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不是個糾結的人, 想做了便去做,沒多少猶豫, 就像她不想等沈斐, 也不想沒有尊嚴的主動去找他一樣。
人家都不讓她跟了, 她還跟過去,顯得自己沒有骨氣一樣。
但是現在不是去找他, 是去找師傅, 跟沈斐不搭噶,所以做的理直氣壯, 沒有半點氣短。
平安已經安排妥當,給了劉大娘一些銀子,告訴她如果有一隻熊下山,叫村民們千萬不要傷害它,只要不攻擊它, 它也不會攻擊人類,自己便會走, 平安是隻好熊。
另外將元軍的事也告訴了劉大娘,還報了官,挨家挨戶傳遞了消息, 信不信是他們的事, 說不說是朝曦的事,說了才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來時只帶了一個藥箱, 走時亦然, 藥箱不是尋常斜挎的那種, 是背的,比尋常大夫的大,沒辦法,朝曦大江南北去過不少地方,蒐集了很多少見的藥材,不能摻混了放,全都分開夾在隔板裡。
還有她研究出來的各種毒·藥,一個種類一個小瓶,裝了好幾十瓶,丟了不現實,這種東西不小心被誰撿到,或是拿到,就是害人的利器,只能帶着,好在瓶子小,夾在夾層里正好無法晃動,需要摳才能摳出來,這樣路上纔不會散。
臨走前去了一趟山裡,陪平安說說話,逮住那條曾經取過膽汁的蛇取了最後一次毒,然後放它離開。
這一別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聽說京城的人特別兇殘,尤其是那些貴人,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要人小命。
萬一不小心嗝屁,以後就是永別,平安見不到,這條蛇也見不到,不知道她走了以後,這條蛇還會不會每天上門找她報仇?
那都是以後的事,朝曦顧不上,揹着藥箱,撿了幾件衣裳帶着,買了匹馬趕路。
到了城裡後將馬賣掉,加了些銀子換成一輛馬車,享受一回做大小姐的滋味,架着馬車悠哉悠哉趕路。
路上也不委屈自己,瞧見什麼好吃的,買,瞧見什麼好看的,買,左右兜裡有錢。
自從沈斐走後,錢不用留着給他買藥,登時省了大筆花銷,還剩下不少,朝曦一個人只要不大手大腳,這些銀子足夠她滋潤過活,一個來回沒有問題。
朝曦也不客氣,將這些年缺的東西盡數補上,買了釵子,裙子,鞋子,路上看到什麼稀奇的草藥也買了過來,還沒到京城,險些將馬車裝滿,荷包也癟了下去。
前半程瀟灑,後半程緊着過,雪上加霜的是她的馬被人給偷了!
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將馬牽走,只餘下一輛空蕩蕩的車,許是怕帶着馬車速度太慢,朝曦若是報官,很容易追上,乾脆不要馬車,只牽了馬。
朝曦昨天其實隱隱約約聽到些動靜,但是沒在意,她趕了一天的路,累得不輕,睡下就不想起來,就偷了這麼一下下的懶,馬便被人偷走。
朝曦後悔不已,早知道昨天不住客棧,直接睡在馬車上,誰敢偷她的馬弄死誰。
可惜昨天她鬼使神差的想洗個澡,泡泡腳,再吃些小菜,乾脆在附近找了家客棧住下,第二天醒來大家都在底下怒罵偷馬賊,下去一看,發現不僅他們的馬被偷,她的馬也不見了。
來時朝曦特意將馬車趕到院子裡,這樣都能被偷,她認栽,又去買了一匹回來,本來就花得沒剩多少的荷包登時更癟。
朝曦琢磨着是將買的東西賤賣?還是出去給人看病,賺些小銀子?
剛買回來的東西還沒捂熱就拿出去賤賣,朝曦不捨得,第二種又會耽誤趕路,可仔細一想,她好像沒什麼要緊的事,師傅都失蹤三年了,還差這一天兩天?
左右離京城不遠,朝曦索性停下腳步,隨便撿了塊板子,用木炭歪歪扭扭寫了四個大字,‘十文問診’。
這種小攤價格出高了沒人問津,一般看病的都是老百姓,沒什麼錢,可病又不能不看,去大些的醫館看不起,只能來她的小攤上。
朝曦儘量開些價格低的方子,珍惜草藥用藥效差不多的普通草藥代替,如此方便病人,也方便她,總歸她只看病,賺十文錢而已,沒必要坑害病人。
因爲很多人極不信任女子,刻意穿了男裝,這樣還不行,還要帶上假鬍子,俗話說得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岐黃一道越是老先生越吃香。
大家先看的不是資格,是年齡,即便戴上假鬍子,還是有人嫌她太年輕。
這個朝曦也沒辦法,開始還會強調看大夫看的是醫術,不是年齡,後來次數一多,乾脆隨之任之,愛看不看。
也有些聽她講了半天,又不放心她開的方子,總歸就一句話,不想給錢,遇到這種朝曦也很無奈,吃了幾次教訓之後任性起來,先給錢再問診,要麼去找別人,左右身上還有些銀子,不該太憋着自己。
沒人的時候也會無聊到打盹,或是跟隔壁算命的聊聊天,話題從南到北,又從北聊到五行八卦上,聊到朝曦開始懷疑人生,總覺得身後有鬼。
算命的有些真本事,挺會忽悠,朝曦這樣沒見過世面的完全不是對手,險些便將今天好不容易賺的十八文錢給他,八文是有人還價,纏着她又是撒嬌,又是撅嘴,無奈之下只得同意。
那錢賺的辛苦,勉強夠吃兩碗麪,交出去的時候朝曦突然醒悟,這不就是騙子的招數嗎?
