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站在街邊一角,嘴裡叼着自制捲菸吞雲吐霧。
風衣高領遮住他的臉,在配合一頂破舊黑色圓帽,看起來鬼鬼祟祟。
不過不必擔心,這座城市從來不缺鬼鬼祟祟或特立獨行的人,他腳邊躺滿流浪漢,有男有女,這些人打扮更狂野,相較起來他還算不起眼。
菸圈一個接一個升起,裡面夾雜一些亢奮和合致幻化合物,能讓他保持清醒,保持精力集中。
卡爾的手藏在風衣寬厚的袖口下清點手槍的子彈,一遍又一遍,就像手指靈活的馬戲團演員私下練習的小技巧。
他在盯梢,或者說等人。
賽博朋克的生活很無趣,拔槍互射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大多時候都被無聊的盯梢和情報收集填滿。
無聊意味着懈怠,懈怠意味着死亡。
卡爾還在自由城的時候,就養成使用化學藥物習慣。
他手指輕輕敲打手槍的保險開關,天空陰翳很快下起雨來。
頭戴虛擬頭盔的流浪漢們紛紛叫罵起來,爭先恐後擠到避雨的狹小屋檐下,他們叫罵、推搡,哪怕路邊到處都是遺棄的塑料板殼能搭建擋雨小屋。
玫瑰城與自由城很不一樣。
在自由城,成癮性化學品氾濫,下城區每個人都是癮君子。
供貨、經銷和零售一環扣一環,形成鐵鏈,自上而下牢牢鎖死在街狗的脖子上。
讓他們爲了化學藥品鬥爭,形成血仇,彼此分裂。
而玫瑰城不允許成癮性化學品大規模氾濫,他們是利用網絡,用虛假慰藉,消磨街狗的鬥志與心性。
卡爾這段時間見到最多的,就是戴虛擬頭盔完全放棄現實的流浪漢。
殊途同歸,不管哪個獨立城邦的做法,都是在化解街狗心智的同時榨乾他們最後一絲價值。
半官面背景的灰色結社會充當助推劑,他們替巨企處理了這些髒事爛活兒,讓巨企們表面上純潔無瑕。
作爲交換,灰色結社能在常人看不見的地方快速擴張壯大,掌握黑市、走私等一系列油水豐厚生意,成爲下城區的隱藏主人。
卡爾在自由城就是替這樣的灰色結社幹活,他太瞭解這批人的尿性。
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權利,就能讓他們無數倍膨脹起來,令那些日常卑微陰暗的人性翻江倒海。
他們比巨企更貪婪,比連環殺人犯更兇狠,比政客更虛僞荒誕。
虛幻燈影在虹膜上閃爍着,時間差不多到了,街面上傳來跋扈的笑聲。
卡爾推開手槍保險,丟掉菸捲再抖掉衣帽上的水,雙手插兜邁步走出去。
結社的人有了權力,很多手段就會變成常態,例如強取豪奪與黑吃黑。
在街頭混,最重要的就是長眼。
很不巧,這些膨脹過頭的蠢貨早就是瞎子,隨隨便便惹到他頭上來。
囂張的浪笑越來越近,人影就在他腳邊。
卡爾探出手去,自制的雙管霰彈槍,一下又一下扣動扳機。
“來點小小的自由城震撼,朋友!”
轟鳴響徹接口,幾個小弟保鏢的胸口噴出血霧,一個個倒飛着砸在地上,黑紅的血混雜污泥。
剛纔還笑着的人戛然而止,在驚恐與慌亂中被還帶溫熱的霰彈槍管頂住腦門。
“上個星期天傍晚六點二十一分,你從野火街掮客手上黑下來的貨在哪裡?”
卡爾低沉着聲音問道。
“在……在泡泡街金雞遊戲廳倉庫……好漢我不知道那是你的……”
“砰!”
腦洞大開的槍聲中,紅白濺射一地,與污水共同流滿整條街。
“現在知道了。”
卡爾將霰彈槍旋轉一圈,插在褲腰中。
洗地的警務機器人姍姍來遲,熾白探照燈胡亂閃爍。
很快屍體被收走,血跡被雨洗清,流浪漢們依然戴着虛擬頭盔,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
“所以你就把伱丟的貨給搶回來?不是吧老兄!那是共創會的人!他們是下城區的土皇帝,遲早會找到我們,把你和我吊在街區邊界的路杆上以儆效尤!”
野火街幹道上一家不起眼的貨運委託公司。
這裡只有一間門面,一個業務窗口,各式生活用品還堆積一地。
佐恩雙手抓着頭,滿臉崩潰。
卡爾沉默着,致幻化學品的後遺作用讓他手有點顫,表情卻無悔過的意思。
“狗東西吞了我放在黑市寄賣的貨,江湖規矩,死了也只能怪自己貪心。”
“江湖規矩?”
佐恩彷彿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拜託卡爾,這裡是玫瑰城,不是自由城!這裡你不是呼風喚雨的蛇頭,沒有能幫你火併的小弟,只有我還有你嫂子凱瑟琳。”
他拍胸脯,指向業務櫃檯裡戴耳機追影視劇的女人。
女人還有幾分姿色,穿着暴露。
“看看我們,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我下手很乾淨,你放心,爲了這麼個蠢貨街上最多亂三天。下城區死人太正常,理由五花八門,共創社不可能爲個蠢貨大動干戈。”
說着卡爾望向門外,語氣逐漸變得不屑:
“比起擔心這個,你不如先顧自己的麻煩。”
佐恩隨他的目光轉過身,就看見穿廉價花花西裝的黃毛走進來。
黃毛面目輕佻,徑直走到佐恩女友凱瑟琳的旁邊,伸手勾起她下巴。
“凱瑟琳小姐,幾天不見甚是想念。”
凱瑟琳擡頭看了黃毛一眼,沒有惱火也沒有反抗,甚至有絲被打擾到的不耐煩。
佐恩趕緊迎了上去:
“裡奇先生,歡迎光臨,蓬蓽生輝,請問今天有什麼事麼?”
