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國都城榮昌。
玄武大殿上一派肅穆。臺下的朝臣各個面帶青色,爭論着今日聽聞的一樁詭事。
臺上玄武王面容冷肅,無視朝臺下的爭論,淡淡地看着手中的一紙信箋,不予評斷。
信箋上發散出徐徐花香入鼻——是常福獨產的醉芙蓉。
玄武王兩側的,左側端坐着一身淺金色蟒袍的玄宸,右側依着一席墨袍的玄奕。
過去的一年,二王子玄奕從青州學成歸來,一衆大臣力薦他爲玄武國繼任王選,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以左相權傾陌爲首的老臣,依舊擁戴長王子玄宸。兩派鬥得激烈,各持所見,毫不讓步。眼看火藥味越來越濃,上個月終於鬧出了事端。
玄武國榮昌不遠處的一座小城常福,趁着朝中混亂,依仗着其背山環繞的地理優勢,擅自舉旗,想要脫離玄武,圈城獨立。
這件事觸了玄武王黴頭。小小城池隸屬於玄奕封地,如今卻要獨立,儼然是玄奕督導失責。玄武王命玄奕前往懲治,否則罷黜貴籍。
罷黜貴籍,可不是個小事。大臣們唏噓,只怕玄武王真正屬意的,還是長王子玄宸。
但玄奕不負期望,一舉攻城而破。
令衆大臣將領心驚的,是玄奕竟然屠了一座城池。那座昔日生產香薰的繁華小城,竟然一夕之間成了一座血城,之前反對玄奕的一派大臣,也有些心慌。
不堅定的一些臣子可怕得罪了玄奕,下次他的刀就架在了自己或者自己親人脖子上。暗地裡也原本支持玄宸的一些人,偷偷倒向了玄奕。
一直不動搖支持玄宸的,是左相權傾陌。這位年紀不大卻穩重老成的男子,是玄宸一派的主心骨。有些人雖然不太看好玄宸,認爲他優柔寡斷,但是相信權傾陌,從而忠心追隨。
而如今那座本應該沒幾個活人的死城常福,出了一件令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詭譎事來。
本應該白骨遍野,血染大地,香飄屍骸的死城常福,竟然三日前重新張燈結綵,滿城人聲鼎沸,接連三日歡歌笑語不絕。即便是禁閉城門,依舊能聽到夜半的鼓樂絲竹聲。
滿城的死人……難不成都詐屍了麼!?
眼看着再過兩日就是七月十五的中元節……這不是更要鬧鬼了!?
若是一衆流民混入了死城,歡慶白撿了好些家當,倒也說得過去。
最令大臣費解的,是今日清晨,那個常福派來的信使。
一席紅袍的女子,卷着一身醉芙蓉的暗香,在一衆匪夷猜忌中,無所顧忌地嫋嫋踏入了玄武殿。
女子掩面,只是一雙明眸杏眼閃着詭譎的暗光,呈上了一紙書信,便轉身離去。
玄武王豈會容忍叛賊囂張,當即令玄奕拿下那紅衣女子。但是衆人看得分明,玄奕的劍,直直刺過女子背後,卻沒見一滴血留出。
抽出來的劍身,寒光依舊,沒沾染半點血光。
鬼!
衆人無不摒住呼吸,明在盛夏,卻有刺骨之寒。
哈哈哈……
女子銅鈴般的笑聲響徹大殿,嫋嫋轉身。
我家公子說了,玄武王是個小人,他兒子也是小人,父子同心就喜歡使暗招,果然如此啊……
有的大臣還看見,那紅衣女子裙襬下的一雙紅織錦的繡鞋,根本沒着地……
玄武王沉吟片刻,輕笑着將書信扔在了案臺上。
“左相,將才之事你如何看?”
“依微臣只見,那女賊必然是故弄玄虛!”
