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律法。
不要說委員席，就連旁聽席都無人在乎的東西，此刻被反對者們捧爲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悲天憫人的姿態揚言。
倒不如說，米德加海業會和付羲對着幹，是在場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
在座的每一位，誰沒幾個有血海深仇的商業競爭對手？
至於四百萬‘受害者’，那不過只是一堆數字而已。在場的都是巨企代理人，整個蔚藍星上在巨企盤剝下悽慘死去的‘受害者’又何止四百萬？再往前推兩三百年，當星際開拓聯盟初到蔚藍星時，星球上因反抗殖民而死去的魔法帝國土著又何止‘四百萬’？
說來說去，都是生意。
不是善人，卻要在言辭中僞裝仁愛，那就是虛僞！
虛僞到令人作嘔。
提案發起者是夜清歡，此時站出來反駁的當然也是她。
她美眸中精光一閃，咄咄逼人與米德加海業的艾汀對視，語氣冷漠地說道：
“卷宗的記錄都是片面之詞，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能夠表明是郗琅導致‘酆都’號遠航空間站爆炸的罪魁禍首。她只不過是運氣好一點，倖存了下來。”
聲音稍微停頓，夜清歡朝郗琅的位置望過去。
“認真算起來，她也只是事件的受害者。”
艾汀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她露出無奈的微笑反問：“夜女士說她只是受害者，能拿出什麼證據嗎？”
夜清歡的迴應依然冷冽：
“艾汀委員恐怕搞錯了一點。我的提案，是基於曾經判決的證據不充分，而提出推翻判決重新調查。如今卷宗已經擺在諸位面前，除了隨意就能僞造的口供之外，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能證明是郗琅導致空間站爆炸，這就已經足夠。”
“反倒是艾汀委員一口咬死把罪行按在她頭上，纔是應該拿出證據來佐證的一方。”
小蘿莉郗琅擡起頭來，睜大眼睛看着替她爭辯的好友，心都提到嗓子眼。
“清歡……”
“事情，可不是這樣算的。”
艾汀無奈地搖頭嘆息，“誰提案，誰舉證不是麼？總不能因爲郗琅大使身份特殊就區別對待，否則將星際開拓聯盟的公平與公正置之何處？卷宗裡明確了她本人都已經認罪伏法，承認了口供內容。”
“而現在夜女士卻毫無證據就能咬定口供是僞造的……搞錯事情的那個人，恐怕不是我纔對。”
“贊同。”
艾汀話音剛落，另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就緊接冒了出來。
居然是另一家老熟人，艾莉薇製造的委員代表。
佩德羅死之後，這家新晉的星際級企業已經岌岌可危，近半年來在商業場上遭遇接連失敗，只能說是苟延殘喘。
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踢出星際開拓聯盟委員的行列。
想要維持地位就得找個有實力的大哥投靠，他現在站出來，顯然只是當個馬前卒，替大哥衝鋒陷陣。
付羲甚至都沒看他一眼，而是將目光遙遙地停留在雨宮寧寧臉上。
雨宮寧寧則在此刻顯得頗爲迷茫，彷彿一副沒見過這種陣仗，有點六神無主的感覺。她語氣中透露着一絲緊張，連忙對艾莉薇製造的委員說道：
“請講。”
這位委員當仁不讓，提出了一個新論點：
“大家不少人應該都已經知道，太虛艦隊正在朝蔚藍星前進，並且沒有減速的意思。這顯然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入侵，而我們卻要在這個時候豁免‘太虛聖女’給她自由？豈不是給她裡應外合的機會，自掘墳墓。”
