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琳沿着那幾個倉皇逃竄的少年留下的痕跡,穿越了荒蕪與破敗殘垣的原野,步入鋼筋混凝土的都市。
路上辨認方向的時候,正好遇見一輛用藍綠色噴漆在車廂上寫着‘騰達貨運’的小型卡車順路經過,她就跳上了卡車車頂,搭上順風車。
城市的摩天樓就矗立在擡眼可及的地方,每一座都似要與雲端爲伴。風格簡約,充斥着冰冷的現代感。霓虹燈光像星河一般點綴着城市,佔據了幾乎肉眼所見的全部地方,全息廣告無孔不入,哪怕閉上眼睛也能聽見那些熱情的臺詞。
與‘太虛’的天市垣截然不同,隴琳默默想到。
天市垣更注重細緻入微的設計,追求的是細水長流的體驗感,期待人們在領略建築設計的獨到之處後會心一笑,是含蓄而內秀的。它低調而內斂,並不像她現在所見的這城市那般露骨。
這裡是玫瑰城——短短十分鐘左右的耳濡目染,隴琳就已經完全記住這個名字,它就像天市垣飛船引擎轟轟作響的部分。
直白,且高效。
卡車很快沿着城市的高架橋轉向下層,離開了那高聳的摩天叢林。
車身塗裝與城市格格不入,屬於和玫瑰城相反的另一片天地。
隴琳感覺就像跟隨卡車沉入深淵,延綿的低矮房屋逐漸替代摩天樓映入眼簾,空氣中也多瀰漫了幾分似有若無的怪異味道。
就在逼仄與破敗中行走好一會兒後,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由鋼筋鐵架構建的巨大拱門高高橫立,七彩LED燈組成的字體在其上,閃爍不休。
‘歡迎來到野火街!’
從各式商鋪外探出的廣告燈箱交相輝映,在拱門後延綿成片。空氣一瞬間嘈雜起來,人聲鼎沸,擁擠路人們摩肩擦踵,‘大鳥轉不停’、‘金羊毛遊戲廳’、‘花間美容’、‘龍騰拳館’……是隴琳從未見過的熱鬧景象。
她眼睛亮了起來。
小型卡車停在一間商鋪面前,白白胖胖的司機興奮搓着手從駕駛室跳下來,高聲大喊:
“凱瑟琳!我回來了!”
商鋪毫無動靜,胖司機摸了摸腦袋,嘟囔朝裡面走去,街坊鄰居倒是熱情打招呼。
“嘿!佐恩!晚上喝一杯?”
“沒問題!我請!”
“佐恩,又要給我們吹一吹你編出來的光輝事蹟?”
“什麼叫吹,都是真事!愛信不信!”
“這次你又去了哪?是和自由城的賽博忍者大戰一百回合,解救了落難的巨企大小姐?還是遠赴空落荒原,在沙漠裡和機械巨獸徒手搏鬥,發現什麼古代文明遺蹟?”
“切!說出來嚇死你們!我一個滑鏟就幹掉了隱鯨海底的海洋之王,斯爾巴圖奈瑟魔法帝國曾經的海洋之神,可惜收穫戰利品的時候讓它給跑了……”
“得了吧,愛吹牛的佐恩,釣魚又空軍了吧!還擱着吹毛呢!”
佐恩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魚跑了不能算空軍,都上鉤了……上鉤了跑掉,能算空軍麼?”
接着便是些難懂的話,什麼“也不大,就三十斤”,什麼“不是菜市場買的”之類難懂的話。
街巷中充滿了歡樂的空氣。
“切!你們就是嫉妒,我跟着夜行者衝鋒在前幹掉共創社的時候,你們在哪?”
