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晚上,天仁帶上朵瑪前往玲兒的捐書會成立大會現場。

朵瑪隨天仁一坐進出租車,忘記了東張西望看窗外的高樓大廈,說個沒完。

“天仁哥,那次你郵寄的書一到,我和我們文工團的全體演員背的背,扛的扛,當天就送到李校長的學校啦。”

“這我知道,李校長不是跟你們一起下山來跟我通過電話嗎?”

“對,李校長專門闢出了一間寨子裡的男人們新建的土房子做閱覽室,還做了幾個新書架,把你送的書整整齊齊擺滿一面牆。那面牆上,還掛上一塊白木板寫着天仁捐贈,學生們在你的名字上紮上了哈達。”

“啊?!那其他幾面牆壁呢?”

“還空着。”

“不用擔心,今天你去了捐書會現場就能看到這次募集的書籍足夠堆滿那幾面牆了。”

“天仁哥,你捐書的事情在我們那裡可轟動啦,我們縣新上臺的縣長也聽說了,他率領我們縣政府新上臺領導班子專門到李校長的學校來召開了現場辦公會議,說思路決定出路,我們神山經濟要發展,不能等、靠、要,我們要走出去,請進來。我們縣長當場就決定組織一個招商引資團來你們上海,我們縣長還對李校長誇下海口,說你李校長不出門就把上海的書引來了,我出門去要把上海的錢引進來。山上手機沒信號,那天我不是跟我們縣長到山下跟你通過電話嗎?”

“呵呵。沒想到你們縣長真的率領招商引資團來上海了,你們這位新上臺的縣長很有魄力啊。朵瑪,你看,你們縣長能不能把我介紹給他的那位吳老闆的錢引到你們神山去?”

“哼,我可不喜歡吳老闆去我們那裡。昨天的開業儀式上,他老是色迷迷地瞅石榴花。”

“呵呵,石榴花長得好看嘛,瞅瞅又瞅不丟。哦,到了。朵瑪,捐書會**是你的玲兒姐。”

“玲兒姐?你的噶咦?”

“嗯。朵瑪,下車。”

天仁領朵瑪在世紀公園門口下車,走進世紀公園大門。天仁見大門裡邊果然有一家音樂般大的大茶樓,茶樓大門邊豎起一塊今晚包場的牌子。走進茶樓,見玲兒正在指揮幾個小工忙活,還有一個姑娘協助玲兒。

天仁走過去招呼一聲,玲兒回頭,首先注意到朵瑪,蹦過來嚷:“你就是朵瑪,你來了可爲阿拉的捐書會增色啦。我幾天前聽到你天仁哥說你們要來,就急急忙忙組織今天這個捐書會成立大會。你們來招商,我們爲你們捐書。燦兒!快過來!”

燦兒跑過來,拉着朵瑪的手,三個姑娘蹦了起來。

朵瑪本能地蹦起了鍋莊舞,玲兒和燦兒一看就會。

朵瑪再本能地嗓子一敞:“今天我們在一起,格桑啦……跳起歡樂的鍋莊,格桑啦……”

三個姑娘手忙腳亂蹦一陣,嘻嘻哈哈唱一陣。

玲兒鬆開手,說:“我們別蹦啦別唱啦,等一下大家就要來啦,我們得快點收拾會場。來,燦兒,這是天仁。”

“呀!你就是天仁哥,果然是個帥哥。你的名字我的耳朵都聽出老繭啦!”燦兒握住天仁的手,回頭對玲兒說,“玲兒,把天仁哥讓給我做副**助理吧。”

“不給,我這還沒**助理呢,你把我們的捐書會當成婚介所啦,見了帥哥就打歪主意,” 玲兒從燦兒手裡一把搶回天仁,生怕燦兒真的不還她似的,去天仁臉上打個啵,轉頭對燦兒下巴頦一仰。哼,當着你的面兒蓋個私章,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別想搶,又雙手往天仁背上一推,“去,幫他們服務員清理現場去。”

幾個服務員正在場子中間把桌椅茶几往周邊窗下挪。

天仁過去跟服務員們一起動起手來,一邊搬東西,一邊回頭望。嘿嘿,燦兒果然是個燦兒,笑容燦爛,眼賽杏仁,一口銀牙,兩道柳眉,長髮飄飄,滿臉紅雲,上着白夾克,下着牛仔褲,也不高,但勻稱,略顯瘦,卻健康。

不多時,大廳騰空,站得下兩三百人。

玲兒又命令兩個男小工服務員去找幾塊木板磚頭來,說是大廳前方要搭建個演講臺。

兩個男小工出去轉了一圈後跑回來,手裡拎着幾塊破木板爛磚頭,向玲兒報告說:“這是我們到公園大門外建築工地上偷來的,我們把人家建築工地上的腳手架偷偷拆了。”

玲兒表揚道:“能幹。去,到前場搭個演講臺去。”

