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本體’，只是‘管理員’曾經的馬甲之一。
是祂在《地球》這款星神專供的真人角色扮演垃圾遊戲裡創建的角色。
付羲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那麼說的話，他腦中那些‘穿越前記憶’，只是另一個遊戲角色的在被創造世界中活動的經歷，而非他原本認爲的那樣，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這個顛覆性的認知讓他甚至覺得有些滑稽可笑。
在線索一點一點暴露出來，漸浮出水面的時候，付羲還曾經想過，所謂‘星神’會不會就是他來自地球的老鄉們，因爲種種原因，才成爲‘星神’活躍在各個世界線裡。
事實卻是，地球和這裡一樣，都只是被‘星神’創造出的世界之一。
那麼……
他到底是誰？
付羲微不可查低頭，凝視着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指緩緩彎曲蜷起，又慢慢舒展張開。
只是《地球》而來的另一個‘遊戲角色’麼？
不，顯然不是這樣。
他不僅能看到那些獨特的報錯提示，還能觸碰明顯爲‘管理員’專屬的筆記本電腦，這些顯然都不是一個簡單遊戲角色應該有的能力和權限。
亦或者說，他就是‘管理員’本人？
求知的衝動在他內心蓬勃而起，不可避免的強烈起來。
還能保持基本的鎮靜，已經是付羲付出的最大努力。
在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還有大量的日誌需要閱讀，不必那麼着急下判斷。
郗琅在旁邊，見他臉色不斷變換，只好小心翼翼的喊道：
“大人，你看見什麼不好的東西了麼？”
付羲深吸一口氣，側身轉向郗琅，微笑着回答：“差不多吧，畢竟是‘星神’留下的記錄，有些內容稍微顛覆了此前長久以往的認知……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在看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星神留下的記錄？
郗琅又忍不住望向她眼中只是黑暗的筆記本，然後輕聲‘嗯’了一下，不再說話。
關於‘星神’的內容，她插不上話。
畢竟……畢竟付羲是‘紫薇帝君’，肯定有着屬於他自己的秘密。
郗琅垂下眼簾，掩住眼中那抹一閃而逝的疑惑。
他用‘星神’這種模糊的名詞代指記錄主人，難道說筆記本電腦的主人不是‘紫薇帝君’？
這裡可是祂的‘星神禮讚’，是‘紫薇垣’，爲何會有其他星神留下的記錄？
安撫了郗琅幾句，付羲再度轉過頭，繼續看‘管理員’留下的日誌內容。
他跳過了紀元648的剩餘記錄，這個紀元裡，‘管理員’一直專注於玩《地球》，從遠古時代版本玩到日誌最後的2023年。從鳳鳴岐山到百家爭鳴，從橫掃六合到黃天當立，從玄武門大殺四方到土木堡落荒而逃……角色名字和身份換了一個又一個變來變去，樣貌卻始終是‘本體’的樣子。
這些‘遊戲吐槽’固然很有意思，卻不能解答付羲當下的疑惑。
比如，在日誌最後一條中提到的‘伏教授’身份，以及‘伏教授’讓‘管理員’破口大罵的實驗。
比如，‘管理員’到底是指‘紫薇帝君’本人，還是其他星神。
比如，付羲自己的身份。
他跳過紀元648之後，日誌數量陡然減少許多。
【時間：紀元602】
【數據冗餘62%，快接近理論極限值了，不能讓其他用戶再隨意放蕩下去，SEED都要被他們製造的‘屎山’撐爆。伏教授好像還在進行他的實驗，我真的受夠了這些令人煩躁的事情。
要是他繼續不顧勸告，也只能採取進一步動作了。】
【留言：administrator（默認）】
……
【時間：紀元569】
【瘋了！真是瘋了！
好吧，我承認伏教授是個天才，居然提出這種構想，如果是三百個紀元前完全值得一試。可惜隨着時間推移，SEED裡堆積的冗餘數據已經堆積如山，剩餘的存儲空間理論上不足以支撐他去嘗試。
