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捐書會成立大會開失敗了,玲兒覺得很丟面子,燦兒也覺很難過。

第二天,玲兒找到燦兒,說:“阿拉氣死了,咱倆費了那麼大力氣,結果,捐書會成立大會開得烏煙瘴氣,還惹人笑話。”

“誰笑話啦?”

“還有誰,那個膿包唄。哼,燦兒,要不咱倆趁朵瑪還在上海,補開一次。”

“補開一次?那多費勁兒呀,再說看到昨天那個樣子,人家茶樓老闆也不肯再免費借場地給我們了呀。”

“呃,我們換個地方,到海上去,朵瑪肯定沒到過大海。我們去舟山島,AA制,費用大家公攤。”

“舟山島?我也沒去過。好,你知道怎麼去嗎?”

“知道,到蘆潮港換乘氣墊船。我負責訂車訂房,你負責通知大家,先統計人數。呃,那個大山不是攝影俱樂部**嗎?你先問問他,叫他把他們攝影俱樂部的人帶上。後天正好週六,時間定在後天上午八點人民廣場集合。”

“好,我這就打他手機,”燦兒撥通了大山的手機,“喂,大山,你好呀,我是守門員美女。本美女跟你商量個事兒,昨天我們捐書會的成立大會開失敗了,我們玲兒**打算補開一次,地點選在舟山島,時間定在後天上午八點人民廣場集合……好呀,好呀。嘻嘻。”

見燦兒掛機,玲兒急問:“他咋說?”

“熱烈擁護,附議說,補開的一次也算是攝影俱樂部跟捐書會的合併大會。還有,合併後的第一次活動必須是大家一起去元陽攝影,因爲他們攝影俱樂部早就計劃好大年初一出發去元陽。”

“耶,我這就訂房訂車。”

“好,我負責挨個通知人。呃,玲兒,那些名人名家還通知不?”

“怎麼?你還想吃他們拉的屎,看他們的……哈哈!”

“嘻嘻!”

週六早上,天仁領朵瑪打的來到人民廣場,走出的士,朝路邊不遠處一堆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年輕人中走去。那一堆年輕人中,玲兒紅夾克,牛仔褲,波鞋;燦兒白夾克,牛仔褲,波鞋。一紅一白,分外眩目。

“啊?!”人羣中一個女孩子驚呼一聲,衆人齊齊回過頭來,見朵瑪一襲藏裝,把高原的雲霞、草原、雪山、林莽都穿來啦!原來,朵瑪今天格外鄭重,不像上次穿着城裡人穿的衣服。

“扎西德勒!”朵瑪低頭合掌。

“扎西德勒!”衆人低頭合掌,安靜得出奇。

“上車吧!”玲兒命令,自顧自轉身朝停在路邊一輛大巴走去。朵瑪趕緊跟上,伸手挽住玲兒的手臂。

天仁也跟上,忽然,肩頭捱了重重一巴掌,一回頭,是大山。

天仁這次才終於看清楚大山的尊像:濃眉大眼,臉膛黑紅。紅T恤緊繃繃,牛仔褲鬆垮垮。腳穿登山鞋,頭戴牛仔帽。肩挎一小包,內裝照相機。

大山問:“這位藏族妹妹是哪裡來的?”

“神山。上次在世紀公園開成立大會時,她不是來過嗎?”

“當時我咋沒注意到?”

“那次,她沒穿藏裝。”

“好啊,大家歡迎神山來的神山妹妹!”大山大聲倡議。

衆人邊走邊鼓掌,嘻嘻哈哈朝大巴車走去。

到了蘆潮港,換乘氣墊船。

朵瑪靠窗隨天仁坐下。

氣墊船飛起來啦!朵瑪臉漲得通紅,拳頭直往天仁肩頭捶:“我的媽呀!大海好大!哦呀!”

“哈哈!大海不大,那叫大海嗎?神山妹妹,你沒見過大海?”前排大山回過頭來。

“我們那兒有海子,大海的兒子,好小哦。”

氣墊船到達舟山島碼頭,換乘機動船。機動船啓動,目標岱山島。不多時,開進一大片海中盆景園,那是蔥蔥蘢蘢的海島。島上無人,是海鳥的天堂。臨近岱山島,換乘小舢板。六七人一組,嘻嘻哈哈上岸。

原來,岱山島是個無人小島,除了海鳥來島上築窩,幾乎就沒有兩條腿的動物來島上光顧。島上最高處,名喚岱山,海拔頂多百米,然登頂可沐天風,觀滄海,神遊八極,思接四方。

上得島來,玲兒領大家登岱山。莽莽荊棘叢,哪裡有路?男生們在前面奮力開路,女生們在後面直罵男生“笨豬”。

荊棘叢中,小鳥驚得滿天亂飛瞎撲。

玲兒本來在隊伍靠前位置向荊棘叢開戰,忽然發現天仁和朵瑪沒跟來,喊一聲:“還是去沙灘上抓螃蟹釣魚吧!”轉身往山下走,衆人又跟着玲兒下山。

山下沙灘上,天仁和朵瑪正坐在礁石上閒聊。

“呃,朵瑪,我介紹的那位吳老闆跟你們縣領導談得怎麼樣?”

