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矗立在風裡，腳邊延綿出幾百米，全是被細細切碎的怪物殘骸，細小而紛亂。
這是一種金屬態的玩意兒，很像被真菌寄生後的昆蟲，本身沒有生命卻能如常活動，它們是不死的，因爲不能把沒有生命的東西再殺死一遍。
而切碎身體，也只是暫時制止活動行爲而已。
【紫薇實驗室】
在她身邊，是穹頂式建築前那彷彿亙古的方形石碑名牌，孤獨屹立在大地上，反而有一種孤寂的傲慢。
瑪姬將一縷散亂的髮絲挽到耳後，嘴角帶着淡淡笑意，慵懶而危險。
或許在其他人看來，她始終自信滿滿，爲人狡詐而陰險，一顰一笑的全是充滿誤導性的細節。
所思所想，大概也正是在謀劃或實施陰謀，落入她手中的無論是隊友還是敵人，都會變成棋子。
但實際上，這只是她僞裝出來的人設。
只有保持危險的氣質，才能讓他人心生忌憚，駐足不敢靠近。
沒人靠近她的內心，她就始終是無敵的。
就像此時，她只是在無所事事消磨時間，在返回穹頂狀建築內部之前，借用這無人的環境舒緩不安和壓力。
“紫薇實驗室嗎？”瑪姬視線落在名牌下方的箴言之上，“難道在你眼中，犧牲與服從就是造物的使命麼？帝君。”
她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失落星域忒伊亞中的瑰麗的黑洞，以及墜入黑洞大半，正在被吞噬的環世界殘骸。
文明的哀嚎還在那些屍體上回蕩，有些時候，瑪姬甚至覺得聲音震耳欲聾。
再次睜開雙眼，雜念已然消散。
在短暫的傷春悲秋之後，內心那些不安和惶恐的情緒被消磨殆盡。
她輕輕揮動手臂，毫不留戀地轉身，折返踏入了穹頂狀建築的深處。
當她的腳步離開地面，原本完好的方形石碑名牌便轉瞬四分五裂，濃密的齏粉在空氣中炸開，在地面覆蓋一層細密的積灰。
“我這邊解決了，讀取進度如何？”
沿着階梯一直向下來到紫薇實驗室正中之後，瑪姬率先開口。
夜清歡則安靜地站在歐米茄三號旁邊，手肘抱着，注視着正在顯示加載進度的進度條。
在機器人圓潤表面之上，那讀取進度纔剛剛過半，顯然還要一會兒。
“數據破損太多了！嚴重拖慢了讀取進度。”
歐米茄三號看見瑪姬後叫到，“再等等吧！”
瑪姬對夜清歡微微點頭，一隻手在臉蛋前方扇着風，走近不滿說道：“你這效率是越來越低了，真沒用。”
“哪裡低了！這麼多年都是這個效率好吧！”歐米茄三號不滿地反駁道，“別催我！”
瑪姬攤手，不再言語，安靜注視圓球機器人努力。
靜謐的氣氛瀰漫片刻後，她又忍不住，轉而對準夜清歡：“喂！你在想什麼？”
“在想此行接下來的計劃。”
夜清歡擡起頭，隨口回答道。
“那還用想？”瑪姬攤手毫不猶豫說到，“找到‘紫薇帝君’寶物的情報，拿到東西，然後出去。這裡廢墟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地方，回去後發個公開招標書，讓其他什麼星神拓者、冒險家傳奇、巨企友商來送死，替我們挖掘剩餘價值。”
“爲了預防‘太虛’掀桌子，最好扶持‘天樞’篡位掌權，李代桃僵把太微帝君搞死……這可能有點困難，需要扶持幾個內鬼和傀儡。等差不多成功了，再用‘太虛’的人口和市場倒逼星際開拓聯盟做出改變，咱們裡應外合，一口氣把反對者和敵人全乾掉！”
她看起來興高采烈談論着，有種揮斥方遒的快意：“再往後的話，開拓聯盟已死，付家當立！讓老闆稱帝，咱們開一開歷史的倒車，從此千秋萬載一統江山！”
夜清歡莫名眼皮一跳，不明白她爲何突然變得那麼跳脫。
瑪姬微微笑，“幹嘛？怎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不，沒什麼。”
夜清歡輕輕搖了搖頭，“稱帝之後呢？”
瑪姬誇張笑嘻嘻，眼中閃爍着俏皮的光芒，“當然是犧牲一下自己，爭取封個貴妃頭銜。從此後開始禍亂後宮，一步一步把皇帝架空之後控制整個帝國，等時機成熟再把他一腳踢開，完成逆襲。”
她朝夜清歡擠眉弄眼，玩笑般地說道：“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合作？以你的天賦在後宮佔一席之地不難，到時候我們二分天下，‘太虛’歸你！”
