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杭州公交總站,又打的來到學士路與湖濱路交叉口下車。
天仁放眼一望,太陽快要落山。秋日的陽光灑在西湖湖面,彷彿滿湖碎銀在閃爍。呵呵,這是我第一次來到西湖。西湖,美!
天仁忍不住詩興勃發,扯起嗓子,對着西湖吼:
遠看西湖水汪汪,近看西湖水汪汪。
老子把你水抽乾,看你還能水汪汪?
“呸!你胡扯!哈哈哈!” 玲兒笑得前仰後合。
天仁隨玲兒來到淞滬戰役國軍第88師陣亡將士紀念碑前,兩人佇立碑前,合掌默哀。
天仁口中低聲誦禱:
岳飛英魂傳千古,鐵血男兒抗倭奴。
楊柳又隨秋風舞,西子湖畔埋戰骨。
“好詩。”玲兒輕輕讚一聲,放下雙掌,朝湖邊走去。
天仁隨玲兒來到湖邊。
“玲兒,西湖不光埋葬着許多我們中華民族的戰骨,更流傳着許多美麗動人的傳說。今天,我倆也在這裡留下一段佳話吧。西湖明珠自天降,龍飛鳳舞到錢塘。來,你對下聯。”
“我哪會對呀?要對,你自己對去。”
“我想想……”天仁嘴裡唸唸有詞,跟在玲兒身後。
玲兒一邊朝蘇堤方向走去,一邊揶揄道:“還沒想好呀?人家曹植七步成詩。你這個笨蛋,走了一百步都有啦,還沒想出來?”
“誰說我沒想出來,我早想出來好幾首啦,我是在挑選哪一首最好。”
“不用儂挑,說出來,阿拉挑。哼,阿拉就知道儂一首都沒想出來,只會吹牛。”
“好,玲兒,你聽。嗯哼!”天仁清清嗓子,搖頭晃腦,吟道:
“西湖明珠自天降,龍飛鳳舞到錢塘。
天仁錢還沒到手,玲兒就來敲竹槓。”
“哈哈!這也是詩?跟剛纔那首比可差遠了,笑死我了。哈哈哈!”玲兒哈哈大笑。
“別慌,還有。”天仁又吟:
“西湖明珠自天降,龍飛鳳舞到錢塘。
一個才子來湖邊,身邊跟個傻姑娘。”
“啊呸!你纔是個傻小子。不行,這兩首都是罵阿拉的,Pass,重來。”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玲兒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老掉牙了,而且不是原創,不算,Pass。”
“秋天正是收穫天,玲兒陪我到崑山。
他日腰纏百萬貫,遊罷西湖遊神山。”
“俗氣,像個想發財想得發瘋的老土鱉。還有,遊字改成朝字,遊罷西湖朝神山。”
“秋風送爽遊西湖,春花爛漫朝神山。
裙裾飄飄自來去,玲兒化作一飛天。”
“裙裾飄飄不妥,阿拉是個現代美女,沒那麼古典,改成……”
“改成光身光腚自來去,玲兒化作一飛天。”
“啊呸!你才光身光腚呢。哼,阿拉也做一首。”玲兒想也不想,對着西湖大聲喊:
“西湖西湖在眼前,神山神山在天邊。
今天阿拉遊西湖,明天阿拉朝神山。”
“哈哈!玲兒,你好像有點兒上路了,孺子可教也。爲師再點撥你幾句,估計你也有可能成爲一代才女,即便趕不上李清照,至少也超得過林徽因。”
“儂點撥人家?儂的句子還是人家爲儂改的呢。人家改了儂一個字,人家就是儂的一字師。聽人家再來一首。哼。”玲兒嘴裡又吟道:
“西湖金風報春信,玲兒偕儂到湖邊。”
天仁隨口接上:
“何當杜鵑爛漫時,天仁偕儂朝神山。”
玲兒轉身嚷:“接得好!這回儂有點兒靠譜了。何當杜鵑爛漫時,天仁偕儂朝神山。咱一言爲定,哈哈哈!儂剛纔講李清照、林徽因。哼,李清照還可以,林徽因就免了吧。”
“咋啦?一代才女,你玲兒趕得上人家?”
“儂聽聽。”玲兒故意做出一副病病艾艾的樣子,吟誦道: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交響中交舞着變。
你是四月早天裡的雲煙,
黃昏吹着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
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
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莊嚴,
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
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
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着你夢中期待的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對啊,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你居然能背誦?”
“沒聽出啥毛病來嗎?”
“聽出一點,好像句子不大通。不過,寫現代詩的人都這樣,故意把句子弄得不通,顯得他高深莫測,好讓讀者怕他。”
“儂只講對了一半,句子就是不通,還沒儂剛纔的幾句打油詩好記。另一半儂沒講到,太病病艾艾、軟裡吧唧了。”
“這我倒沒聽出來。玲兒,人家咋就病病艾艾、軟裡吧唧了?”