“好像談得挺好的。上海是不是有個叫什麼蛋的大學?”

“復旦大學。”

“對,復旦大學。今天,那個吳老闆就帶着我們縣長去了復旦大學,說是要請復旦大學的專家跟我們一起去我們神山考察。”

“哦,結果呢?”

“不知道。但是,吳老闆說,他要把石榴花作爲他的第一個投資項目,在上海組建一個神山高原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包裝石榴花,把石榴花作爲我們神山的形象大使推出去,好像已經跟我們領導簽了合作意向書。”

“啊?”天仁心中隱隱生疼。

“不記得那天我跟你去了玲兒姐的捐書會成立大會嗎?那天晚上,我們領導帶石榴花跟吳老闆去了夜總會,石榴花一曲歌就把全場鎮住了。吳老闆當場就跟那個夜總會的老闆談妥,把石榴花作爲歌星送到那家夜總會去唱歌,還給石榴花取了個神山高原紅的藝名。”

“這……”

“我們領導可高興啦,這兩天天天在我們招商團裡說看看人家石榴花。哼。”

“……”天仁悶頭不語。

“天仁哥,你說怪不怪?我以前跟石榴花總是手牽手。這兩天,不知道咋搞的?我自己都不願意跟石榴花牽手了,好想快點回到我們神山去。在神山,我們姐妹們都是手牽手的,一來到你們上海,好像自己都不想跟對方牽手了。”

衆人來到朵瑪身邊,邀朵瑪去抓螃蟹、釣魚。

大山從揹包裡拿出漁鉤和魚餌來,衆人一搶而光。大山好不容易保住一副,給了朵瑪。

朵瑪跟着大山去岸邊釣魚,天仁和玲兒也跟去。

螃蟹們就像平時橫行霸道的街匪路霸,今天聽到風聲,知道今天有人來抓自己,早躲得無影無蹤,只一兩個女孩子抓到一兩個銅錢大的,也像撿到了元寶向同伴們炫耀。釣魚的戰果更可憐,就朵瑪釣到了一條二指寬小魚。一大羣男女生跑來祝賀,就好像朵瑪到了一條鯨魚。

一個男生拎起魚兒,煞有介事,翻看一陣,斷言:“這條魚是公的。”

“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朵瑪把手裡小魚翻看個不停。

“好色。”那個男生答。

“哦呀。”朵瑪把手中小魚往那個男生手裡一塞,轉身驚慌地往身後天仁懷裡一鑽。

衆人哈哈大笑,玲兒轉身走出人羣。

朵瑪第一次來到大海,衆人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的藏族妹妹。朵瑪禁不住大家哄搶,被大家簇擁着往更遠處走去,繞過巨礁,只留下歌聲和笑聲。

沙灘上只剩下天仁和玲兒。天仁來到玲兒身邊,玲兒不理他,赤腳向沙灘盡頭海水拍岸處走去。

天仁坐上礁石。

時令雖說漸入冬季,但天氣並不冷。天上一輪冬日,照得人心暖烘烘發癢。海波不興,波光粼粼。幾隻蝴蝶停在不遠處海面,那是船帆。

玲兒赤腳走進海水裡,冷,回身來到天仁身邊。

“嘿嘿,玲兒,剛纔你走進海水裡時,我在想象着要是有夕陽就更好了。夕陽西沉,火舌直舔到玲兒的腳丫,玲兒的腳丫邊蕩起一圈圈碎銀,又圓又大一輪夕陽中,是玲兒的剪影。大海和夕陽是裝飾玲兒的背景。”

“嗯”,玲兒心裡又舒服了,“爲啥不去陪儂的噶咦?”

“我的噶咦?朵瑪?”

