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他那個面相, 一看就是薄情寡慾的類型,居然問出這種問題, 着實嚇了老夫一跳。”院長的魚竿虛虛搭在肩上, 好幾次滑下來, 都是朝曦給他扶正的。
她非常上道,跟着數落沈斐, “何止啊,一身的龜毛, 這不吃, 那不吃,挑剔的很。”
“還嫌棄老夫,不肯跟老夫用一個茶杯, 就他這樣的,老夫當初是多眼瞎。”說起他,院長滿肚子抱怨。
“眼瞎的是我纔對,總感覺我一直被他利用,還幫他數錢。”現在想想還有些生氣, 懷疑沈斐當時出現在鳳凰山,不是因爲鳳凰山藥山的名字, 是因爲她。
他肯定已經去過鬼谷,師傅和師叔們不願意出谷, 亦或是皇上的毒太厲害, 束手無策, 需要用到谷中的至寶, 那個百年的藥蠱。
被朝曦帶走了,無奈只能跑來找她,要不然堂堂一個攝政王,那疙瘩不好鑽,偏偏跑去鳳凰山那疙瘩,就是爲了找她,好借她藥蠱一用。
所以這人可能早就知道她的身份,說九鳴針法的時候就知道,難怪那時候那麼奇怪,突然願意跟她睡,還拿交易做擋箭牌,叫朝曦這個十八歲老姑娘心裡着實盪漾了一下,單純的完全沒往陰謀上想,誰知自己早便中了圈套?
生氣。
院長的腳步頓住,轉回頭上上下下打量朝曦,“你是寧王的誰?”
朝曦後知後覺也反應過來,這人跟沈斐的語氣也很熟悉,彷彿認識許多年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他的誰,反正不是愛人就是了。”朝曦反問他,“你呢?”
“我?”院長手伸出來指了指自己,“我是他師傅,他原來在這裡讀書,都是我教的。”
嗯?
沈斐還有師傅?還以爲他那樣的人不可能有師傅呢。
“皇親國戚不是要在宮裡讀書嗎?”爲什麼沈斐可以出宮?
“那要看情況,年滿十六,成年了便會被皇帝趕出去,寧王封王的早,十一二歲便出來了。”院長有些得意,“全京城就我這個書苑最好,他不來我的書苑,便只能去找些亂七八糟的人當師傅。”
朝曦懵懵的點頭,“這樣啊。”
院長還是打量她,“你該不會就是那個甩了他的女子吧?”
嗯?
“不是我,我沒甩過他。”等等,那天她說不要沈斐了,還當着沈斐的面,那不會就是‘甩’吧?
“也有可能是我。”朝曦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院長大笑,“果然是你,厲害厲害。”
他還記得那天寧王來時有多狼狽,全身溼透,走過哪,哪地方便留下一片水澤印,小廝拖了許久。
“朝曦啊。”院長拍了拍朝曦的肩膀,又指了指書苑門口的匾額給她看,“你知道這裡是哪嗎?”
“書苑啊。”不知不覺倆人已經到了書苑門口。
“還有呢?”院長繼續問。
“沒了啊。”還能有什麼?
“好好看看那個匾額,是什麼字?”院長強調道。
朝曦湊過去瞧了瞧,總共四個字,寫的龍飛鳳舞,從頭連到尾,“你這書苑名字寫成這樣是嫌自己學生多吧?”
院長嘆息,“笨死了,你要是我的學生,我得急死。”
他直言道,“這四個字,從頭開始念,叫‘碧水書苑’,你好好琢磨琢磨,什麼時候琢磨透了,說不定能明白些什麼。”
離進門還有段時間,朝曦時不時擡頭瞧一眼,愣是沒瞧出有什麼特別的,不就是四個奇醜無比的大字嗎?
寫成這樣,剛開始朝曦都沒認出來,院長一說,才覺得像那麼回事。
“先找幾個人試試我的身手吧。”還是賺錢重要,朝曦很快拋下匾額的事,與院長一前一後進苑。
院長唉聲嘆氣,不知道愁什麼?
朝曦來找他時,正好是休息時間,倆人邊走邊聊,着實費了些功夫,武夫子已經在給大家上課,他同時上兩個班,一左一右訓練。
院長路過時直接指了幾個學生,“你們這排過來。”
朝曦蹙眉。
一直時刻注意她的院長拿眼瞅她,“怎麼?嫌人太多了?”