“你吹一輩子吧!”街坊們笑道。
佐恩向街坊們道了別,步入那間空曠的貨運公司商鋪。商鋪中空無一人,就連燈都沒開。
“凱瑟琳?”佐恩又呼喚自己女友的名字,“真的沒在?跑哪去了……”
他一邊嘀咕,一邊打開燈,準備舒舒服服躺在沙發上,到‘綠洲視界’的賽博勾欄裡尋歡作樂,慰藉空軍之痛。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忽地出現在面前,讓佐恩身上的肥肉猛地一哆嗦,跌倒在地。
多年的街頭經驗使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從腰間抽出了槍,可看清準星中的小女孩那刻,他不由得愣住。
“小…小孩子?”
隴琳沒有理會佐恩的困惑,而是歪了歪腦袋賣萌問道:
“吶吶,司機大叔,你知道哪裡有吃的?然後去哪裡能打聽到靠譜的消息嗎?”
佐恩的警戒之心稍微放緩,也沒問她是怎麼進來的,正色問道:
“小姑娘,你和家裡人走丟了嗎?你家住哪?爸爸媽媽是誰?餓了嗎?”
隴琳眼珠轉了轉,靈機一動:
“沒錯,我和家裡人走散了,大叔你知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才能打聽到他們的消息?而且我現在好餓。”
佐恩嘆了口氣,手指在後頸處輕點兩下,虛幻的投影光幕就顯現在視網膜前。他一邊找報警電話一邊說:
“看你的樣子是遊客吧?找市政警務司的執勤警官…不,不行,市政不靠譜,在野火街的話不如去找夜行者,我好像有夜行者福利院的聯繫方式,讓我看看……”
“至於吃的,這裡應該還有壓縮營養劑,給你找找啊!”
佐恩把一袋速食壓縮營養劑放在隴琳面前,然後再將注意力分心到投影光幕上。
“好了,我給夜行者福利院的壯漢們發了消息,他們會來接你……”
佐恩一邊說一邊回過神,面前的小女孩和營養劑都已經不見了。
他愣了愣,撓頭嘟囔道:
“見鬼了?難道是我產生了幻覺?還是說有壞人要害我?不行,我得告訴卡爾,讓表弟回來保護我一段時間!”
……
……
佐恩還在貪生怕死盤算着找表弟保駕護航之際,隴琳已經離開了貨運公司的小商鋪,踏入了繁華熱鬧的野火街大道上。
“呸!難吃死了,蔚藍星的人平日就吃這玩意兒嗎?”
隴琳厭惡地吐了吐舌頭,把剩下大半的營養劑隨手丟在了地上。
很快陰影中探出幾隻枯槁的手,他們爭搶着,將營養劑瓜分殆盡。
隴琳皺緊了眉頭,趕忙往後退開幾步。
“這顆星球怎麼會這樣?”
被那麼一攪合,她也失去了繼續沿着街道參觀的興趣。
等走遠一些後,她又想起從佐恩的話中聽到的‘夜行者’這個名字,決定直入主題,去找‘夜行者’打聽郗琅下落。
“可是……”
她四顧之下,只見周圍喧囂的叫賣聲與五彩斑斕、競相爭豔的廣告牌混爲一團。
肌肉健碩的猛男在露天廣告投影中閃過,伴隨着‘大鳥轉不停’酒吧的Logo時而出現;時而又是小販唾沫橫飛吆喝,“收遊戲幣,‘綠洲世界’金幣無限收,比例1比97,有多少要多少!現場交易童叟無欺!”
隴琳從小販身邊繞走,茫然地擡頭望向那繁星點點的霓虹燈招牌。
“要去哪找夜行者?”
她第一次感受到離開‘太虛’後的不適應。
天市垣的船艙裡,可沒有躲在陰暗角落裡自暴自棄的人,也沒有佔道經營把路都堵死的情況。這麼多霓虹燈招牌怎麼讓人分得清,他們難道不怕光污染麼?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朝隴琳搭訕。
“小妹妹,你和家人走散了嗎?”
她轉過身,幾名穿着皮革背心的痞氣滑頭鬼正向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隴琳故作乖巧點了點頭,重複着之前的說辭:
“沒錯,大哥哥,我和家裡人走散了,正準備找‘夜行者’打聽他們的下落。你們知道‘夜行者’在哪嗎?”