話一說完，議會大廳內有不少委員同僚發笑，也有不少人沉吟贊同。
說到底這個理由纔是如今局面演變成爭論的關鍵核心。
倒不是說巨企們怕了‘太虛’，而是他們把太虛臨近這件事當做一場機遇，當做可以利用的藉口和目標。
與太虛做生意，與太虛聯合打擊對手，將太虛當藉口製造恐慌斂財，利用太虛到來製造宣傳佔領輿論制高點……引用某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著名臺詞來形容就是：
[剿匪的膽子沒有，但借剿匪名義斂財，的膽子還是有，而且很大！]
無論是否要接觸太虛艦隊，‘太虛聖女’郗琅握在手中都是一個很優質的人質或籌碼。
在他們眼中，夜氏銀行提出這種議題，肯定是提前收到了‘太虛’到來的消息，想把郗琅握在自己手裡。
若是議題通過了，豈不是被他人佔得先機？
這也是付羲此前說，可能有麻煩的原因。
艾莉薇製造的委員說完後，目光刺穿人羣直直望向場中間的郗琅，他只是受到指使想要把水攪渾，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
有和事佬的友商站出來，雖然不關他的事，但還是慷慨挺身打了個圓場：
“入侵與否，現在下論斷還太早嘛，我們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豁免一個小孩子又有什麼關係？正如夜氏銀行提出的論證，鏈條已經很清晰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才對嘛。”
“哼！說的倒輕巧。”
艾莉薇製造的代表才狠狠瞪着這個和事佬，語氣酷烈地說：
“我看你們是安逸太久，早就把警惕心丟到九霄雲外，難道忘了四十年前智械是怎麼發展起來的？”
“當時也有你這種不以爲意的人，只把智械當做普通的系統錯亂才差點釀成大禍，難道今天又想重演一遍？太虛艦隊可不是智械危機那種由弱到強循序漸進的危機，會給你反應時間。若不提前做好萬全準備，恐怕某天你還在女人肚皮上，就被殲星武器汽化燒成齏粉。”
“你！”
“荒謬！危言聳聽！”
“都閉嘴吧！”
“……”
議會大廳頓時沸騰起來，七嘴八舌的的話亂成一團。
直到付羲伸出手，打了個響指。
藉助蒂露的力量，這聲響指如同雷霆在衆人耳中轟然炸響，整個會議大廳爲之一窒。
衆人轉過頭去，就看見鼓掌的人是付羲。
此時此刻，正主終於插進話來，他笑意吟吟，彷彿只是來勸架的吃瓜羣衆。
“咳咳。”付羲的雙手輕輕合攏，輕咳兩聲在緊張的氣氛中尤爲刺耳，他朗聲建議道：“別吵別吵，有什麼事好好說嘛。”
艾汀的眼神猶如刀鋒般銳利，冷冷投過來一個危險的眼神：“重生軍用還有什麼指教？”
“指教談不上。”
付羲擺手，輕描淡寫地說：“不管大家都是什麼想法，反正都是投票表決嘛，其實沒必要爭論那麼久。”
說着，他側眼忽地衝艾汀笑笑，聲調戲謔：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米德加海業是那麼的公正不阿，正氣凌然。”
艾汀則垂下眼睛，黯然地嘆息：“職責所在，無論個人情感。爲了整個蔚藍星的芸芸衆生，也是爲了公正與真相。若是得罪了兩位，請勿怪罪。”
“好！”
付羲又拍了拍手，嘴角勾起愉快的弧度。
“既然艾汀委員如此偉光正，那就由我來扮演這個反派角色好了。”
他環視一圈，斯條慢理地翻開西裝袖口，語氣輕蔑說道：
“清歡說艾汀先生搞錯了事情，我贊同這個說法，但不贊同內容。”
艾汀沉穩地點了點頭：“請指教。”
“那我就不客氣了……是什麼錯覺，讓你產生了星際開拓聯盟投票判決的基礎，是公正與真相的幻象？”
