裡,被本地有丁點勢力的蛇頭脅迫過着不見天日的生活。
被陸赧笙解救後,她重獲自由,但還在當性偶。
只是現在賺到的錢芬娜能夠獨享,不用再給蛇頭分成,也不用被蛇頭的手下混混白嫖。
“好久不見芬娜,最近怎麼樣?”
“日子還不錯,至少餓不死。”
芬娜走在前面帶路:“培提爾有客人,所以只有我一個人來……走這邊大姐頭。”
培提爾是芬娜的男友,同樣也是個性偶,兩人已經在罐頭屋這邊紮了根。
“島村真由美她們說在03號樓121層,我平日在04號樓混,這邊我不是很熟。”
芬娜一邊走一邊說道:
“她們這次可遭了罪,還好有大姐頭,不然哪天死在水溝裡都不知道。”
陸赧笙沒有說話,她注意到來往路人對她的反應。
警惕而冷漠,冷漠中還帶不屑於厭惡。
走廊和電梯本來擠滿了人,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有種詭異的寂靜。
不知道哪一層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空曠中傳出好遠,幾乎整棟樓都能聽見。
電梯在121層停下,陸赧笙和芬娜擠出梯箱,纔再度開口聊到:
“你沒和真由美她們一起?”
“沒。”
芬娜隨口答:“我有男友,要和培提爾一起。伱知道的,因爲此前那些經歷,真由美她們對男人還抱有恐懼,湊在一起雙方都不自在,小心翼翼的。”
她辨認了好幾次引路的樓牌,右轉再左轉,豁然開朗,總算來到露天的走廊上。
“不過我們還有聯繫,偶爾也會聚一聚,她們至少日子過的也不錯,算蒸蒸日上……就在前面。”
芬娜帶陸赧笙推門走進罐頭屋的應急逃生通道——彎曲沿折、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樓梯。
樓梯擠滿了人,居然構成一個上下結構的小集市,擺下不少攤位。
此時她們面前最顯眼的,當數搭在轉角處用油布和鐵桿固定的小帳篷。
帳篷下放着琳琅滿目的耳環、項鍊和各種款的女式提包,明標價碼。
貨架已經空了大半,看起來生意不錯。
“喂!真由美、拉媞琺!大姐頭來了!”
芬娜掀開帳篷彎腰走進去,陸赧笙跟在後面,立馬就看見蜷縮在帳篷角落,渾身青紫的幾個女性。
都是新傷,顯然近期才被虐待過。
“露娜小姐!”
島村真由美受傷最重,卻是幾個女性裡唯一還保持堅強的人,看見陸赧笙她睜大眼睛,然後勉強笑了下算是迎接。
陸赧笙皺眉,走到身邊抓住真由美的手。
“怎麼回事?”
真由美搖頭,眼淚奪眶而出,再也繃不住。
“前兩天,有夥蒙面人砸了我們的攤子,還打罵折磨我們。他們號稱市政監察的人,說我們非法擺攤污染市容市貌,還強迫我們簽了一張罰款單,要求以後某週上繳8成收益,並且額外還要支付一大筆罰款……”
真由美哭容清麗,停頓後吞吞吐吐。
“他們說罰款可以分期,但作爲利息,我和其他姐妹們必須陪……”
陸赧笙臉色低沉如水。
“嗯,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污染市容市貌是最荒唐的藉口。
真由美她們同樣是被陸赧笙解救出來的性偶,靠手工手藝不錯,在罐頭屋擺攤買起上城區風格的高仿奢侈首飾。
罐頭屋的居民買不起真正的奢侈品,又熱愛追捧上城區價格高昂的藝術風尚,所以真由美銷路很廣,讓不願再做性偶的幾個人能混口飯吃。
前幾天有人想作威作福,真由美才拜託芬娜找陸赧笙幫忙。
一般而言,街頭混混自爆身份都會說來自某某幫派或來自某某幫派套皮的安保公司,很少有人會冒充市政。
不尋常的事件可能代表着共創社,於是陸赧笙準備幫真由美她們解決問題,順帶查查可不可能有線索。
“露娜大姐頭,那羣人今天就會再過來。”旁邊看起來年紀小一些的拉媞琺說道。
陸赧笙點頭,轉身對芬娜說:
“芬娜你先帶真由美去你那邊避一避,我在這裡等那夥人上門。”
然後摸了摸拉媞琺頭:
“別擔心,我會讓他們得到教訓,不敢再來招惹你們。”
“大姐頭,保重。”
芬娜攙扶着幾人,退出應急通道離開。
陸赧笙來到攤位前盤腿而坐,整暇以待。
大約過去一個小時,攤位面前多了幾個人。
“怎麼換了個妞?之前那幾個呢?我告訴你說可千萬別想跑!我們有的是手段炮製逃跑的人!”
