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顏朝的距離,是以一種生硬的疏離逐漸拉開的。
第一個週日他來接我,我說志雲哥病了,所以不能去。
第二個週日他又來接我,我說要和陽志雲上山,還是不能去。
第三個週日,我沒等他來,而是留給他一張紙條,說要和陽志雲捉魚,依舊不能去,並且告訴他,從今以後,我都不去他家上課了,讓他幫我向司徒老師說一聲,轉達我的謝意和歉意。
我只所以給他留紙條,是因爲我已經沒有勇氣面對他眼裡的失望。
我以爲有了這張紙條,顏朝大概再也不會來找我,因爲我的理由蹩腳又殘忍,而這蹩腳殘忍的理由背後,是我對他的冷淡和拒絕。
他那麼高貴,那麼出色的一個人,圍在他身邊的女孩何其多也,又哪能放下身段接二連三低聲下氣來求見一個不想見他的人。
在這三個星期裡,我覺得我的心,由最初的煎熬變成一種無望的死灰。而陽志雲的心情,卻漸漸開朗起來,雖然還是一樣不愛說話,但眼睛明亮,整個人都恢復了一種蓬勃的生氣。
陸老師曾說過一句頗有禪意的話,她說,這個世界是平衡的,有人哭就有人笑,一個人的痛苦會成就另一個人的快樂。而今想來,竟是真的了。只是我不知道,成就陽志雲快樂的,竟會是我的痛苦。曾經,我們的喜怒哀樂,是如此一致,他臉上的笑紋,只會加深我的絢爛。而現在,我看到他笑時,竟會有無法抑制的恨意。
第四個週五,我去傅教授家上課,然而當我走進傅教授那間凌亂的畫室時,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畫架前專心致志的勾勒。
正是顏朝。
顏朝應該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但他沒有回頭,依舊繼續手上的工作。
我站在他身後,看他一點點畫出桃花的風姿,此時已是四月,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
“你看我畫得如何?”不過一刻鐘功夫,他已畫完,轉過身來,笑着問我。那笑容,甚至賽過了桃花的妖嬈。
“很美。”我也笑。沒問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上個週日我去了你常說的那條河邊,沒看到你,倒是河邊的幾株桃樹花開得正豔,還有你曾和我說過的水蜜花,雖已過了清明,但今年冷得久,所以纔剛剛開花,花朵嫩黃,若是用來做粑粑,或許最好。”
“我……”我想說我上週根本沒去河邊,而是在教室上自習,當然,和我一起自習的,還有陽志雲。他現在幾乎像一個影子,儘可能的跟在我身後。不過,面對有着璀璨笑容的顏朝,似乎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所以我便微微抿着脣,說,“我承諾過要做水蜜花粑粑給你吃的,不如這個週日……”
“這個週日,我們到傅教授家來做,可好?”他期待的看着我,茶色眸子像洗過的珍珠,熠熠放光。
我微微有點躊躇,但轉念一想,若是在陸老師家做,陽志雲鐵定在場,而顏朝,他想吃的可不是什麼粑粑,不過是想和我單獨相處。
他的心思,在我面前,竟是明鏡一般。可是我的心思呢,在經歷這幾次拒絕之後,他可還看得清?
“小洛,我剛剛聽小朝把那個什麼粑粑吹得神乎其神,又說做這個要趕時節,只能這幾天做,所以這個週日,不妨我們一起去寫生,回頭你做這粑粑給老師嚐嚐,如何?”傅教授不知何時走進畫室,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慈祥笑容。
“當然可以。”我心裡涌起無法言喻的歡喜,而且幾乎是一剎那的功夫,就已經想好應付陽志雲的謊言。只要能脫離他的監控,我不惜借用謊言。
顏朝似乎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放心,大概這幾個週日的拒絕,已經讓他有了陰影,所以,他像從前那樣,說了一句:“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我笑着伸出手,主動與他擊了一掌。
不過一掌,這段時間積累在兩人之間的那些隔閡,立刻消弭不見了。原來,心有默契的人,從來都不需要解釋太多的,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化解一切鬱結。
我對顏朝,完完全全沒有一點抵抗力,只要他出現在我面前,我就任性的想要去抓住那些有他相伴的和美時光。哪怕這些時光,它是如此短暫,甚至,有着偷來的風險。
我不知道,我這一舉,竟會徹底激怒陽志雲。
週六的時候,我跟陽志雲說,傅教授見我只有兩個多月就畢業了,可是很多東西還沒教,讓我以後每個週日,都去他那上一天課。陽志雲聽我這樣說,便道:“我陪你去。”
我說:“可是可以,不過傅教授脾氣很怪,我們又會經常出去寫生,我不知道你跟着我們,他會不會不高興?”