付羲伸手攤開，笑着說，
“不如直接進入投票環節吧！”
“她就算真的害死四百萬人又如何？我付羲放話在這裡，重生軍用要保她。誰若反對，就是與重生軍用、夜氏銀行、靈光天能源三家宣戰，我們三家會在事後進行猛烈報復。希望諸位在此刻此地，不要不識擡舉。”
“——這樣子的話，艾汀委員是否滿意？”
艾汀臉色猛地一沉，全場譁然。
付羲說的是實話，郗琅做了什麼根本就不關鍵。
可那麼赤裸的威脅與藐視，還是第一次。
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那麼直白，豈不是把那身優雅從容的西裝都扯下來，只剩下吮血的獠牙和奪命的利爪。
“你…你！”艾莉薇製造的那位委員同樣愕然，沒想到付羲會那麼直白，絞盡腦汁思考對策後開始道德綁架，“難道你重生軍用要和‘太虛艦隊’勾結當叛徒？”
“前任委員長付道一纔剛剛卸任，他領導星際開拓聯盟時鞠躬盡瘁，如今蔚藍星欣欣向榮有他七分功勞嗎，難道你要讓他過去的努力毀於一旦嗎！”
付羲面無表情看着他，淡淡說道：“家父如何，就不勞在座的諸位費心。如今我坐在這裡，說出口的話自然就能代表重生軍用。”
緊接着他環視一圈，忽然輕笑起來。
“我們都是渣滓與浮泡，先生們。渣滓是非常骯髒的，浮泡是比較高級的。”付羲說道。
夜清歡面無表情捧哏：“那麼在場的都是浮泡咯？小心點，付委員，要是話傳出去，讓渣滓聽見就遭了。”
“那沒有關係，每一個土匪都以爲自己是浮泡，同時也樂於聽人說別人是渣滓。”
付羲說着，稍微停頓那麼一剎，又悠遊攤開雙手，
“不管大家都是什麼想法，反正都是投票表決嘛。我與夜氏銀行的態度剛纔已經說的很直接，現在不想再重複一遍。”
旁邊夜清歡點了點頭，把主導權完全交給他。
付羲的目光轉而朝主席臺上的雨宮寧寧飄去，微笑了一下，友善且富有深意地說道：
“雨宮委員長，請吧！”
雨宮寧寧怔了那麼一瞬，像是被他的目光牽引，但很快回過神來，開口宣佈：
“下面進行投票……”
最終結果，27票贊成，0票反對，3.5票棄權。
雨宮寧寧是委員長，叢雨重工在投票中有1.5票票權，算上她之後總票數爲30.5票。
豁免郗琅的提案以壓倒性優勢通過，就連跳得最歡的米德加海業和艾莉薇製造都沒有反對，而是選擇了沉默的棄權。
嘴上叫得兇狠，身體卻很誠實。
不會有人爲了一個和他們母親沒有真正利益牽扯的小女孩，而與三家巨企聯合的境界線同盟宣戰。
正如付羲所說，真相和正義並不重要。
這些詞彙只是用來粉飾太平的藉口，在真正的權勢面前不值一提。
付羲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一點也不意外。
衆人目光落到他臉上，他卻好似遺憾地攤了攤手。
“看來很可惜，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肯定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既然如此，郗琅大使揹負長達十二年的污衊，也終於洗清，恢復自由了吧。”
他說這句話時，一直緊盯住主席臺上，那看起來眼眶微紅，第一天擔任委員長就被突發事件弄到手足無措的雨宮寧寧身上。
她的六神無主的表情再配上那一票棄權票，很容易讓人相信，是一個經驗不足的女孩慌了神。
只不過，付羲心知肚明，艾莉薇製造和米德加海業不過是替叢雨重工發生的喉舌。
真正想要阻止提案通過的人，是叢雨重工。
或者說……是眼前看似人畜無害，友善禮貌的新委員長，雨宮寧寧。
雨宮寧寧在付羲的目光下沉默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