大家其實都清楚，按照現在速率延展下去，最多再過一千個紀元，SEED中將完全沒有我們活動的空間，會變成一片混沌。頒佈再多社區公約也只是延緩那個看得見結局到來的速度，是長痛。
不破局就是等死，伏教授的想法沒問題，只是他想要達成的那個結局，從我的角度看意義不大，只是繼續把長痛到來的節點延後而已。】
【留言：administrator（默認）】
……
【時間：紀元517】
【媧姐來問我怎麼才能生一個真正的孩子，我告訴她說捏一個超帥的紙片人，再給自己捏個美若天仙的馬甲，暫時屏蔽記憶，到創造的世界裡去生。我們都變成這樣子，變得如此不同，哪裡還有生物正常繁衍的能力？生命形態的改變是不可逆的。
不過改變生命形態容易，逆轉思維形態卻很難。媧姐不是第一個來問我類似問題的，已經過去五百多個紀元，大家所創造的世界仍是差不多的套路，創造的智慧生物外貌也與我們過去的形體相似，最多是多條觸手或尾巴。大家的思維並沒有隨着生命形態變化而躍進，除了那個傢伙。
伏教授那個傢伙就厲害了！他居然想開倒車，嚷嚷着什麼‘歷史的存在就是一個輪迴’。
我封了他三天號，權限真爽！】
【留言：administrator（默認）】
……
【時間：紀元443】
【伏教授又來了，到底要糾纏我到什麼時候？現在我真的很怕見他。
哲學層面的爭論是沒有結果的，關於我們創造的那些文明和生命是否真正‘活着’，是否是真正獨立完整的個體，用不同的定義標準會得到完全不同的結論。
如果真的存在一個人工智能文明，那硅基AI對‘活着’的定義，肯定與碳基猴子的定義大相徑庭。執着於尋找一個開放式問題的固定答案，伏教授顯然是鑽進了牛角尖，還沉迷其中。
我看出來他可能有一些獨到的想法，但也警告他不要亂搞。SEED對所有用戶是開源的沒錯，但如果不進行適度限制和監督，只會讓規則框架變成一堆徹徹底底的混亂屎山。
量變引起質變，現在謬誤等級已經夠大了，再積累下去我想都不敢想。】
【留言：administrator（默認）】
……
【時間：紀元330】
【每十紀元一次的用戶大會來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伏教授。他主動找我攀談，我們聊了一些關於智慧與生命定義的問題。內容雖然晦澀，聊天過程卻令人愉悅。哲學思索是吃飽了沒事做之後最有用的消磨時間方式，非常適合我們這種連飯都不用吃的傢伙。
不過他看起來倒是很認真的樣子，一絲不苟還時不時若有所思，真有趣……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可惜如果不出意外，也是最後一次。
這個紀元後，用戶大會將永遠終止舉辦，大家都差不多厭倦了，包括我。】 【留言：administrator（默認）】
……
日誌中有用的關鍵信息其實很少，大部分都是‘管理員’對日常生活的吐槽。
郗琅在旁邊靠着牆壁打了個哈欠，付羲這才意識到他在閱讀日誌上耽擱的時間已經太多。
按照這樣的節奏緩慢篩選下去，恐怕要很久才能拼湊出更完整的全貌。
於是，付羲直接將日誌一口氣下拉，拉到最底端，看到了最初的那條日誌。
【時間：紀元000】
【成功了！一個偉大嶄新時代的開始！我們解決了所有爭端，滿足掉一切慾望。現在開始可以在無限的世界裡做無限的事情，不再會有任何規矩束縛我們（基礎規則還是要有，希望大家都看到了之前發佈的白皮書）。
有些同胞們把這次壯舉稱之爲‘飛昇’，嘖，以爲在演修仙劇嗎？還有同胞自稱爲‘星神’，衆星之主，萬星之神，太中二啦！
……不過形容很準確，我們現在是無限世界無限時間的主人，我們就是神！】
【留言：administrator（默認）】
付羲不由得心頭一顫。
整個故事的脈絡實際已經清晰了。
[紀元]是星神們獨有的一種記錄工具，不知道是時間尺度還是空間尺度。
在六百多個紀元之前，祂們完成了一次改變生命形態的壯舉，並把壯舉稱作‘飛昇’。
