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仁來到大黑天梟龍廳,心彷彿給冷水一澆,又硬了起來。
鴨嘴獸和竈王爺同時起立,還有一個歪嘴男人也起來,三個男人分三面向天仁靜悄悄移來,彷彿羣狼靜悄悄合圍收網。
鴨嘴獸和竈王爺分別同時握住天仁的兩隻手掌,六雙手掌連接成一條鋼絲絞索。歪嘴男人雙掌分別往天仁兩邊的手掌上一扣,算是替鋼絲絞索扣上了一個閉環死結。
天仁一咬牙,一發力,帶動鋼絲絞索緊緊一勒,心中嘆:屠肥牛羣狼合圍,失營盤一人落荒。
大家隨鴨嘴獸坐了下來。天仁也坐下,感覺今天這幾個人坐到一起是要開雅爾塔會議,討論戰後對法西斯戰敗國的瓜分。
鴨嘴獸笑眯眯喝口茶,擡手指指歪嘴男人,說:“天仁,這位夥伴想必你也猜到了,是喎書記。”
喎書記趕忙向天仁點點頭,再次伸出兩隻手來,應道:“天仁兄弟,該看你的了。”
天仁接住喎書記的手,客氣道:“我是跟着您喎書記,跟着張總,跟着範書記,跟在你們各位領導的後面搖旗吶喊,虛張聲勢。”
“呃,可不是虛張聲勢哦,是真幹哦。張總是總教頭,範書記跑第一棒,我跑第二棒,接下來這第三棒衝刺就該交到你的手裡了。”
竈王爺發狠道:“這一把火點起來,徹底燒死他個木殼子姓瘦的了。”
“呵呵,別說那麼難聽嘛,老範啊,怎麼叫燒死姓瘦的呢?是他自己經營不下去,我們不過是幫他收拾爛攤子嘛。”鴨嘴獸躊躇滿志,絲毫看不出他是揀了一個爛攤子的樣子,倒像是又撿到一個金元寶。
即將到手的金元寶逗引得鴨嘴獸熱火攻心,鴨嘴獸又咕嚕嚕喝一大口茶,好把火氣降下去,轉頭問喎書記:“喎書記,是不是個爛攤子啊?”
“怎麼不是?嘿嘿,這幾天,瘦老闆工廠裡的員工一撥一撥往法院跑,去討要工資。他們大半年沒領到一分錢工資了。員工越跑法院,對我們越有利。員工裡有幾個是我們村的,跑得最積極。老範,你知道李家那個傻大個吧?晚晚來我家,我叫他使勁咬,咬死他瘦老闆。呵呵。”
鴨嘴獸笑眯眯地盯住喎書記,慫恿道:“好,他們越咬,我們就越好下嘴。喎書記,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們的代理律師在跟法院反覆接觸,聽律師說判決結果就是強制拍賣,工商局吊銷他瘦老闆的營業執照。不過,我看,他瘦老闆那些破機器、破廠房也沒誰要,沒幾家來問價的。”
“怎麼會沒人要?我們不就要嗎?哈——”鴨嘴獸啞然失笑,轉頭問天仁,“是不是啊?”
天仁笑笑,問:“那工廠裡的員工怎麼辦?”
喎書記應道:“神仙打仗,百姓遭殃。有的員工已經回家去了,有的去找新工作了。”
天仁想起當初睡在瘦老闆工廠的員工宿舍裡的那幾個火車司機來。
呵呵,等我入主瘦老闆的工廠後,我再來你們宿舍睡幾個晚上,聽聽你們的汽笛聲。你們的汽笛聲可比浦江上豪華遊輪的汽笛聲還要雄壯啊。
那幾位火車司機兄弟不會也離開工廠了吧?你們幾位可千萬不能離開,新公司開業典禮上,需要你們幾個屁股朝天,奏響二十一響禮炮。
呵呵。
天仁趕緊說:“喎書記,想辦法把員工全部留下來。他們都走光了,我們可就真的是揀了一個爛攤子。”
鴨嘴獸一愣,點評道:“好!除了瘦老闆,把其他人都留下。那些可都是熟練工啊,我們用得着。”
“我明天就用村委會的名義出個安民告示,要大家留下來。呃,張總,要不要告訴員工來接手工廠的還是一家沙灘車老闆?”
“不用,你傻啊,把底牌都亮給瘦老闆了。呃,瘦老闆的律師怎麼說?”