“要不要阿拉再爲儂來上一遍?”玲兒腦袋一耷,雙手捂胸,蹙眉撇嘴,做出一副哭像,又要吟誦。
“別別別,玲兒,你用你這副哭像爲這首詩加上這麼個註腳,即便人家不是病病艾艾、軟裡吧唧,也成病病艾艾、軟裡吧唧了。玲兒,你剛纔講對了,好詩必須好記,不,不用你記,你隨便讀一遍,那幾個句子就會自己留在你的腦子裡,你拼命趕也趕不走,那纔是好詩。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我們誰費力地背誦過?讀過一遍,自然而然就留在腦子裡了。好詩應該像兒歌。”
“同意。我們今天的中國不需要病病艾艾、軟裡吧唧的東西,更不需要無病、裝腔作勢的東西,今天的中國需要的是神山。儂聽阿拉來改改。”玲兒腦袋一昂,胸脯一挺,面朝西方吟誦道:
“我說你是中國的神山,
雄姿抗擊着四面風,
在酷暑寒冬中屹立不變。”
“改得好!玲兒,下聯該我來了。”天仁跨前一步,挽住玲兒,也把腦袋一昂,胸脯一挺,吟誦道:
“我說你是東方的神山,
雄姿抗擊着四面風,
在千年歲月中屹立不變。”
玲兒回頭,咪個貓臉,眉毛一吊,搖頭晃腦,說:“孺子可教也。”拉上天仁往蘇堤方向走。
兩人一路蘇堤、白堤、白娘子斷橋、嶽王廟、秋瑾墓,走馬觀花,遊逛下來,逛到翠堤春曉時,已到黃昏,玲兒說:“累啦,找個地方住下來,我帶你去個便宜的旅館。”領天仁來到南山路111號青年旅館。
青年旅館坐落在街後,穿過不長的巷子,迎面是個木柵欄門。
天仁一眼就注意到木柵欄門上的YMCA標誌,推門一看,一個小小庭院,裡面種着花草矮樹,正面是一排房舍,幾個外國青年坐在走廊上看書,走廊盡頭伸向西湖,木柵欄門後幾步路就是前臺。
天仁去前臺開了房,帶玲兒進房。
見天仁兩人進來,一個金髮美女跟天仁“嗨”一聲,一個金髮男子跟玲兒“嗨”一聲,兩個人又自顧自躬身在牀邊忙碌。
天仁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對結伴前來西湖遊玩的外國青年。
天仁去霸佔上鋪,被玲兒活活拽了下來,只好去下鋪落草,剛一躺下,又被從上鋪退下來的玲兒拽了起來。玲兒說:“走,吃飯去。”
兩人來到總檯後面的餐廳落座。此處餐廳與別處餐廳不同,廳堂既不規則,桌椅也就參差擺放;燈光也不亮堂,牆上又掛了些魚簍、布包,乍一進來,讓人起進了土匪的洞府之感,但音樂又很纏綿低徊,分明不是土匪的洞府,更像是情侶幽會的伊甸園。
玲兒點了份煲仔飯。
天仁點了個炒河粉,再點了西湖醋魚、東坡肉、油燜春筍、西湖蓴菜湯,又要了瓶長城乾紅,老老實實地說:“玲兒,你喝一點兒酒,臉蛋兒會更紅。”
“呸,又想來勾引人家。”玲兒沒喝酒,臉就紅,想起第一次瘦老闆接待比爾時晚宴上的情景來。
原來,比爾第一次帶上天仁到炳榮公司下單時,跟瘦老闆談完下單的事情已到晚上九點,瘦老闆招呼大家到工廠附近的飯館吃個便飯。
到了飯店,瘦老闆特意囑咐服務員上一瓶紹興女兒紅,轉頭請玲兒幫他向比爾解釋他家鄉紹興女兒紅的來歷,末了加一句:“嘿嘿,玲兒小姐,你向比爾先生講,他今天向我的工廠下了單,就等於爲他跟我的生意破了處。”玲兒當時臉一紅,賭氣不翻譯。幸好天仁即時補位,代替玲兒翻譯。
後來,經不住大家的勸,玲兒也喝上兩口女兒紅。玲兒一喝酒,臉就紅,天仁悄悄湊到玲兒耳邊說:“人面桃花女兒紅,玲兒臉上笑春風。”
菜上齊了,紅酒也上來了,兩人開始吃喝起來。
“嘻嘻。”玲兒忽然笑出聲來。
天仁停住手中的杯子,問:“怎麼啦?”
玲兒尷尬起來,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姓何的講的笑話好惡心。”
“哦,還是神山下乾淨,那裡對歌會上響起的都是歌聲和笑聲,哪裡像姓何的講的椰樹林裡響起的都是巴掌聲和狗叫聲。”
“哼,小器鬼,上次也不帶人家去。你也對歌啦?”