兩個小工受寵若驚,立馬屁顛屁顛去大廳前面搭建起演講臺來。玲兒跟過去一看,嫌那個演講臺搭得不平整,要他們兩個再去偷。

不多時,兩個小工再次跑回來,手裡拖着個豬頭肉包裝紙箱,向玲兒解釋說:“我們不敢再去偷了,人家保安看得牢,我們只好到垃圾桶邊撿了個爛紙箱來。”

玲兒一看爛紙箱,說:“哼,你們兩個笨蛋,趕快把紙箱壓扁了墊在臺子上。知道不?待會兒上臺子演講的都是些大師,要是摔死了一個,你們倆的命都抵不上。”

兩個小工害了怕,搭建好臺子後,拼命往上面蹦高,試驗演講臺牢不牢。

天仁一看,大廳空空蕩蕩,前方孤零零一個破木板搭建的演講臺,上墊一張豬頭肉包裝箱,再上面是橫空掛一個條幅:捐書會成立大會。

天仁不敢吱聲,心想,算了,兩個小姑娘在玩遊戲,甭跟她們一般見識。要是你玲兒把這個破演講臺搭建在馬路邊,別人還會以爲這是個豬肉販子販賣豬頭肉的肉墩子呢。

玲兒又去自己坤包裡拿出張花名冊來,走到燦兒身邊嘰嘰咕咕。

天仁跟去湊過頭去一看,又嚇了一大跳,那張紙單上寫滿了一長溜名人的名字,心裡不由得肅然起敬。

燦兒回頭解釋:“今天是我們捐書會成立大會。玲兒和我今晚把上海的名人請來表演,爲我們捐書會聚集人氣。知道不?他們是燦兒和我魚鉤上的蚯蚓。”

“什麼?人家名人是你們魚鉤上的蚯蚓?”天仁忍不住動粗,一把奪過玲兒手裡的花名冊一看,忍不住笑。

原來,玲兒在那些名人名字的下方加註了一個個小字,什麼瞎批紅學家、狗籠子詩人等等。

天仁笑道,“你們兩個這樣毀謗人家,小心人家要找你們兩打官司的。”

“打就打唄。”玲兒和燦兒同聲應。

“呵呵,人家才懶得跟你們兩個小丫頭打官司呢,跟你們打官司,遂成小丫頭之名,壞了人家一世英名,人家會去找更大的名人打官司。”

天仁又對玲兒和燦兒詭秘地一笑,打油詩脫口而出:

“名人打官司,時代大潮流。

一打就出名,越打越出名。

不打白不打,打了沒白打。

白打也要打,反正爲出名。

只要能出名,沒事找事打。”

玲兒和燦兒倆笑得前仰後合,把天仁引爲惡搞同道。朵瑪聽不懂幾個人的笑鬧,靜靜地站在一邊。

玲兒分工:“待會兒,燦兒去門邊負責收集書籍,還負責新會員的入會登記。天仁,你照顧好朵瑪,順便當會場保安,要是有名人現場不打官司只打架,你就趕快去鎮壓他們。我做會場主持人。”

陸續有三三兩兩年輕人結伴進來,人人或肩上扛來一捆書,或手裡擰來幾本書,走到門邊,依照燦兒的指示,把書堆放在地上鋪開的報紙上,再去燦兒面前的茶桌上登記。

朵瑪站在茶桌邊,不住地向來人鞠躬,嘴裡不住地道謝:“扎西德勒。”

天仁不認識人,在場子裡東晃晃,西晃晃,晃到門邊,看稀奇似的看着那些人一窩蜂涌進來,捐書的捐書,登記的登記,心中涌起一股熱流。

忽然,走進來一個鐵塔般的年輕人,嗡聲嗡聲問:“誰是燦兒?”

“我。”燦兒從人堆中探起頭來。

“我是大山攝影俱樂部**大山,在網上看到了你發的帖子”,鐵塔走過去,從人頭上伸過手去跟燦兒拉拉,“我們準備跟你們發起的捐書會合併成一家社團,共同發起攝影捐書活動。”

“好呀,等下捐書會成立大會結束後,你跟我們玲兒**談。”

“你這個守門的也是個美女嘛。連你們捐書會的守門員都是個美女,這更堅定了我們攝影俱樂部跟你們捐書會合並的信心。喏,守門員美女,我沒書捐,我捐三千塊錢作爲書籍寄到神山去的郵遞費。不夠你說一聲,多了留着下次再用。”大山邊說邊把一疊錢遞給燦兒。

燦兒接過,一邊埋頭登記,一邊笑罵:“啊呸!沒看清楚本美女的帖子嗎?本美女是捐書會副**耶。那好,大山,你既然想加盟我們捐書會,那本美女現在就委你一個美差,幫本美女協助新會員登記。工作表現好的話,本美女提拔你做本美女的副**助理。”