“是呀,喏,儂送阿拉的包,待會兒阿拉還給儂。”

“人家朵瑪是客人嘛,你給我點兒面子好不好?等朵瑪走後,我送你一對八斤半的金耳環。”

“啊呸!儂要在人家耳朵上掛一對自行車車軲轆啊?”玲兒伸手欲打,急忙停住,一隻手往光腳丫捂去,“哎喲,這是什麼花種?這麼紮腳,就當是玫瑰吧,我們把它種起來。”玲兒彎腰把一顆毛茸茸的花種埋進泥沙裡。

“但願不要被漲潮的海水沖走。”天仁牽玲兒的手,玲兒犟了犟,任天仁牽住。

兩人相依相偎沒走幾步,那邊礁石後響起歌聲。朵瑪唱着歌回來,身後人人手裡拎着鞋。

臨近黃昏,機動船又把大家載回舟山島。

上得岸來,玲兒領大家去早預訂好的海天酒店。

玲兒拿了一大把鑰匙,站在大廳裡宣佈:“現在,大家先進房休息。晚餐時間七點,一起到酒店餐廳用餐。晚餐後,到餐廳旁的火炬茶樓作無主題自由聚會。現在分發鑰匙,女生們晚上請關牢房門,以防有的男生夢遊走錯房間。”

玲兒分配完鑰匙,兩人一組,紛紛進房,就天仁和朵瑪還涼在大廳。玲兒走到兩人面前,塞給朵瑪一把鑰匙,說:“朵瑪妹妹,你跟你的天仁哥住一間房,這是鑰匙。”

“別胡鬧。走,朵瑪,跟你玲兒姐住一間房。”天仁帶着朵瑪跟着玲兒進房。

進房後,玲兒走進盥洗間。

房間裡,天仁和朵瑪去茶几邊椅子上坐下。

“天仁哥,那次你走後沒多久,妮瑪也走了。”

“妮瑪去哪裡了?”

“或喜馬拉雅,或岡仁波齊,或崖穴,或羌塘,行蹤不定,雲遊四方。”

“我也想跟着妮瑪去雲遊四方。”

“妮瑪走的時候還說,這個世界神的地盤在縮小,人的地盤在擴大。妮瑪一走,妮瑪天天打坐的那一眼神泉邊的那棵千年核桃樹也枯萎了。”

朵瑪的話似乎觸動了天仁,想起妮瑪天仁哥你是天上的謫星啊的話來。天仁從登山包裡拿出隨身筆記本電腦來,移坐到牀邊,噼噼啪啪,打起字來。

玲兒從盥洗間出來,坐到天仁空出來的椅子上跟朵瑪閒聊一陣,又起身走到天仁身邊,問: “你在打些啥?喲——岱山賦。嘻嘻,阿拉看看。”

玲兒也不管天仁打沒打完,一把奪過天仁手裡的筆記本電腦,站起身來,走去窗邊,窗外婆娑樹影爲玲兒一襲紅衣作底。

玲兒搖頭晃腦,唸了起來:“小序:岱山,東海一小島,隨捐書會同遊該島,自號歡喜遊。同行者中僅朵瑪釣得海魚一尾。同行男生笑曰:此魚好色,活該,活該。味美湯鮮,善哉,善哉。嘻嘻,好玩兒,有意思。乎登岱山之巔,觀大海之闊;涉岱水之濱,品漁家之樂。山高乎?不高,然海天盡攬。魚多乎?多也,然僅得傻魚一條,此魚必好色也!悲乎,魚爲好色而來,不期入我腹中,腹也不寬,難暢遊矣。早度它上西方極樂世界,脫離苦海,真善舉也。人生一世,譬如朝露,機關算盡,終歸黃土。何不暢遊天地之間?五千煩惱絲由它去吧,與山水爲伴有大歡喜。未生我時誰是我?生我之後我是誰?滾滾紅塵孽障多,青崖白鹿尋般若。哈哈,後面還有啊……嗚呼,樹非無情物,人去徒傷悲。魚是癡情郎,求食把命喪。食即餌,色即空,可憐魚兒入腹中。人海闊,煙波稠,試問何處無釣鉤?岱山遙遙望神山,長風送我到佛天。累我心者非我願,欲騎白鹿效謫仙。哈哈哈!老夫子,你要是早生兩百年,考科舉肯定中狀元。你的這篇八股文好酸喲。又是佛,又是道,真不知道你在寫些啥玩意兒?”

“不是還沒寫完嗎?”

“玲兒姐,啥意思?”

“啥意思?你的天仁哥想出家當和尚。”

“當和尚?當喇嘛?呀!天仁哥,說,你要到哪個廟裡去當喇嘛?我要你白天當喇嘛,夜裡做新郎。”朵瑪湊過來一把抱住天仁的脖子,又急急鬆手,滿臉驚恐地望着玲兒。

玲兒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

“嘿嘿,朵瑪,有你的玲兒姐在,我不會出家當喇嘛。”

“你當不當喇嘛,關阿拉啥事兒?”

“玲兒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走,吃飯去。天仁,今晚你跟大山住。”玲兒說罷,兀自走出房門。

朵瑪趕緊跟上,挽住玲兒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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