陸赧笙擡起頭,發現果然如真由美所說,來了幾個蒙面穿市政監察衣服的人。
“哥,這妞不錯啊!”
“極品貨色。”
“咱們撿到寶了!”
爲首的人顯然也被驚了一跳,很快就猥瑣嘿嘿笑起來。
“喲,美女,叫什麼名字啊?”
陸赧笙問:
“你們就是市政的人,要求攤位的主人罰款交錢?”
“當然!”老大拍了拍袖子上的臂章:“正兒八經市政……噗!”
話沒說完,爲首的蒙面人就旋轉吐着血飛出去,砸在牆面上。
其他幾個小弟更是嚇一跳,然後馬上大叫着衝上來。
陸赧笙沒花什麼功夫,輕而易舉把他們全部制服,然後眉頭皺起。
這羣人義體就是普通水平,只能欺負欺負真由美這些反抗能力較弱的女人。
“我問,你答。”
她揪起老大的衣領,按在牆上,強硬開口。
“誰指使的你們?爲什麼冒充市政?是不是共創社?”
老大直接屁滾尿流,害怕解釋:
“饒命!饒命!沒…沒有人指使,我們踩點兩週發現攤位只有幾個女人,就動了歪心思,萬萬沒想到她們有人罩……對不起我們錯了,繞我們一條狗命。”
“說實話!”
陸赧笙一拳打在他臉上,牙齒都打飛。
“真…說的就是實話,冒充市政是因爲不敢冒充幫派,罐頭屋是刺僕幫的地盤,冒充幫派會被他們清算,至於共創社我們真沒聽過。”
審問幾次,都是同樣結果。
陸赧笙難免有些失望,拿出鐐銬和神經納米芯片給幾人戴上,發配去新福利院的工地打灰。
這夥人就是普通的街頭小混混,看見真由美她們沒有保護,心生惡念罷了。
解決完混混,陸赧笙重新找到芬娜和真由美衆人,告知她們那夥混混不會再來騷擾她們,同時叮囑有困難可以繼續來野火街找夜行者。
在陣陣感謝聲中,陸赧笙離開罐頭屋,準備返程。
她拳頭捏緊,
最近有些急躁,脾氣也越來越差。
纔來下城區的時候,她不想使用暴力來建立秩序,而現在使用暴力反而像吃飯喝水一般稀鬆平常。
是環境改變了人麼?還是說這纔是她的本性?
陸赧笙走出罐頭屋,總算來到還算寬闊的街道上。
天空灰濛濛一片,好像又要下雨。
她已經發動其他像島村真由美這樣的普通人提供共創社線索,罐頭屋沒有收穫,她準備去下一處。
就在此時,街頭轉角傳來紊亂的呼吸,以及奔跑聲。
陸赧笙駐足,扭頭看見轉角跑過一個光腳的小女孩,一邊跑一邊回頭,然後不小心跌倒。
她三兩步上前,抓住小女孩肩膀準備將她扶起來的時候,女孩身體卻迸發出驚人的顫抖,掙扎想要從陸赧笙手裡逃脫。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陸赧笙儘量溫和問道。
女孩的裝束穿着,不像是混跡街頭的流浪兒小老鼠,而像從病房、牢房或者其他什麼地方逃出來。
小女孩一言不發,轉角處再次傳來反重力飛行引擎的破空聲。
聽見聲音後她顫得更厲害,也不再掙扎,反而用力往面前人的懷裡鑽。
陸赧笙擡起頭,只見幾個身穿精銳黑色戰甲,腳底踩着反重力飛行靴的作戰小隊以搜索隊形上前來。
奇怪的是,這些人身上並沒有公司或市政標記。
“在這裡,找到了。”
看見小女孩,黑衣人紛紛降落,懷抱步槍走上前來。
“有不知名路人介入。”
“允許開火,清除目擊者。”
“收到。”
黑衣人們交流片刻,毫不猶豫擡起槍,對準陸赧笙扣動扳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