夜清歡嘆口氣，纖長的睫毛垂下，無奈開口說：
“如果你覺得我壓力太大，想要開這種玩笑安慰我，那大可不必。”
瑪姬笑容輕斂，不可否置迴應：“那就別擺着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看你認真，我也很難忍住不緊張。”
讀取進度到達80%，歐米茄三號兩隻機械耳朵伸得筆直，似乎全身都在用力。
夜清歡看了眼進度條，然後才搖頭拒絕：
“我們現在不是在過家家。‘紫薇垣’的危險程度超乎所有人預料，就連銀河之星也不能完全庇護。若要繼續探索下去，就必須拿出合適的計劃，做好充分準備，否則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我懂你想表達什麼。”瑪姬又回到和平日一樣危險淺笑的表情，淡淡說道，“畢竟整個團隊裡，只有你沒有拼命的理由。”
“你之所以願意加入'紫薇垣'的探索隊伍，更多是爲了回報郗琅那傢伙過去施以你的援手，她畢竟是在你最絕望時候幫你的那個人，也是你真正意義上第一個朋友。”
瑪姬歪了歪頭，略微停頓，“除此之外，銀河之星是賽琳族的送給星神的禮物，你很清楚它的性能與安全性；而且作爲境界線同盟的一員，你與我們已經綁死了。”
“若我們死在裡面，夜氏銀行將失去最重要的合作伙伴，重新退回到以前孤立無援的地步……嗯，甚至爲了郗琅，此前還得罪了一票友商；若我們滿載而歸，你卻沒有參與的話，就會成爲處境尷尬的局外人。”
“所以綜合評估後，你還是與我們一同行動，進入‘紫薇垣’。然而，現在‘紫薇垣’危險超出你的預期，不僅銀河之星不能庇護我們，你就算身懷‘星神之禮’也不能保證全身而退，所以就開始打退堂鼓，想着‘安全第一，之後再來’。”
夜清歡的內心被瑪姬準確命中，她無法避免地露出了一絲惱怒的神情：
“這確實是我的想法，又有什麼問題？”
她毫不迴避地凝視着瑪姬的眼睛，寸步不讓反問道：
“你倒是滿臉不在乎，在如今這種情況下不僅遊刃有餘，甚至還能召來帝僕幫助。可要是真的混不在意的話，就不會再此時出言挑釁我。”
“想要得到什麼結果，搖光？用我的貪生怕死襯托你的內心堅定？不過是找個麻痹自我的理由罷了。我們兩個之中，你纔是更加不安的那個！”
“你在怕什麼？怕帝僕讀取的資料裡有你不願面對的真相，真相會顛覆你的如今擁有的、堅持的一切？還是怕一路走來堅定的理由變成幻夢，支柱崩塌不得解脫？”
瑪姬臉上笑容滿滿變淡，卻不見惱怒，反而風輕雲淡承認了：
“沒錯，我怕。”
夜清歡盯着她，目不轉睛。
瑪姬攤開手嘆氣道：“每個人都有軟弱之處，也會想要找各種各樣的方式逃避。你看，咱們倆吵一架之後，是不是於情於理都沒有退縮的理由？你最討厭的就是被我站在道德制高處指指點點；而我最討厭的，就是假裝出來的面具被人戳破。”
她輕笑繼續說：“現在，哪怕是硬撐，我們爲了爭這口氣，都要撐到底了。”
夜清歡不說話，也沒有移開目光。 兩個人就這麼‘深情’對視，互不相讓。
在這橘勢之下，一道煞風景的機械合成奶音忽然插了進來。
“好了！滴滴嘟嘟，讀取完成！”
歐米茄三號威風地在半空盤旋了一圈，就這麼徑直落在兩人中間。
隨即它圓滾滾的表面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你們怎麼了？”
“沒什麼。”
瑪姬率先笑道，“給我們看看讀取到的數據內容。”
“好喔。”
歐米茄三號左看看右看看，旋即才拋去遲疑，“參與的能讀取內容不多，我就不做分類和歸納了，你們自己看吧。”
兩隻金屬耳朵頓時變成投影儀，在瑪姬和夜清歡面前投影出一個列表屏幕來。
整個屏幕上只剩下三個內容。
【太虛文明相關·模板合集】
【忒伊亞文明相關·模版合集及結論】
【關於數據生命計劃及飛昇的可行性研究驗證】
“直接看第三個！”
夜清歡毫不猶豫伸手去點第三個看起來最爲重要的條目，卻在半空中被瑪姬一把抓住。
“等等！”瑪姬深吸一口氣，“從第一個看起，好嗎？”
夜清歡不由得側眼看她，隨即才微微點頭：
“可以。”
“謝謝。”
瑪姬略帶感激地微笑，隨即點開第一個條目。
【太虛文明模版】
【註釋：流浪者文明，測試在宇宙荒蕪環境的高壓之下，人類文明形態是否會有飛躍質變。】