從此以後，祂們自稱‘星神’，開始在名爲SEED的環境裡創造無限的世界與文明，隨心所欲生活。
到三百多個紀元之前，一個名爲‘伏教授’的星神想搞事情，但SEED中隨着星神活動堆積了過量的冗餘數據，客觀條件不再允許‘伏教授’進行嘗試，因爲這會導致謬誤增多。
可‘伏教授’並未收手，反而繼續進行着實驗。
直到日誌中的最後，‘管理員’無法再繼續容忍這種行爲，從而暫停遊玩《地球》，前往制止‘伏教授’。
這麼說的話，現在已經可以做出判斷，在‘紫薇垣’中曾爆發戰鬥的對陣雙方，就是‘伏教授’和‘管理員’。
戰場是‘紫薇帝君’所屬的‘星神禮讚’，所以‘伏教授’實際是‘紫薇帝君’在星神們之間的暱稱，‘管理員’是外來的入侵者。
不……不止！
在‘紫薇垣’中的痕跡，可能不僅僅是兩位星神戰鬥後留下的，還可能與‘伏教授’的實驗有關。
那是一個很危險的實驗，應該要消耗大量SEED剩餘儲存空間。
管理員稱之爲‘天才的瘋狂想法’，甚至覺得惋惜，認爲若是早幾百個紀元提出來就值得一試。
而從其他隻言片語大致可以得出，實驗與星神們對‘生命’和‘智慧’的定義相關。
敲了敲手指，付羲重新蓋上筆記本電腦，將其拿起後嘗試塞入銀河之星裡面。
筆記本電腦沒有再展現什麼特殊的性質，乖乖被銀河之星收納消失。
在筆記本電腦消失的瞬間，似有虛幻的提示在他耳邊響起。
【管理員權限重置成功，您現在可以查看SEED數據庫】
付羲稍微愣住，卻沒有聽見更多的解釋，彷彿只是產生了幻聽。
旁邊郗琅見到他的動作，連忙晃了晃腦袋驅散睡意，然後問道：“大人，結束了麼？”
“嗯，有價值的內容已經到手。”付羲環顧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間一圈，繼續說道：“這裡已經沒有其他值得注意的東西了。”
他看了看郗琅，進而又想到瑪姬和太虛，最終這縷念頭又回到自己身上。
到頭來還是沒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過他大概率並不是紫薇帝君，穿越記憶來自‘管理員’的《地球》角色，‘管理員’與‘伏教授’是有矛盾敵對的。
還需要進一步還原真相。
郗琅連忙拍了拍裙襬，走到他身邊繼續發問：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裡？什麼地方還有大人你想要的線索？”
付羲搖搖頭，緩緩開口回答：
“沒有了，就此一處。”
穿越記憶所能派上的用處已經耗盡，與其在整片破碎的‘紫薇垣’中大海撈針，不如去找‘本體’對峙。
在進入之前，他能感受有什麼東西在邀請他。
既然有主人，那客人的疑惑自然要去找主人解答。
“我們走吧。”付羲朝郗琅招招手，毫不留戀打開門離開房間。
從透過水泥樓廊窗戶，那奶油色的光柱正懸掛在天邊。
“我們去‘紫薇垣’的中心區域，找其他人匯合。”
付羲放鬆身體，呼出一口長氣，然後按下電梯。
無論他究竟是誰，是某個星神本體，還是被星神創造的生物，都並不重要。
他有自己的社會關係、記憶與知識，有屬於自己的念頭和性格。
正如‘管理員’在日誌中所言，一個人是否是真正獨立完整的個體，用不同的定義標準會得到完全不同的定義標準。
無論真相如何，他都只是付羲。
僅此而已。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走出了水泥居民樓，銀河之星在街道半空體型逐漸擴張，變得和一輛浮空車差不多大。
付羲招手示意郗琅上來，後者點點頭。
在她眸中，忽地閃過莫名的情緒和光輝。
付羲卻並未在意，仍舊將思緒放在考慮之上。
想要解開剩餘的秘密，還需要更多線索。
其中很關鍵的一點就是，‘伏教授’……紫薇帝君所在進行的實驗究竟是什麼？
找到這個線索，就能結合從日誌中看到的內容，將過去發生的故事拼湊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