朝曦搖頭,“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院長追問。
朝曦誠實道,“多打敗幾個人,會不會加月例?”
谷裡師祖和師傅的酬金不一樣,師祖非稀世珍寶看不上,師傅會稍稍放寬條件,偶爾金銀也可。
道理很簡單,師傅不如師祖,所以不敢跟師祖要一樣的價。
如果她超過了武夫子,是不是可以多要一些月例?
院長瞧了瞧站了幾排的學生們,細細一數也才五六排而已,“你多打敗一排,我加你一兩銀子。”
小几兩還是出得起的,京城物價高,十兩的月例其實算很低,朝曦不知道而已。
她是從學生口中得知,學生很多都還沒踏入朝廷和鄉野,自己沒銀子,全靠家裡給,書苑包吃包住,不怎麼用到錢,大戶人家纔有十兩的月例。
書苑不看背景,不看錢財,看得是人,只要你有才,寒門子弟也無妨,大多還是寒門子弟,月例最多二三兩,便顯得十兩稍高。
朝曦大喜,“那能不能多找一點人過來,感覺這麼點人根本試不出什麼。”
言下之意是他們太弱,試不出她的身手。
雖然她並沒有這個意思,不過話裡就是這麼表達,着實傷人的心,氣得所有人咬牙切齒,受不了似的,站出來不屑道,“休要侮辱人,我一個就能打你三個。”
朝曦還是搖頭,她四處看了看,從角落裡發現一根撐黃瓜藤的幹竹,□□那根藤也險些斷掉。
院長一陣心疼,那些都是他特意種的,京城的市價貴,吃不起,而且總有人灑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如自己種的乾淨,吃着放心。
“用完記得給我放回去。”考慮到朝曦是唯一一個敢甩寧王的人,還是給她些面子,沒有發作。
既然會武功,自然看出朝曦的功夫路子不一般,搞不好吃虧的是自己。
“好嘞。”朝曦應了一聲,用沒沾土的那面對着排列的整整齊齊的人,“你們一起上。”
翁!
宛如一鍋開水倒進熱油裡,人羣鬨鬧一片,說什麼的都有,有說看在她是姑娘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見識,也有說大言不慚,待會教訓她。
朝曦盡數聽在耳朵裡,只當沒聽見,“快點,別耽誤時間。”
那根木竹被她握着,另一面壓在腋下,這是會武的人才會做得動作,不會的人根本不是這麼握棍。
想想也是,既然敢大言不慚,沒有幾分本事是不可能的。
衆人稍稍謹慎了些,沒方纔那般鄙夷,猶豫片刻,本着不欺負人的原則,先走出倆人,試探朝曦的功夫路子。
那倆人一左一右撲來,朝曦手裡的木棍往他們腳邊一掃,那倆人本能避開,卻不料朝曦的目的根本不在腳下,還沒反應過來,胸口便是一疼,人直接倒了下去。
仔細一想,這也是調虎離山之計,先將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然後攻他們上方,一試一個準。
“別試了,都來吧。”
衆人躊躇不前,面上閃過動搖。
“你們不過來,我要過去了。”
朝曦收了棍子,一步步朝他們走去,“去拿武器,免得我欺負你們。”
???
這話難道不該他們說嗎?
這麼多人打她一個,纔算欺負吧?
“快點,怎麼比我還婆媽?”朝曦抱胸等着。
衆人觀望半天,拿不定主意,最後齊齊看向武夫子,武夫子點頭他們纔去拿了武器過來。
正好就是武夫子的課,操練場邊擺滿了武器,不讓用真槍真劍,全是木頭的,怕傷到人,畢竟是同窗之間的較量,不需要太認真。
木劍木槍,恰好與朝曦的木竹對應,不算欺負人。
兩邊交戰,朝曦這邊只有一個人,卻似千軍萬馬,手裡的木棍揮舞的虎虎生風,另一面人雖然多,卻跟個小卒似的,輕而易舉被她打敗,倒了一片。
朝曦用的是巧勁,她的食指和中指一樣長,可以省不少力氣,一記穴位點下去,等於喪失攻擊力,好半天起不來。
知道以後都是自己的學生,沒有下毒手,多廢了些功夫將他們一一制服。
如果是敵人,直接將銀針推入體內,更省時省力。
他們人多,打一時的還好,長久朝曦體力跟不上,儘量速戰速決,一擊倒下,有人不服,還想爬起來繼續打,又被朝曦一記打趴。
兩個教堂的人總共不過五六十人,打完朝曦累得不輕,汗水嘩啦啦像不要錢似的直往下流,她杆子一豎,扶着走過來,臉上滿滿都是笑,“院長,我全打贏了,是不是可以多加六兩月例?”