“我沒對歌,我不會唱他們的歌。不過,有個叫做石榴花的妹妹,她主動跟我對歌,我就唱了首‘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你猜怎麼着?對歌會還沒完,她就拉我去她家的碉樓頂犛氈。不是妹妹跟哥走,而是哥哥跟妹走。”
“頂犛氈?”
“嘿嘿,就是……嗯哼,巴掌聲。”
“騙人,有那樣的好事兒你還不去?”
“真的,那裡是女兒國,是姑娘挑選男子。”
“阿拉上海也是女兒國,也是姑娘挑選男子。哼,來追本姑娘的可不止一搭,都在等着本姑娘慢慢挑選。”
“那我最後一個來報名。玲兒,請允許我加塞兒到第一。”
“什麼第一?”
“第一個供你挑選。”
“想得美,老老實實到最後一個排隊去。”玲兒端起紅酒杯,跟天仁碰碰。
天仁放下杯子,說:“玲兒,我剛纔進門一看YMCA的標誌,就想起了我剛到日本的第一個晚上。那一晚,我就住在YMCA青年旅館。”
“儂還到過日本?去幹嗎?”
“去讀書。”
“哦,有意思。怪不得儂剛纔進房間時看到那兩個外國人一點兒也不驚詫。”
“驚詫什麼?”
玲兒詭秘地一笑,說:“不告訴儂,吃菜,吃菜。”
天仁一邊夾東坡肉,一邊說:“到了京都第一個晚上,我打聽哪裡有便宜的旅館。人家告訴我YMCA青年旅館最便宜,住一晚七千日元。我一聽,我的媽,7000日元還便宜?沒辦法,我拐彎抹角找到一家YMCA青年旅館,住了進去。進房間一看,早有幾個外國人住在裡面了。當然,我也是外國人。我問問他們,才知道有一個青年男子從德國來,有一個青年男子從美國來,還有一個老太婆從英國來。”
“那時你就會說英語?”
“會,當然,沒現在講得這麼好。還會講日語,是在大學裡學的。”
“噫,儂好像還有點兒料嘛。阿拉恩准儂加塞兒,不過,暫時還不能加塞兒到第一。”
“玲兒,你沒去過外國,你不知道,一到了外國,那種愛國主義情感會突然間冒出來,你自己都會感到驚訝。第二天早上,我五點鐘就起牀了,出了青年旅館,轉悠到屋後,看到一棵好大的大榕樹。我默默地站在大榕樹前,面朝大榕樹,雙掌合十,心中祈禱:祖國,你快點強大起來吧,快點富裕起來吧。”
“阿拉現在也跟儂一起祈禱。”
“知道我爲啥祈禱嗎?因爲我身上只帶了五萬日元,你自己算算,一晚上七千日元,我五萬日元能住幾天?從大阪到京都的新幹線還花掉了一千五百日元。我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我是一個從窮國家來日本的人。”
“六天?阿拉希特勒,那六天以後儂咋辦?”
“六天?能住六天嗎?每天還要吃飯啊。”
“那儂咋辦?”玲兒停住筷子,定定地望着天仁。
“咋辦?吃完早飯,我就滿大街找工作,找到一份配送報紙的工作。我老老實實對那個配送店老闆講了我身上只有不到四萬日元了。那個老闆心好,叫我搬到他那裡去住,他那裡正好有一間空房,還讓我就在他家裡吃飯。”
“阿拉放心了。”
“我趕緊回青年旅館退了房間,拎上包就去了配送店,一到配送店,就看到一箇中國青年比比劃划向那個老闆說着什麼。老闆見我到來,招呼我幫他翻譯。原來,那個中國青年剛從中國河南來日本,進的是日本語言學校,也想到配送店裡來找份送報紙的工作。我向老闆做了翻譯。老闆笑呵呵對我說,你對他講,我這裡已經有你了,請他到別的地方去找工作吧。我轉頭一看那個河南青年可憐巴巴的眼神,心想,他又不會講日語,算了,這份工作還是讓給他吧。我就對老闆說,我會講日語,找工作容易點,我把我的這份送報紙的工作讓給他。說完,我拎上包轉身就走,老闆一把拉住我。”
“啊?!儂……”
“老闆拉住我,說,哎,好吧,這份工作給他,你也不用走了,就住我家裡,吃在我家裡。什麼時候你找到工作了,拿到夠你租房的工資了,你再從我家裡搬出去住。”
“儂遇到好人了,阿拉都替儂擔心,哎。後來呢?”
“後來,我自然找到工作了,可是,話又太長了。”
“好吧,阿拉放心了,阿拉不問儂了。吃吧,吃吧。吃完飯,我們又逛西湖去。”
兩人埋頭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