她是大夫,居然會信鬼神?
只能說這人太厲害,東南西北胡扯一通,登時讓人覺得這人見多識廣,聽他的沒錯,還好及時止住,往後那算命的再跟她說話,她也不理。
還沒到京城,錢先被人騙走了像什麼話?
她這邊不動如山,入了定似的,那道士也無趣,瞧天色漸黑,收了小攤離開,只餘下朝曦和另外幾個買吃食的小攤,朝曦將她的牌子往那邊靠靠,借些光。
又在原地待了一會兒,還沒人看病,正打算也收攤走人,突然來了個女子,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期期艾艾問她,“十文錢包括治病嗎?”
治病和看病是兩碼事,治病是將人治好,看病是寫方子給人,叫人家自己抓藥,相差大了去了。
但朝曦今天生意不好,一整天才賺了十八文錢,如果她說不包括治病,這人肯定二話不說找旁人看病,十文錢也是錢,猶豫了一下,朝曦問,“什麼毛病?”
沒說包不包括,先看病,小的磕傷碰傷治了便是,實在爲難的再拒絕。
那女子拉起孩子的手腕給她看,“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起了個肉包,一摁就疼,不摁也沒事,孩子還小,我怕出什麼事,所以帶她出來看看。”
朝曦招手讓孩子過來,拉過她的手腕瞧了瞧,眉頭逐漸皺起,“你平時給她幹很多活嗎?”
女子想了想道,“偶爾會讓她幫着繡繡花,做做飯,喂些雞鴨之類的小活。”
她說了慌,朝曦也沒戳穿她。
“這是累病,多休息休息就好。”
一定是每天干重話纔會變成這樣,不知倆人之間是母女還是其它關係,朝曦不好管,只揉了揉肉包的地方,擡頭看向天空,“咦,星星都出來了?”
那女孩本能擡頭去看,誰料朝曦突然用力一按,生生將肉包摁了下去。
“好了。”
不是什麼大毛病,是手腕背面的骨頭因爲乾重話,稍稍錯位,把肉擠了出來,形成一個大包,摁回原位便是。
“回去後儘量少讓她幹活,休息一兩個月就沒事了。”
那女子瞧着已經恢復成原樣的手腕,驚喜道,“多些大夫妙手回春。”
她又去按女孩的頭給朝曦道謝,那女孩十分堅強,只剛剛朝曦下狠手的時候叫了一聲,往後咬着牙硬撐,疼的額頭上盡是汗。
“謝謝大哥哥。”
她很乖,乖的讓人心疼,朝曦揉了揉她的腦袋,沒要診金,反正也沒費什麼功夫,她雖然窮,但是好歹有一門手藝,餓不死,那倆人就不一定了,瞧着就比她更需要錢。
天已經全黑,朝曦送別了倆女子,收了牌子擱在馬車上,準備趁夜趕路,白天她睡了一會兒,現在很精神,睡不着,這麼晚又沒辦法擺攤看病,不如趁夜趕路,明天就能跑到京城,早上城門一開,她正好進去。
朝曦的眼睛夜裡能看見,半夜趕路完全沒問題,不過馬兒需要些光,朝曦去點燈籠,風大,她點了幾次都沒成功。
“請問……”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夾在風中,聽不真切,“是去京城的車嗎?”
朝曦回頭瞧了瞧,發現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扎着童子頭,身着布衣,肩上斜挎着包裹,明顯也是趕路的人。
“嗯。”朝曦點頭。
“介意載我們一程嗎?我們有錢。”童子伸手入懷去拿銀子。
朝曦挑眉,“我們?”
“我和公子。”那小童朝後指了指,“公子家裡出了些事,急需回京一趟,這大半夜的,也找不着馬車,還好遇到了你。”
朝曦順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離的遠,只朦朧瞧見一個輪廓,似乎是個身形單薄的男子,端端正正坐在輪椅上。
坐輪椅?
