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是怎麼和顏朝分別的。
我一個人走在熱鬧的街道上,深圳的冬天還是瞞暖和的,可我卻從心底裡透出一種寒。
我走了很久。
幻想過無數可能。
如果我不聽顏朝的話,繼續和顏曦在一起,會怎麼樣?我腦海中的南宮洛頻頻被喚醒,顏曦會做何想?
如果我和顏曦分開,去做所謂的治療,最終變成一個再不記得舊事的蘇小洛——不,也可能不再是蘇小洛,因爲那時的我,已經任人宰割,想變成誰,不是我能控制的——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我只是和顏曦兩地分居,私下接受治療,能成爲一個純粹的蘇小洛的概率,又有幾分?
如果……
我想得頭痛欲裂。
最後實在是走累了,我坐在街邊一條長椅上,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發呆。
一個帶着一臉古怪笑意的女人,嘴裡唸唸有詞朝我走來。我看着她,她亦看着我,忽然雙掌一拍,說:“好玩。”
女人坐到我旁邊,手裡拿着個髒污的布娃娃,不停的和布娃娃對話,一會壓着嗓子,一會捏着鼻子,玩得不亦樂乎。
我怔怔的看着她。
“你要不要玩?”她把布娃娃遞給我,嘻嘻笑着,說,“她是我好朋友,叫瑩瑩。”
我搖搖頭,涼涼的笑。
她謹慎的四周看看,忽然朝我湊過來,神秘兮兮的說:“姐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瑩瑩是住在這裡,住在這裡,住在這裡……”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不停的重複這四個字。
我看着她嘴脣一張一合,看着她臉上俏皮的純真,看着她滿頭亂髮,看着她脖子上一片一片的黑。
一個流浪的女瘋子。
未來的一天,我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我心裡漫過前所未有的驚懼,尖叫一聲,以一種極速跑了開去,我要離她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可是,縱使我跑得那麼快,那四個字——住在這裡,依舊無情的衝擊着我的耳膜。
我跑進一條小道,小道兩旁有鬱鬱蔥蔥的樹木,最大的樹,我雙臂都抱不過來。我蹲在樹下,把頭埋在雙膝間,久久的沉默。
大概是時間太久,我覺得我的腿已經蹲得麻木了,索性便坐在地上。
樹葉很密很密,層層疊疊,原本燦爛的陽光,幾乎全被擋住,偶爾有一星半點灑下來,也不是我所在的位置。
我掏出,給顏曦打電話。
“我想見你。”電話一通,我沒頭沒腦的說出這四個字。
“怎麼了?”顏曦聲音平平,“你回家了嗎?”
“我想見你,現在。”我說,努力壓制那點哽咽。
“乖,你先去找朋友玩玩,或者去逛街,隨便買什麼我都報銷。”顏曦聲音柔下來,哄小孩一樣的說,“我現在很忙,一時半會走不開。”
“如果我迷路了,走丟了,你也走不開嗎?”我問。
“別鬧,小洛,我馬上要去開會。”
“開會比我還重要嗎?”
“這沒有可比性。”
“我心情不好。”
“那去找點好吃的。”
“可我不想吃好吃的,我只想你。”
“小洛,不要任性,你這樣子,我沒辦法工作。”
“你嫌我打攪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顏曦口上雖說不是這個意思,但心裡肯定想的就是這個意思。
“顏曦,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花很多很多時間和精力在我身上,你會不會也覺得我打攪到你了?”
“小洛,你不要說這些沒有意義的如果。”顏曦耐着性子,“我真沒時間陪你了,我必須馬上去開會,先掛電話了。”
我沒作聲,過了不到三秒,裡響起忙音,他真掛電話了,他竟真掛電話了!
心裡堵得慌。
或許我早該想到的,那樣一個行動像鐘擺一樣準確的男人,偶爾一聲寶貝煮個餃子已經是偏差的極限,難道還能奢望他深情款款柔情蜜意?
可此時的我,真的覺得好孤獨,好恐慌,好想找個人陪。
我忽然很想秦安,想起當初我們在一起時,他的甜言蜜語細緻入微隨叫隨到,想起他對我的好,簡直是無可挑剔。
或許這是人的通病,在現任讓你覺得失意時,總是會想起前任的好,殊不知,這樣的對比,只會讓自己更覺落寞。
難道我要這樣自怨自艾下去?
我爲什麼不換個角度想想,這個男人越像個木頭一樣不懂我的傷悲,我離開的時候,就越不會留戀。
我站起身,給自己打了下氣,然後騷擾阮臻。
“大老闆,忙不忙?”我問。
“還好,怎麼,要來慰問一下?”阮臻聲音歡快。
“是我需要你慰問一下。”我悶悶的說。
“怎麼了?”
“心情不爽,想找個人陪,結果連狗都找不到一條。”
“喂,你這樣說,會讓我左右爲難的,不來陪吧,過意不去,來陪吧,狗都不如。”阮臻哀怨的說,他向來巧舌如簧,最會逗人開心,短短一句話,竟讓我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那你來不來陪嘛?”