“好嘞!”大山欣然領受這個美差,大大咧咧拉過一把椅子來,坐到燦兒身邊,又更正道,“不是加盟,是合併,平等合併,主權問題是不能談判的。”

人堆裡響起抗議聲,抗議的都是男生,個個義憤填膺地表示副**助理的位子應該是自己的。

天仁在場子外笑,自言自語地嘟囔:“攝影俱樂部就是色友俱樂部,一羣色狼。”

人越來越多。玲兒在場子裡穿針引線,拉這個介紹給那個,拉那個介紹給這個。

忽然,一個精瘦男人手背在屁股上,踱着方步,眼望天花板,旁若無人,踱進了場子中間。天仁好生奇怪。站在天仁身邊的一個小姑娘雙手捂嘴,叫:“哇!”

天仁急問:“這人是誰?”

那個小姑娘手鬆開手,瞪一眼天仁:“散文大師呀,專寫大散文。”

天仁不敢吱聲,心想不知散文如何大法?難道他寫的散文也跟那些丹青妙手狼毫下的畫作一樣以尺寸計價?

又一個平頭蠻漢推土機般闖了進來,也不捐書,也不登記。

天仁瞪一眼蠻漢,仗着你力氣大是不是?怎麼?後面跟進一長串人,烏賊般魚貫而入,都不捐書,都不登記。

天仁生了氣,上前攔住一個小鬍子,提醒對方道:“先生,我們這裡是捐書會,你好像忘記捐書了。”

小鬍子倭瓜腦袋一仰,三角眼一愣,八字鬍一撇,手指頭一點天仁腦袋,嘴裡蹦出兩個字:“神經。”

天仁毛了,左手一把揪住小鬍子胸前衣領一提——小鬍子皮鞋尖早離開地面,右拳頭掄圓了去小鬍子鼻尖揚揚,高聲拷問:“你憑啥不捐書?!” 小鬍子驚恐地護住頭。

現場頓時啞然,人人瞪大了眼睛,望着天仁提溜着個小鬍子在自己胸前臘肉般一甩一甩。

玲兒被這一突發事件驚呆了,三步兩步跑過來,一把拽開天仁,紅着臉,瞪着眼,罵:“你幹啥?人家可是我們請來演講的文學大師,”連連向小鬍子作揖打躬,“大師,讓您受驚啦!對不起,對不起。這個人是個康巴漢子野蠻人,甭跟他一般見識。”

一聽說對方是個康巴漢子野蠻人,小鬍子文學大師屁都不敢放一個,腳尖剛一跌落地面,尾巴一夾,跑了。

玲兒轉過頭來,罵天仁:“瞧你在幹啥?我可丟不起這個人,我還讓人家康巴漢子替你背個污名,哼。”一跺腳,轉身疾步走開。

天仁傻站着。

周圍人自動離他遠遠地,不停地張望他。這個野蠻人來了上海也不學得文明點兒,動不動就掄拳頭。哼。

天仁夾起尾巴,耷拉着腦袋,躲到角落裡去了。

玲兒在場子中間穿梭一陣,又轉到天仁身邊,看他的可憐相像個知道自己闖了禍事兒的大男孩,又不忍心冷落他了,開導天仁道:“知道不?這裡是上海,你可得學得斯文點兒,不能動不動就豎起鬃毛,露出獠牙。”

“對不起,玲兒,我讓你難堪了。”

“也沒啥。聽燦兒說,剛纔那個小鬍子是先瘋派大將,手筆專攻女人下三路。用拳頭打架,人家肯定打不過你,人家打架都是用筆頭。不過,我還是怕他真的跟你打起架來,所以,說你是個康巴漢子野蠻人,這不小鬍子當場就被嚇跑了。先瘋派,知道不?瘋字是瘋瘋癲癲的瘋字,一個瘋瘋癲癲的文學流派,幸好你沒去招惹那個文學痞子,聽燦兒說,那傢伙忒橫。好了,別老躲在角落裡了。玲兒不怪你,你剛剛來上海嘛,不懂規矩。上海可是座文明城市,不興打架。去,融入到大家中去,融入到上海中去。”

“可我不知道該跟他們講些啥。”

“去聽聽大家也好嘛,上海是一座智慧的大熔爐,思想的核反應堆,上次我就對你說過,好些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大師就是在這樣的氛圍裡破殼的。我看你很有文學天才,出口成詩,以後,可得爲玲兒寫出點兒正經點兒的詩歌出來。去吧,別怕,啊。”玲兒拉拉天仁,以示撫慰。

天仁心裡放鬆下來,覺得有玲兒爲自己壯膽,我怕誰?跟着玲兒走出角落。

玲兒也覺得身後跟了頭藏獒,哼,我怕誰?玲兒把下巴舉得更高,好像是在炫耀?又好像是在示威?或許玲兒骨子裡也有尚武精神?

玲兒彷彿聖母引領她膽怯的孩子跨進一個新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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