黃毛裡奇嘖了一聲,拍拍手走到佐恩面前,高過一個頭的身高讓佐恩不得不仰望他。
“佐恩·巴托裡先生,你欠虯林幫的錢已經逾期六次,再有幾天就是最後期限,我是來提醒你,順便看看你有沒有準備好還款。”
佐恩額頭冒汗:
“這個……裡奇先生,我當然……”
“不必和我說明。”
裡奇不耐煩打斷:
“另外多提醒你幾句,逾期六次後需要償還利息,一共131倍本金,若拿不出那麼多錢,虯林幫會用自己方式去填這筆爛賬。”
裡奇來的意思,其實是告訴佐恩他在被盯梢,不要想着跑路。
街頭警告是混混的常見手段。
黃毛又在凱瑟琳身邊轉了一圈,動手動腳之後才意猶未盡告別。
“那就這樣,下次見,凱瑟琳寶貝。”
他走到門口,又忽然停下,對着佐恩說道。
“巴托裡先生,告訴你旁邊那個煞筆鄉巴佬,要是他再用這種眼神盯着我,我會把他的頭砍下來塞滿電子垃圾當球踢。”
裡奇大搖大擺走了,只剩下佐恩如喪考妣。
“佐恩,你剛纔的樣子,好像條狗。”
凱瑟琳這麼補充一句,繼續戴上耳機看影視劇。
卡爾早已默默握緊的槍又放下,淡淡說道:
“如果不是你一直給我使眼色,我會讓這小子後悔他說過的話。”
佐恩把自己砸在卡爾的旁邊,揮手嘆氣:
“算了吧兄弟,你殺了人大不了跑路,我在野火街混了十年,全部家當都在這裡,我無處可去……混蛋世道就是這樣。”
“你搞什麼欠街頭幫派錢?”
“金融投資,去年玫瑰城股市大環境上升,我就想着加槓桿撈一筆,沒想到最後虧得底褲都不剩。”
佐恩說道:“資金流斷裂,本來只是向虯林幫接貸週轉貨運公司,沒想到利滾利到現在都還不清。”
卡爾不說話,又盯上門外。
佐恩見表弟這幅表情,馬上就明白,他已經在思索怎麼樣把整個虯林幫都解決,從根源上處理問題。
“不不不,卡爾,虯林幫是野火街本地地頭蛇,有的是武裝暴徒他們!和共創社關係莫逆,你才做了件大事,現在不能暴露。”
佐恩急得滿頭是汗,想了想後選擇生硬轉移話題:
“話說你丟的那批貨是什麼?值得你大動干戈。”
卡爾見表哥始終一副不想惹麻煩的姿態,心裡也打消念頭,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十來釐米的圓柱形容器。
透明容器中有個底座,上方有一團深邃的黑球,黑球邊緣散發光暈。
“夜氏銀行的貨,走漩渦城黑市掮客的線,秘密運到自由城。一路都是扶濟會渠道,看起來不想讓人知道,見不得光。”
卡爾想了想補充道:“扶濟會就是自由城的共創社,也是我得罪的人。”
佐恩癡迷望着容器,黑色的深邃彷彿要將他吞進去。
強行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佐恩才發表評論道:
“一定是什麼稀有的星際奇物,藝術品,就和之前千星拍賣會上的那些東西一樣。這玩意兒找好買家能賣出大價錢。”
卡爾點點頭,他也是這麼判斷。
從自由城逃走前他捲了大批貨,有硬通軍械,也有尖端技術元件。
這件藝術品是裡面價值最高,也是最難出手的那一類。
因爲藝術品特徵明顯,容易被失主認出來,而且沒有實用價值,通常只有吃飽了沒事幹的富人才有收藏興趣。
爲了安全起見,卡爾找了個信得過的掮客渠道,隱藏身份想將其低價脫手,沒想到卻被共創會的蟲豸強取豪奪,逼得他不得不武力取回。
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和巨企有關的事情打交道都要萬分小心,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意外都要抹除。
萬無一失交易流程被打斷,就使得他有暴露可能。
“先收着吧,找到機會再說。”
卡爾把容器收回,佐恩在旁邊摸了摸下巴:
“如果是藝術品,我這邊剛好有一個靠譜的渠道,說不定能快速賣出去。”
“什麼渠道?”
佐恩從角落的抽屜裡拿出兩個虛擬頭盔,遞給表弟一個又自己戴上一個。
很快兩人置身虛擬,從野火街小小的貨運公司鋪面中來到一條虛擬的黑色街區。
“這裡是淘客街,一個賣二手貨的網購平臺,在這裡有種交易手法叫‘盲盒’,就是把東西封存起來,賣給碰運氣的人。”
佐恩的虛擬形象是一個壯碩高大的帥哥,用私聊對卡爾說道。
“我之前搞貨運,剛好認識一個專門收奇形怪狀藝術品搞盲盒的掮客,這裡完全可以走匿名交易,線上線下雙重保險,不容易暴露。”
“更重要的是,我認識這個掮客,出手大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