喎書記應道:“他的律師還擔心他剩下的一半律師費也拿不到呢,對我們的律師講好後悔接瘦老闆這個單子。”
鴨嘴獸略一沉思,指示喎書記:“要我們的律師跟瘦老闆的律師再接觸,這個嘛……好說。”鴨嘴獸兩個指頭捻起來,對空數了數。
喎書記趕忙應承道:“好,我懂,我懂。”
鴨嘴獸放下手來,端起茶杯,說:“看來我們贏定了,馬老頭子爲我們安排了一場漂亮的圍獵戰。來,我們以茶代酒,碰一杯。天仁,舉起來。喎書記,舉起來。老範,舉起來。”
幾個以茶代酒,碰起杯來。
碰完杯,竈王爺說:“我一直就不想讓他姓瘦的在我的任上垮掉,所以,對他的土地租金寬限了又寬限。哎,可惜,還是在我的任上垮掉了。”
“哪裡是在你的任期上垮掉的,是在我的任期上垮掉的。我一上臺,他瘦老闆就垮掉了。哎,老範啊,你纔是給我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嘛,你是存心一拖再拖,也非要讓姓瘦的垮在下一任書記的手上,對不對啊?哈哈哈。”
“這不是更好嗎?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第一把火就燒死了他木殼子姓瘦的,緊接着第二把火又引進來一家新的投資商。喎書記,你這官兒可當得漂亮,我老範……哎……又成個平頭百姓了。”竈王爺說罷,意味深長地瞅瞅鴨嘴獸。
鴨嘴獸放下茶杯,對天仁點點頭,接口道:“呵呵,老範,我正要跟你商量,你的事情這樣安排,買下瘦老闆那個爛攤子後,你的那個誰的名字不要出現在新公司股東名單上……”
“呃?以前不是說好的嗎?”竈王爺瞪大了眼睛,緊張地盯住鴨嘴獸,“還有老頭子家的少爺……”
“馬小玉的名字也不要出現在新公司的股東名單上。你帶個頭,我也好對馬老頭子講。”
“那怎麼……”
喎書記聰明地點醒竈王爺道:“暗股。老範,人家張總給你的是暗股。”
鴨嘴獸笑眯眯又轉頭看看天仁,轉回頭去,對竈王爺說:“不是暗股,我們已經註冊了浦東神山集團公司,集團公司設立董事局,天仁是董事局副**。老範,你到董事局裡來當個董事。”
天仁端起杯子,抿口茶,覺得鴨嘴獸說出董事局三個字時,滿臉得意,就好像他真的覺得自己是羅斯福總統在雅爾塔會議上提出組建聯合國邀請其他幾大戰勝國出任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似的。打破一箇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
竈王爺似乎不買鴨嘴獸的賬,嚷:“董事局董事是個虛傢伙,我老範是個農民,農民要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
鴨嘴獸慍怒道:“實實在在的東西?哼,入股是要真金白銀拿出來錢來的,買下姓瘦的那一堆破銅爛鐵,我張某人是要實實在在拿出上千萬元的,你想佔多少股份就拿多少錢出來。”
“我老範出了力的。”
“出力?誰沒出力?人家那個玲兒翻譯出的力一點不比你老範少。”鴨嘴獸把手裡的茶杯往面前的茶几輕輕一頓。
喎書記打圓場,說:“哎,算啦,算啦。老範,人家張總這是高擡你,你別狗坐箢篼不受人擡。”
竈王爺也把茶杯往桌上一頓,嚷:“什麼我是狗坐箢篼不受人擡?事前說好了有我和馬家少爺的股份的。”
喎書記趕忙解釋:“哎哎,老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董事局跟董事會還不是一回事兒嗎?你老範何必放着龍椅不坐,偏要去坐箢篼?”
“什麼我偏要去坐箢篼?”竈王爺恨恨地瞪着喎書記,跟喎書記嘰裡呱啦地操浦東土話對咬起來。
鴨嘴獸似乎很樂意看到他們兩個對咬,笑眯眯端起茶杯觀戰,
天仁聽不懂他們兩個吵什麼,也眼睜睜看着他們兩個對咬,心中對鴨嘴獸嘴裡突然說出來的玲兒的名字放不下,揮不去,趕不走。
對啊,玲兒也完全有資格入主神山集團董事局啊,那次在從杭州西湖回上海的路上,玲兒比我還要早預見到舊世界即將毀滅,新世界即將誕生。
爲了這個新世界的誕生,玲兒貢獻了她的智慧,熱情和腳力。
憑着玲兒的戰功,完全有資格堂堂正正地位列五大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之席,參與這個即將誕生的新世界的管理大事,行使自己的一票否決權。這個即將誕生的新世界將來肯定還會有紛爭,乃至冷戰。不,現在就已經開始起紛爭了。
天仁忽然間對眼前幾個人,不,對眼前幾條惡狼生出噁心,更對老狼王生出敵意,咕嚕嚕地喝茶,借茶水沖淡心中對玲兒的愧疚。
天仁忍了又忍,沒把邀請玲兒加入董事局的建議向鴨嘴獸說出口。轉念一想,哎,玲兒加入董事局好像也不合適,一個小姑娘家,滿腦子都是幻想,攪到這些見不得人的生意勾當裡來,只怕會打碎她的夢。算了,還是讓玲兒繼續做她的神山夢去吧。
吵了一陣,竈王爺和喎書記停下來。
竈王爺問鴨嘴獸:“張總,那你怎麼安排?”
