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圳回來已經半月了。在這半月裡,顏曦沒給我打過電話,我沒給顏曦打過電話,我們之間,一如那突兀的開始,結束,也是如此之乾脆。
我儘量裝作若無其事。
只是我變得不太愛出去,喜歡一個人窩在家裡,或者和秦安在一起,安靜的看書。
是的,看書。
老媽大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屁股上像長了刺的我,居然有一天,會一坐幾個小時,只爲看那些晦澀難懂的書。
我看的是《前世今生》、《我是誰》、《夢的解析》、《精神分析法》,都是心理學方面的名著,我告訴自己只所以看這些書,是因爲我想醫一下自己的腦病。然而有一個晚上,在暖黃的燈光下,當我翻開那本《精神分析法》,腦子裡忽然浮現一個專注閱讀的身影時,我毫無預兆的親了一下書的封面,彷彿能通過書這個媒介,感受那修長指節的溫度。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我看這些書,不是要醫自己的腦病,而是要醫那份相思。
這每一本書,都擺在那個人,恍若牆一般的書架上。
我的淚流了下來,順着硬皮封面,蜿蜒的兩串,沒完沒了。
到底還是思念了,而且這樣的思念,如此之痛。
思念一旦打開一個缺口,是不是就會氾濫成災?
我似乎變得多愁善感。
從前那個總是揚着一張明媚笑臉的女孩,從前那個總是咋咋呼呼沒心沒肺的女孩,開始發呆、走神、心事重重。這個模樣,看在秦安眼裡,則是無限憂慮。
有一天,窗外陰雨綿綿、寒氣逼人,我在秦安家裡,兩人烤着火,他在筆記本上處理照片,我則在一旁看書。看着看着,書突然掉落下來,倒把我嚇了一大跳。
“小洛,你知道你已經多久沒翻頁了嗎?”秦安幫我撿起書,用那仿若黑寶石一樣的眼睛看着我,問。他愈發瘦削,臉色蒼白,嘴脣也幾乎成了白色。只是這樣,更襯得他的眼睛又黑又大,五官精緻如瓷,有一種一觸即碎的病態美。
我牽牽嘴角,說:“太深奧了,我得好好想想。”
秦安低頭,大拇指在書的封面輕輕撫摸,脣邊是一絲似欣慰又似失落的微笑,說:“我還不瞭解你?你這回,可真是不管不顧的一頭栽進去了。”
我聳聳肩,從他手裡奪過書,說:“有什麼用?他又不愛我。”
“是嗎?”他問。
“難道不是?”
“可你愛他。”
“愛是會變的,我和他分開了,愛就會隨着時間和距離消失,就如當初的你和我。”
“小洛……”
“你不要擔心,說好聽點,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說難聽點,我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這樣一份感情,可能會困擾我一時,但也只會是一時。”
“小洛,你爲什麼要這樣騙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從深圳回來後,你都不像你,失魂落魄,鬱鬱寡歡,在人前偏還要裝作興致高漲,什麼都無所謂。”秦安心疼的看着我,幽幽嘆口氣,說,“我當初只所以堅持你和我一起回來,是因爲我覺得他不適合你,我更覺得你未必愛他。不過,後來你說你想他,你說想去深圳,我便也不阻止。我以爲,你這一去,起碼要過年纔會回來。但想不到不過區區幾天,而且回來後,完全像變了個人。小洛,以前的你,是多麼藏不住事,可現在,卻把什麼都悶在心裡,什麼都不肯說。我不知道,那個活潑、勇敢、無所畏懼的蘇小洛,到底到哪去了?那個人,他有什麼魔力,能把你變成現在這樣?”