“付君說的不錯，根據投票結果，由夜氏銀行提出的豁免提案通過，我代表星際開拓聯盟即日起撤銷針對郗琅大使的全部指控，恢復其名譽，並根據相關律法進行補償。”
她朝郗琅那邊看過去，輕飄飄的話卻重如山嶽。
“郗琅大使，你自由了。”
……
郗琅渾身一震。
突然間捏緊拳頭從座位上站起來，這一次卻沒有任何仿生人侍從過來阻攔她。
就像飛燕踏出棲身十二年的金絲籠，舒展羽毛，嘗試回憶起飛翔的感覺。
夜清歡緩步朝她走來，郗琅這才真實地感受到了這一時刻的重量和現實。
“大會結束，諸位委員們可以離席了。”
雨宮寧寧匆忙宣佈這句話後，就走下主席臺。
她朝郗琅那邊看了一眼，本想走過去，卻被付羲攔下。
“寧寧小姐，請留步。”
雨宮寧寧轉頭看了他一眼，那股柔弱溫婉的氣質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甚至語氣中還伴着一絲嬌憨的埋怨。
“真是的……付君差點讓我下不來臺，找我還有什麼事麼？”
付羲擡起雙手，笑了笑：
“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
隨即他笑容一斂，直視雨宮寧寧說道：“關於中午時候，寧寧小姐在休息室中提出的合作建議，經我思考後決定接受叢雨重工的邀請，兩家合作共同開發[無量天]。所以寧寧小姐要是沒其他問題的話，之後我們約個時間，商量一下具體細則。”
雨宮寧寧平靜看着他，臉上看不出內心任何一點想法。
片刻後，她微微點頭：
“好，那我就等付君的消息。”
“……再見。”
她放棄了走近郗琅的念頭，轉過身踩着優雅的步子走遠。
此時付羲臉上的笑容才盡數收斂，變成同樣平靜的注視，看着她離開。
“老闆好帥！”
見外人都走開了，蒂露用力一下將付羲的手臂抱入懷中，像小迷妹一樣蹭了蹭他肩膀，模仿他的語氣。
“‘請諸位不要不識擡舉’。”模仿完後，她歡天喜地，“都不要說那老狗聽完之後臉色有多難看了，非要來膈應我們，打臉了吧？”
付羲摸了摸蒂露的腦袋，而替她坐完牢的除月從旁聽席那邊走過來，聲音平穩：
“看來你的腦容量就只能看到這點東西了，沒頭腦。”
蒂露扭過頭看她，不滿地瞪大眼：
“不就是讓你替我去旁聽席嗎？怎麼一見面就挖苦我，真小心眼，不高興。”
除月沒有理她，轉而對付羲點了點頭，說道：
“我瞭解情況，老闆。已經從銀河之星派出隱身無人機光速巡航至星系柯伊伯帶探查情況，我的爬蟲程序已經在雨宮寧寧的個人終端上安裝完畢，能監聽她全部對外交流。”
“幹得不錯！”
付羲也摸了摸除月的頭以示獎勵。
除月當他秘書，就要省心很多，因爲有數據分析模型，在這些事情上她要比蒂露更敏銳。
就在他們說話的間隙，夜清歡牽着郗琅的手慢慢走了過來，那就像姐姐牽着妹妹。
小蘿莉郗琅先是拘謹地問好：
“謝謝您，大人。”
“不必謝。”付羲衝她擺手，略微停頓後問：“清歡和瑪姬有沒有和你講過我的身份？”
郗琅纖細的手指微微顫動，點了點頭，聲音帶着些許猶豫：
“您不用再自我介紹，‘搖光星’已經對我說過……您是‘帝君’。”
付羲一愣，瑪姬不是早就驗證過，他不是紫薇帝君了嗎？
他的思緒飛快地轉動，腦中突然浮現出瑪姬那如狐狸般得逞的壞笑表情，頓時明悟，這是在誆騙小朋友呢！
他目光轉向夜清歡，見她同樣沒有任何質疑意思，頓時大致明白兩人是什麼想法。
某種意義上來說，叫他‘紫薇帝君’也沒問題。
郗琅看起來恭恭敬敬，可能正是這個‘帝君’身份，才讓她放不開手腳。
就在付羲準備說什麼的時候，異變突生！
那插在郗琅髮髻中的碧玉髮釵忽然光芒大放！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宛如一根尖刺，狠狠地刺入付羲的心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