陽志雲蹙起眉頭,過了一會,悶悶的說:“那還是你自己去上課吧。”
我努力的壓住心中那種狂喜,面色淡淡的跟他說一聲好。
到了週日,陽志雲陪我吃了早餐,又執意送我過去,我知道他依舊是不放心,大概現在只要我不在他眼皮底下,他就不放心。
到了傅教授家,陽志雲竟然跟我進了門,那一刻我心跳加速,因爲我怕像上次一樣,顏朝就在畫室裡。
好在傅教授看他一路跟着,似有要走進畫室的打算,便冷着個臉問我:“小洛,你是不是擔心老師對你意圖不軌,所以竟找了個貼身保鏢。”
“沒有,老師,這是我同學,他送我過來而已。”我惶惶的說。
“既然他送你過來,那不妨再讓他接你回去。我討厭陌生人出現在我眼前,我更討厭自己四肢健全還要人接送的學生,我這不是狼穴虎窟,不值得人盯着。”傅教授爲人十分乖戾的,他大概真的動怒了,臉色鐵青。
“對不起,老師。”我連忙道歉,轉頭對陽志雲說,“你滿意了。”
陽志雲雖然偏執,對我疑神疑鬼,但他其實是個很有禮貌的人,尊重師長,此時聽傅教授這樣說,便有幾分羞慚,他深深彎一下腰,誠摯的道歉:“對不起,傅教授,是我自己執意要來的,不管小洛的事,我這就回去。”
說完也不等傅教授回話,匆忙走了出去。
傅教授哼了一聲,沒去畫室,走進自己房間。
我在廳裡站了一會,臉上發燒,走又捨不得,留又很尷尬,不過躊躇一下,還是去了畫室。
畫室裡,顏朝卻早已在那了。
他大概把客廳裡的話都聽了去,一邊擺弄畫筆,一邊不自在的看我一眼,說:“小洛,你會不會怪我,竟多次不顧你的拒絕,用這樣一種方式,走到你的面前來。”
“不會。”我輕聲應道。
“傅教授是我畫畫老師的朋友,因爲這段時間我一直沒有機會和你在一起,所以便想了這樣一個辦法。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和陽志雲的關係的,我只是想着,你很快就要畢業了,到時若沒有留在這所城市,我想再見你,只怕很難,故而這最後的一兩個月,我想盡可能和你多相處一會。”
“我和陽志雲的關係,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說。
“真的?”顏朝面上有幾分欣喜。
我本來要說是的,可忽然想起陽志雲那句“沒有你,毋寧死”,一下覺得十分挫敗。從陽志雲一系列的非正常行爲看,我毫不懷疑他真會做出那樣極端的舉動。在我還沒解開他的心結,或者是還沒想好應對的辦法時,我若這樣不負責任的讓顏朝生出許多希望,是不是也會讓他像我一樣糾結痛苦?在這世上,最讓人揪心的是愛而不能,我愛顏朝,不願他如我一樣受陽志雲的牽制。
我在心裡寂寂一笑,面上努力做出淡然的樣子,說:“我和他,在一起十幾年,早已是一個整體,不管發生什麼,大概都不會分開。”
顏朝的欣喜變成落寞,好一會兒,他才勉強一笑,說:“小洛,我不敢求太多,只要能和你呆在一起的時間,我都會倍加珍惜。”
我低了頭,不去迴應他的話,但心裡卻因爲他這一句話,生出許多鬥志,並暗暗下了決心,要和命運抗爭到底。
顏朝,你可知道,我比你更加珍惜?我不止珍惜當下,我還會珍惜我們的未來。總有一天,我會說服陽志雲放下那份偏執,我會努力走到你的面前,我們會重新找回過去那和美的時光,一如梔子花盛開的五月。
永遠的愛,它不是朝顏,不會轉瞬即逝,它應該是恆生的蘭草,出自靈魂幽谷,歷久彌香!
顏朝,我會用我的努力,給你一份永遠的愛,它不受制於人,不受制於事,甚至不受制於時間空間,不管是來自你那邊的阻礙,還是來自我這邊的威脅,我都會努力,一一將它們克服。
顏朝,我會努力,而你,要記得等我!
顏朝,我會努力,而你,要記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