“小安,你不要擔心,我並沒有怎樣,可能確實情緒有點低落,但我會調整好自己的。”我儘量笑得燦爛一點,秦安這個樣子,我哪還敢跟他說太多。
他脆弱得,好像隨時都會破碎。
所以我心裡那重重的憂慮,我都不敢找他分擔。
可是,這個世上,除了秦安,我竟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讓我無所顧忌的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告訴他。
秦安憂傷的笑笑,說:“我知道你不肯跟我說,是怕我受到刺激,可你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卻讓我沒有一分鐘能放心得下。有時夜裡想着你沉沉的面容,我的心臟會一陣一陣的銳痛。”
我猶豫一下,伸出手,握住他涼涼的指尖,說:“小安,那我告訴你,我其實什麼都知道了,包括我的過去,包括從前那個蘇南南,甚至,包括我在成爲蘇小洛前,那些幾欲讓人瘋魔的記憶。你知道那些記憶爲什麼會復甦嗎?是因爲我遇到一個叫顏朝的男人,在他面前,我的思維脫離我的掌控;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離開顏曦嗎?是因爲他,就是顏朝的弟弟。我不敢保證有顏朝的生活,未來一天我會不會成爲腦海裡的那個人?我更不敢保證連一個愛字都不敢承諾給我的顏曦,在我不再是我時會不會陪在我身邊?小安,我並不一直是個勇敢的人,這一次,我選擇退縮,是因爲,我需要距離,給我一種安全感,我要做我自己的主人。”
我打開了話匣子,心裡有種傾訴的慾望,在秦安鼓勵的眼神下,把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給他聽。
秦安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裡擔憂更甚,他久久的看着我,長嘆一聲,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的回握着我的手,是安慰,更是疼惜!
和秦安這次談話後的一週,一個下雪的晚上,爸爸、媽媽、奶奶和我,一家人圍着烤爐,一邊烤火一邊看電視。
電視裡放的是動畫片《名偵探柯南》,爸爸不愛看,嘀咕一句:“小洛,你是不是長不大了?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天天看這小孩子玩意。”
奶奶最是疼我,聽爸爸這麼說,不爽了,爲我出頭:“你纔是長不大了,快五十歲的人了,還和小孩子爭電視看。”
媽媽噗哧一笑,白爸爸一眼,漫不經心的說:“老蘇,你不知道吧,小洛是學以致用,現在也是小小偵探了。”
“哦?小洛偵破了什麼案件?”奶奶聽媽媽這麼說,興致很高。
“她的身世啊。不過到底是紙上談兵,出現了方向性的偏差。”
“什麼身世?”爸爸一頭霧水。
我心頭一緊,知道是秦安把我的狀況告訴爸媽了,他們或許打算和我開誠佈公。
這是我期盼的,又不是我期盼的。我不知道,當我們把那個秘密擺到檯面上時,這份親情,會不會還一如既往?
媽媽拂拂鬢髮,笑得更歡,說:“我們小洛以爲自己是個替代品呢?”
“怎麼回事?”爸爸皺皺眉,問。
“今天下班的時候,我去小安家,小安跟我說,小洛前段時間一直在調查自己的身世,最後得出結論,她是南南的替身,你說這結論是不是太過離奇?”
“替身?”爸爸眉皺得更緊。
“我說老蘇,你還是把真相仔仔細細告訴她吧,要不這孩子該走火入魔了。既然是替身,她弄不好還要去找她的親身父母,不過,”媽媽話鋒一轉,轉向我說,“小洛,你要是想找我們以外的親身父母,就算是柯南轉世,大概也幫不了你。”
“你們把我說糊塗了,到底怎麼回事?”奶奶插嘴。
於是媽媽把我說給秦安的話再重述了一遍。
爸爸聽了,眉毛舒展開來,用他慣常的略帶憂鬱的語調,說:“小洛,本來這件事,過去了就過去了,我們也不打算和你提,不過你既然知道個一鱗半爪,然後在那胡思亂想,我不妨把前前後後好好說給你聽。
“這還得從你11歲說起。那天,我們一家三口去本省的一個城市旅遊,本是開心的一件事,結果卻變成噩夢的開始。在一個路口,過馬路時,你……你不小心掉了個東西,便回頭去撿。哪知這時一輛小貨車完全不顧當時是人行綠燈,發瘋一樣衝了過來,撞向了你。你被那衝擊力推出去五六米,血流了一地。
“我們把你送到醫院,經過極力搶救,雖脫離生命危險,但一雙眼睛卻失明瞭,原因是腦裡的血塊壓迫了視神經。當時醫生說要我們先做一段時間鍼灸,看血塊能不能消除,如果不能,再考慮做開顱手術。
“我們在醫院做了二個療程鍼灸,沒見什麼效,於是到處打聽,打聽到一個頗具盛名的中醫,便帶你去他那看。在那中醫那裡看了三個多月,不僅你的眼睛沒有大的起色,你的記憶,似乎也出現了問題。你好像把自己當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叫小洛的女孩。我們發現這個現象,是有一次我叫你南南,你糾正我說你是小洛,開始我們沒太在意,畢竟那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你的眼睛上,可後來,這樣的事多了,我們才發現,你腦子裡,有很多關於那個叫小洛的女孩的回憶,隨便一問,就是一大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