鴨嘴獸放下茶杯,笑眯眯向竈王爺勾勒出未來世界的美好藍圖來,說:“吃下瘦老闆那一堆破銅爛鐵後,我們註冊成立浦東神山沙灘車製造有限公司。浦東神山沙灘車製造有限公司納入神山集團,我們神山集團下面就有崑山神山公司,浦東神山公司,浦東宏達公司,還有浦東三來公司。神山集團董事局統一管理下面這幾家公司,你老範的地位哪裡是虛的?是實實在在的,有錢拿的。”
竈王爺飛快地掃一眼喎書記,又問:“那神山董事局有幾個人。”
鴨嘴獸應道:“目前也就我,天仁,老李和崑山神山公司的何總。”
竈王爺似乎放心了,覺得就算被鴨嘴獸高懸架空,還有老李墊底,要死大家一起死。又問:“除開老李,新加入的就我一個嗎?”
“不,還有馬家少爺。”
“那個飯桶啊?”竈王爺笑起來。
鴨嘴獸也笑,說:“飯桶?沒馬家少爺這個飯桶,我看你老範下臺後連飯都吃不上,你是在馬家少爺這個飯桶裡拱食。老範,給你安排一個任務,去跟馬老頭子講,邀請馬小玉加入神山集團董事局。”
“好,我明晚就去馬老頭子家裡給他講,那……待遇怎麼對馬老頭子講?”
“每個董事局董事享受董事津貼每年100萬,工資補助另計。”
竈王爺鬆了一口氣,又不很肯定地說:“馬老頭子怕是不一定幹哦?”
“不幹?不干你叫他馬老頭子拿錢出來買姓瘦的那一堆廢銅爛鐵好了,你想想,光是你們幾個董事局董事一年的津貼我就要開出五六百萬,還不算喎書記這一份。”
喎書記趕忙說:“我啥也沒聽見,我啥也沒聽見。”
天仁聽出,竈王爺和老狼王原本尿的多半是鴨嘴獸轉手賣掉瘦老闆的工廠那一壺?鴨嘴獸原先不是說過他有兩手打算嗎?其中一手就是收購後一包裝,再轉手賣掉,賣掉後大家分現錢,又快又實惠。
天仁再次想起曾經同住員工宿舍的那幾位火車司機來。
哎,幾位火車司機兄弟,我還真不想把你們幾個賣掉。我要把瘦老闆那一堆廢銅爛鐵重新組裝成一輛新火車,載着所有的員工弟兄們一同前進,一個也不落下。
天仁向鴨嘴獸建議道:“張總,你看這樣行不行?請喎書記再出個安民告示,說由村委會擔保,瘦老闆拖欠員工的工資由來接手的新老闆補發給大家。免得我們接手後又要去招聘員工,又要培訓。”
喎書記讚道:“這個主意好。知道嗎?除了我們,另外還有兩家人想來競買,那兩家人沒一家人願意原封不動地接手原先的員工,更不願意補發瘦老闆拖欠的工資。法院拿着也頭疼,判不好那些員工會跑到法院去鬧事的。”
“喎書記,你就按照天仁這個建議出個安民告示,我們先把員工原封不動地接手下來再說,我們要建立一個和諧社會嘛。不過,天仁,你這個餿主意又得讓我多花一筆錢,呵呵。”
天仁寬慰鴨嘴獸說:“張總,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員工會替你把你多花的錢掙回來的。”
幾個人在大黑天梟龍廳開完雅爾塔會議。
分手後,天仁獨自往福州路走,心裡絲毫沒有又打了一場大勝仗的喜悅,到有一種得勝的將軍來到戰場後的悲涼,滿眼看到的不是敵軍的屍首,就是己方的傷兵,耳裡聽到的盡是無辜遭殃的百姓的哀號。
天仁的耳邊又響起妮瑪的歌聲:
滾滾紅塵孽障多,
神山腳下妮瑪候。
遠方的哥哥呀,
你回頭,
你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