聽見這三個字,痞氣混混們都不由得臉色微變。
不過爲首那個混混還是走上前,點頭應和道:“沒錯!我們知道‘夜行者’,大哥哥們帶你過去好不好?”
隴琳甜甜一笑:“好呀!”
混混們喜出望外,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根本掩飾不住眼裡的貪婪。
一行人朝着偏僻的小巷走去,混混已經將隴琳圍住,堵死退路。
這個時候,之前偷雞不成,還把好不容易買到的切割工具也弄丟的莫納,正好百無聊賴蹲在不遠的路邊,身旁是一條吐着舌頭搖尾巴的小白狗。
“汪!汪!”小白狗叫了兩聲,扯了扯他的褲腿。
“好了海力薇,我可沒錢給你買零食。”少年杵着下巴,鬱悶道,“好不容易纔攢下的錢都拿去買切割工具了,接下來幾個月咱們都得省吃儉用。”
“汪!”
小白狗還衝他叫,然後邁着小短腿嗒嗒嗒跑遠。
“等等我!”
莫納趕忙站起來,順着小白狗跑遠的方向,正好看見小女孩被帶走的這一幕。
他臉色劇變,“那是掙元幫的人,壞了,那個女孩要……!”
由不得多想,莫納身形如風,三步並作兩步跟着衝進小巷,大喝一聲:
“全都不許動,‘夜行者’莫納在此!”
……
隴琳輕輕踮起腳尖,靈巧地避開地面上鮮血淌成的小水窪。
她身後的窄巷,已經遍佈狼藉的慘狀,混混們身首異處,臉上仍留着死前的恐懼,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少年莽撞衝進來大喊時正好看見這一幕,而突如其來的喊聲也讓隴琳停下腳步,微微轉身。
“不…不許……”
少年莫納的喊聲像是被什麼阻塞在了喉嚨,瞪大眼睛看着一顆腦袋咕嚕嚕滾到他腳邊。
整個人沒繃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死了!
都死了!
這才過了多久,有沒有半分鐘?
再看向那血泊中間一塵不染如清水芙蓉的小女孩,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大意了,沒有閃。
隴琳饒有興致走近,認出了少年就是在她飛行器外邊的三個人之一。
“你是‘夜行者’?”她問道。
莫納哆嗦着嘴脣,顫抖回答:“啊!是的…是的…是的,噢!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是嗎?”
隴琳莞爾一笑,她站起來才比現在少年跪着高出那麼一小截,從手裡拿出被縮小的切割工具放大,遞給莫納:
“這是你丟的東西,我幫你撿回來了。”
莫納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伸手就接過來:“謝謝,你人還怪好咧。”
隨即瞳孔驟縮,身子哆嗦的弧度更大了:
“啊!不謝謝…不對!非常感謝…也不對……”他完全說不出話,只好納頭便拜,“總而言之,姑奶奶饒命啊!我是個瞎子,眼睛不好,什麼也沒看見!”
“汪汪!”
清脆的小狗叫聲由遠及近,還伴隨着一陣雜亂的奔跑。
“莫納我們來救你了!”
“你沒被掙元幫的痞子們打死吧?”
另外兩個少年同伴,身後還帶着好幾個夜行者福利院的大人們衝進小巷來。
莫納喜出望外,眼角不由得滴下兩滴清淚。
“停下。”
一道沉穩的聲音攔住了少年們,現任福利院代理院長伍德少校走進小巷來。
看清情況後,他皺了皺眉頭,朝隴琳問:
“你是誰?”
隴琳則扭過頭去,晶瑩的淚珠從眼眶中譁一下燙出來。
“哇嗚嗚嗚!好可怕!嗚嗚嗚,誰來幫幫我……”
伍德疑惑地看了看莫納,又看看淚眼汪汪的小姑娘,眉頭都擰成‘川’字。
“都先回福利院吧,我會通知露娜院長過來,處理情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