賺份錢當真不容易,這麼多人顧不過來,朝曦一直靠着柱子,這樣就有一面不用顧,只顧三面也把她累的夠嗆,還掛了彩。
院長擼擼鬍子,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招招手讓她跟上,“跟我來。”
朝曦心裡咯噔一聲,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難道她下手太狠,院長又不想要她了?
雖然已經儘量控制,不過捱打後手上不自覺加了些力道,想盡快解決他們。
倆人來到一個小書屋裡,院長將窗戶和門盡數關上,莫了才神神秘秘問她,“你這功夫路子有些奇怪,我得問清楚咯,免得給書苑招來災難。”
朝曦點頭,“你問。”
“那個渣遍天下的女採花賊跟你什麼關係?”
“……”
這個還真不好回答,“能換一個嗎?”
院長自個兒琢磨了一會兒,又問,“那個惡貫滿盈的千草子魔頭跟你又是什麼關係?”
千草子是師祖的名諱。
這個朝曦更不敢說,“你爲什麼會這麼問?”
“廢話,你的功夫路子與她們一模一樣,我不這麼問,我怎麼問?”院長瞪她。
小丫頭片子身份還不簡單。
朝曦有些失望,“是不是我與她們有關係就不要我了?”
“當然不是了,你當我們書苑是吃乾飯的?也不打聽打聽,攝政王都是我徒弟,我驕傲了嗎?”言下之意攝政王與書苑千絲萬縷,一定會罩着書苑,他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他罩着,書苑自然萬無一失。
朝曦眨眨眼,“也就是說我可以當武夫子了?”
有些緊張,“我還沒當過武夫子,要怎麼做?”
“揍人就是了,沒什麼難度。”院長說得隨意。
“……哦。”朝曦隨意聽聽,沒當回事。
院長左右閒來無事,領她去拿衣裳,邊走邊交代注意事項,正事說完,突然問了個私事,“你還沒懂嗎?”
嗯?
“懂什麼?”朝曦一臉懵懂。
院長幽幽嘆息,“當我沒問。”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今天不用上課,明天再給你安排活,回去後好好琢磨我今天說得話,明天還不懂,那我也沒轍了。”
朝曦瞳孔放大,接過衣裳,還是不明白他爲什麼一直強調‘碧水書苑’?有什麼特別的?
出門後又看了看,依舊想不通,這事擾得她一下午心神不寧,傍晚李安生教她認字,幾乎沒聽進去幾個,李安生似乎也看了出來,揮揮手讓她回去,明天有精神了再來。
他一邊教,朝曦一邊出神,委實傷人,朝曦自己也知道,心裡過意不去,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着怎麼補償他?
是帶吃的,還是教他學武?
總是讓他教東西,不教回來,莫名有一種佔他便宜的感覺,朝曦只會醫術和武功,醫術於他而言沒什麼用,需要從小學習,李安生太大,現在學太晚,就只有武術,可以強身健體。
今天回來的早,沒到夜裡值夜的時間,朝曦先回去睡了一覺,半夜突然驚醒,想到一個關鍵。
碧水書苑,不就是沈斐手底下那個碧水書苑嗎?
那個他培養人才,不斷送入朝廷當官的那個書苑。
也就是說,院長是他師傅,書苑是他罩的,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朝曦一找就找到了這裡,正好有個荒廢的宅院給她住,旁邊就是書苑,可以讓她探聽到朝廷上的事。
太順了,順的像是被人刻意安排的一樣,現在想想,可不就是安排。
她的馬當時沒管,隨便它跑,它一匹馬,怎麼知道哪裡有吃的?自然是別人引上門的。
那屋子沈斐肯定瞧過,他看完了朝曦所有的醫書,筆記也看過,知道朝曦能搞定,才放心讓她住。
荒廢的宅落,曾經有過一段故事,只會讓她覺得是巧合,如果是個正常的屋子,她反而不會住。
院長更好解釋,他肯定答應了沈斐不會說出去,所以只能明示暗示,幫助沈斐,畢竟是沈斐的師傅,不想看見他被甩。
那他問院長的問題,愛的人不會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