權傾陌不顧周圍慌亂的朝臣,面不改色,義正言辭,上前兩步道,“那女子此行目的就是要迷惑衆人的眼,令人揣測生疑,虛實難測,不敢攻擊。微臣以爲,此風不可助長,常福乃是我玄武制香名城,牽扯到數目龐大的財勢,還應該早日收復常福纔是。”
玄宸不住點頭,起身拱手附和道:“父王,兒臣以爲左相所言極是。兒臣願意前往常福,遊說那占城的反賊歸降。”
玄武王微微頷首,揮手示意玄宸落座,可眉眼依舊凝重,手指敲打着桌案上的信箋,“來信上說,他是昔日天下茶莊莊主的故交,如若重修天下茶莊,讓他得意完成故交遺願重振茶莊,並許他不殺不懲之恕,他便可考慮將常福拱手相讓,否則便要佔地爲王……左相,你以爲這交易如何?”
只聽得天下茶莊的名字,權傾陌便只覺頭上炸開了雷。玄武王之後所說,都沒聽進去,自然也不知道所說的那筆交易,就是是什麼交易……
衆人起疑地望向怔愣的權傾陌,還是頭一回看見左相走神。
一直伺機諫言的鎮國將軍搶着上前,不屑道:“王,那反賊竟然還敢提條件!待微臣領一衆官兵將常福死死圍困,待到城中樑盡,就不怕他不現身!”
“哼,”一直沉默的玄奕冷笑,瞥了一眼五大三粗的將軍,譏諷道:“那常福三面環山,一面鄰水,常年有溫泉,糧食自給自足供應不斷……將軍就算是圍一輩子,也圍不出個所以然來……”
鎮國將軍郭嘉臉憋得通紅,卻不好反駁。玄奕一語既出,臺下的大臣又開始慌亂,議論紛紛,陷入兩難。
“王……不知……”權傾陌喉結滾動,額際滲出微汗,“還不知那張狂之人,姓甚名誰?”
“哼,”玄武王譏笑,將那一紙塗滿了芙蓉花的信箋扔到了臺下,“他說他叫霍水!”
霍水——禍水!
朝臣啞口無言,被這個名字噎住了。
權傾陌上前,拾起了信箋,手指微顫,掀衣叩拜,“請王應允微臣前往常福,遊說妖人歸降!”
玄宸也站起身來:“兒臣也願隨左相一同前往!爲父王剷除……”
“父王,”靜默的玄奕冷冷打斷了玄宸的話,“常福依舊是兒臣的管轄,理應兒臣處決妖人,王兄多管閒事了吧?”
權傾陌板着臉,直視玄奕:“二王子,這件事情看來頗爲玄怪,還是應該慎重行事,不可再濫殺無辜,以亂民心。”
眼看着三人針鋒相對,一衆大臣也開始各抒己見,表達立場。
“好了,”玄武王揮了揮手,制止了朝堂上的紛爭,揮手,“這次,長王子玄宸和次子玄奕一同前往,由左相監督,將軍郭嘉輔佐,互爲監督,既然是妖人,我們也不得不防。這次主要是查探虛實,信上說了,歡迎使節交往,你們這次去探一探虛實,等回來後,再行論斷。”
權傾陌心裡是不想玄奕跟着,可以阻攔不住,只得訥訥應了,語重心長地看着玄宸微微點了下頭。
丞相府。
“你這二十幾年連城邊的溫泉都懶得去,究竟是吹了什麼邪風,能勞煩左相出城?”李子然捧着一盞清茶,淺笑望向身旁凝眉沉思的權傾陌。
“常福的事你可聽說了?”權傾陌搖頭,“只怕事情不簡單。來使說作亂的賊子是個公子……”
“公子……”李子然戲謔一笑,放下茶盞,“公的母的,可說不好呢……這兩小星宿輾轉變遷了一年,昨日我終於瞧見了北方紫薇臨凡,王權爭鬥的死局,近期內,就怕是要逆轉了!”
“會,會是她嗎……”權傾陌掩口驚錯,“如果是她……”
李子然挑眉,“如果是她,你還會支持玄宸,還是她?”
“士爲知己者死。”權傾陌眼中閃着堅決,“長王子禮賢下士,肯來求我多次,我又怎會背地裡暗害他?”
“是麼……”李子然不置可否,頗有深意的神情被茶盞掩了去。
“是不是她,”權傾陌仰望天際的紅燒雲輕嘆,“很快就能知道了。”
她若歸來,必掀起一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