“當然來,能讓開心寶貝不爽的事,肯定比天塌下來還嚴重。你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吧,我把手頭的事交待一下就趕過來。”
我看看兩邊,沒看到標誌性的建築物,索性說:“要不我們去打球吧,我想酣暢淋漓的出一身汗。”
“也好,好久沒和你打兩局了,還挺懷念的。”阮臻爽快的應道。
在我們常去的羽毛球場,我在門口等了不到五分鐘,阮臻就趕過來了,還隔了好幾米,他就揚起晃眼的笑容,說:“電話裡的聲音一片頹唐,真人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啊。”
“那要怎樣,哭喪着臉?”我不悅的白他一眼,“就算我願哭,也得有人心疼纔是啊。”
“你還沒哭,我就心疼了啊,撇下手裡的活,急巴巴的趕了過來。”阮臻在女人面前,嘴巴從來都是塗了蜜的。
“得了吧,我可不敢要你的心疼,聽俞桓說,你戀愛了,簡直讓我大吃一斤。”我故意省掉那個“驚”的後鼻音。(這裡有個故事,有次我、俞桓、阮臻三人出去吃夜宵,俞桓看我胃口那麼好,吃那麼多,便講了個噁心的笑話,旨在妨礙我的食慾。說一小朋友在路上看到一堆狗屎,大吃一斤,然後叫來他的小夥伴,小夥伴也大吃一斤,小夥伴又叫來小夥伴,後來的小夥伴還大吃一斤。說完笑眯眯的問我有幾斤,我面不改色的說三斤,然後繼續吃。俞桓看我那樣子,幽幽的說:果然吃了三斤。搞得我一口啤酒毫無徵兆的噴出一朵漂亮的花,把滿桌食物都污染了。阮臻氣惱的看着俞桓,說:現在真是狗屎不如了。自此之後,我們三個,凡是能用上大吃一驚這個成語的場合,絕不放過,而且每次都篡改成大吃一斤,其中奧秘,你我他方知。)
“你聽他胡說。”阮臻笑着斥道,神情裡卻滿是甜蜜,看來真的春心蕩漾了啊。
“口是心非。”我撇撇嘴,朝球館走去。
我們打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累得我都要趴下了。而且因爲我穿的是高跟鞋,沒法跑,所以乾脆把鞋甩到一邊,穿着襪子上陣。
阮臻看出我是要宣泄,什麼都沒問,只是使出全身力氣陪我打球。
打完球后,兩人又去吃飯。
阮臻要了兩瓶啤酒,說:“喝一杯吧,喝了好酒後吐真言。”
我爽快的接過,一口氣喝了半杯,感慨的說:“關鍵時刻,還是朋友頂用。”
“那當然,兄弟如手足,男人如衣服。”他附和道。
“你不是男人?”我笑。
“這種時候,你可以把我當女人。”他一本正經的說。
“也是,誰讓你長得那麼美,如假包換的桃花樣。”我刻薄的回。
“先別貧嘴,告訴我什麼事,看我能不能幫你。”阮臻認真問。
“你已經幫我啦,我下午只是格外孤獨無助,想找個人陪,我男友不肯陪我,還好你肯。”
“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像我這麼善解人意的。”阮臻自誇,誇完話鋒一轉,說,“不過,既然你已經把那個男人收入囊中,就要好好調教,有句話怎麼說,好女人是一所學校,能夠調教出好男人。”
“哦,難怪,”我拖長音調,不懷好意的說,“看來你是進了太多學校。”
阮臻脣角勾起,並不和我打嘴仗,只是溫和的看着我,那樣溫和的目光,似乎是在鼓勵我吐露心扉。
我略略沉吟一會,梳理一下雜亂的心思,迎着阮臻的視線,問:“阿臻,如果有兩份感情擺在你面前,一份是短暫卻又純粹的愛,一份是長久卻又複雜的情,你會選哪一份?”
阮臻微微蹙眉,問:“怎麼個複雜法?”
“三角戀,或者更離譜。”
阮臻眉蹙得更緊,沉默了好一會才慎重的說:“小洛,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麼問題,不過,在感情方面,我是個過來人。我要奉勸你一句,人生的途中,三人行,必有我師;感情的世界裡,三人行,傷人傷己。如果你沒有能力把那份感情變得簡單純粹,那麼,就趁還沒徹底淪陷前,抽身而退吧,否則,何止是遍體鱗傷!坐在你面前的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過去幾年的時光,簡直可以用暗無天日來形容。這個世上,沒有人是天生的浪子,一個人放浪形骸,他後面,必定有不堪入目的傷痛。我步步荊棘走到今天,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在愛還純粹的時候,決絕的放手。若那時放手,雖然痛徹心肺,可到底還有一份美好的回憶,哪會像如今這樣,回想起來,滿目蒼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