“帝僕之前說，紫薇實驗室是‘紫薇帝君’的數據庫，他曾經創造的文明和世界數據都儲存在這裡，這個就是‘太虛’的模板吧？”
夜清歡判斷道。
在條目下方，則是一些標籤類的詞彙。
【集權制】【極端高壓】【分配】【實驗體Part.3】
“應該是這樣子。”
瑪姬也同樣快速瀏覽掃視，收穫不多。
“看下一個吧，這個條目對我們沒有關注。”夜清歡搖搖頭道。
瑪姬忽地渾身一僵，猶豫了那麼幾秒才緩緩點頭：
“好。”
她又點開第二個條目。
【忒伊亞文明模板】
【註釋：烏托邦文明，測試在生存資源絕對豐富的情況下，人類文明的最終發展潛力。】
【道德】【思維哲學】【生命的共存】【實驗體Part.2】
【測試結論：單純的思維具有侷限性，人類無法想象出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哪怕內心精神世界得到極大滿足，也只侷限在一個固定範圍內，心勝於物仍舊是奢求，更別提超凡入聖。最終引導‘唯心飛昇’，結果自然是失敗。保存了實驗體的火種，時機成熟之後或許能派上用場。】
最後多出來的結論看得夜清歡皺眉：
“紫薇帝君創造這些文明是爲了引導他們嘗試‘飛昇’？這個沒聽過的文明也有‘實驗體’的字樣標記，看編號應該是祂在‘太虛’之前創造的。‘飛昇’究竟是什麼？難道祂想引導一整個文明都成爲像祂一樣的星神？”
歐米茄三號不滿抗議道：“不是沒聽過的文明哦！人家就是忒伊亞最後的榮光！”
夜清歡又是一驚，不過很快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帝僕你會追尋‘紫薇帝君’的步伐，這麼說來，火種也是指你？”
歐米茄三號甩了甩耳朵：“這個倒不是，我只是個機器人。”
“我們還是看最後一個條目吧！”
瑪姬適時開口打斷道，她不顧夜清歡反應就關閉這個條目，打開剩餘的最後一個。
火種……火種……
能指向的只有一個人。
在無人看見的盲區，瑪姬的手心死死捏緊。
也就是說，從忒伊亞的毀滅，到她一個人孤獨的誕生，其實‘紫薇帝君’都知道麼？而他並不在意這個失敗文明中出現失敗者，只是簡單把她當做‘可能派上用場’的隨意工具。
那麼，她現在心甘情願待在他身邊，就是被刻意安排後‘派上用場’的結果？
這份震顫與懷疑幾乎在一瞬間摧毀瑪姬的內心，不過卻被她很好的掩飾起來。畢竟鋪墊了那麼久，她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
【關於數據生命計劃及飛昇的可行性研究驗證】
【註釋①：管理員認爲‘生命’和‘智慧’兩個詞彙的定義是由實際情況決定，而不是受到客觀標準的制約。我們所創造的種種文明，實際上已經完全將兩個詞彙囊括其中。可我認爲這只是一種虛假的模仿，沒有真正的靈魂。
星神有道德，於是人類就有道德；星神有善惡喜怒，於是人類就有情緒；星神有五官和四肢，於是人類也長出同樣的器官……我們只是在創造自己的投影，那些投影再逼真，也只是從我們身上拓印出去的痕跡。人類距離我所認爲的‘生命’還欠缺獨屬於自己的‘智慧’。
因此，我嘗試通過數據演化，在龐大的數據庫支持和特定條件下，下放一部分規則力量——‘星神之禮’，有針對性地培養人類，並將這個計劃命名爲‘紫薇飛昇計劃’。】
【註釋②：飛昇的三個方向爲：唯心飛昇、蛻變飛昇、機械飛昇。其中唯心飛昇（已失敗）是讓人類產生新的情感，用思維超越物質，超出星神所預定的形態；蛻變飛昇是賦予人類不依靠工具就能掌控自然的力量，我創造了一種叫‘魔熵’的概念，投放在一顆全新的生命星球上，實驗結果受到干擾，與失敗無異；機械飛昇則是對（劃掉）】
【註釋③：管理員還是發現了，我對SEED造成的影響已經讓他無法在坐視不管。我們爭論（他認爲是辯論）過許多關於‘生命’和‘智慧’的話題，感謝他給我那麼多的啓發。
現在，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內。他會帶來SEED，爲我的實驗組全最後一塊拼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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