不知想到什麼,朝曦呼吸一窒。
再仔細一看,發現是她想多了,雖然一樣五官精緻立體,面容俊俏白皙,但他不是沈斐。
這個時候沈斐早就到了京城,安安穩穩的做他的攝政王。
“你叫他過來吧。”不說別的,就光他這個腿,朝曦也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許是照顧沈斐照顧的多了,瞧見一樣的瘸子,本能多了三分憐惜。
‘憐惜’這個詞不該用在男人身上,偏朝曦任性,就是想用。
那童子大喜,“多謝公子,公子好人有好報。”
朝曦揮手,“你給了錢,不用謝我。”
雖然這麼說,那童子還是很客氣,又謝了一遍纔去推他家公子,人離得越近,朝曦越是有種熟悉的感覺,可哪裡熟悉又說不清,許是一樣腿瘸吧。
馬車到人腰間,那倆人上來時遇到些麻煩,童子才十一二歲,那男子腿又完全不能動,抱不動他,小廝急出了一身冷汗。
朝曦都看不下去,“我來吧。”
童子略微遲疑,“太高了,咱們一起。”
朝曦讓他退後,“我一個人就行。”
她矮下身子去抱那人,那人竟也沒有牴觸,甚至伸出手,主動配合她。
???
越發覺得熟悉,沈斐也是如此這般,開始對她很牴觸,從來都是不情不願,不會拒絕,但也沒同意,後來相熟了之後只願意讓她抱,別人抱還是那般不情不願,但是她抱會主動展開手臂,更方便她。
難道是瘸久了?這人也經常被人抱來抱去,所以十分習慣?
朝曦先將人抱上馬車,自己一躍跟着上去,馬車微長,可以容人蜷縮着身子躺着,朝曦躺過兩夜,長椅上鋪了被子,習慣使然,直接將人抱上被子。
完了才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麼?她跟這個人還是陌生人,還第一天認識,就把被子讓給他了?
不過讓都讓了,再要回來,似乎有些尷尬,算了,全當照顧瘸子。
朝曦又出去將他的輪椅弄過來,小廝也拉上來,那小廝蹭了她的車,公子又佔了她的被子,頗爲不好意思,主動要求趕車,讓朝曦進去歇息。
朝曦也沒推辭,他們兩個人,外加一個輪椅,給的銀子也不算多,讓他們蹭車算便宜他倆了。
剛認識,還不熟,沒話說,朝曦乾脆躺在另一邊,她只帶了兩牀被子,上面一牀,下面折了一牀,正好都被那人用着,自己這邊空蕩蕩的,也幸好身強體壯,不怕凍。
不枕枕頭有些難受,朝曦拿了幾件衣裳出來,折折墊在腦後,抱着胸睡。
眼睛剛閉上,感覺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對面那人指了指身上的被子,又指了指她,沒說話,意思很明顯,要讓一牀給她。
“你不會說話?”方纔他用的是手語,手語是啞巴和聾啞人用的。
那人點頭。
“我們家公子小時候摔斷了腿,一直被人嘲笑,本來就不愛說話,後來越發沉默寡言,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大夫說公子可能一輩子都說不了話了。”小廝聽到了裡頭的聲音,自覺接話。
“這樣啊。”還真是可惜,長得這般可惜,竟瘸了腿,又失了聲,比沈斐還慘。
這種從小摔斷腿,坐了十幾年輪椅的人幾乎沒辦法治好,朝曦沒有逞強說要過去幫人家治病看脈。
他第二個毛病是心理上的問題,需要祝由術才能解決,朝曦的祝由術治治小孩子還行,大人不行,沒那麼簡單,所以對他幾乎稱得上愛莫能助,根本沒提自己會醫。
那人又指了指被子,再指指她,催她將被子拿走。
朝曦想了想,拿了上面那牀,鋪在自己這邊,馬車的三面都有坐的地方,她這輛不大,但是長,所以倆人正好睡在兩側,朝曦自己這邊弄好,一回頭,發現那人艱難的去擡身子,想把底下折起來的被子抽出來。
因爲空間太小,沒太多借力的地方,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我來吧。”朝曦順手就想抱他,完全是抱沈斐抱的太習慣,本能反應,但是想想這人不是沈斐,在半路上硬生生止住動作,想了想提醒道,“我要抱你了。”
如果他同意再抱,不同意算啦,讓小廝給他整理。
小廝正在趕馬車,來來回回不方便,所以朝曦纔想着代勞。
那人喉嚨裡發出一聲類似於‘嗯’
的聲音,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嗯嗯啊啊’還是會的。
‘嗯’就是同意的意思,朝曦也沒客氣,又將人抱起來,暫時擱在自己這邊,剛要放下,突然想起什麼,站起來掂了掂這人的重量。
她經常需要給草藥稱重,幾克幾兩都有要求,久而久之手很準,不用上秤,或是輕輕一掂量,便能大概算出重量。
時常抱沈斐,知道沈斐多重,這人與沈斐差不多,又似乎比他輕了一些,瘦了一點。
想量量他的尺寸,又覺得不合適,萬一不是沈斐,她這樣胡亂折騰一個陌生人,人家肯定有意見。
但是體重真的好接近,讓她着實又胡思亂想了一把,始終覺得是沈斐,畢竟哪能這麼巧,正好都需要坐輪椅,抱他都這麼配合,簡直跟沈斐一模一樣,沈斐也沉默寡言不愛說話。
原來還會回答幾句,現在乾脆懶得表達,直接裝啞巴了?還是說怕被她認出來?
聲音可以解釋,朝曦想不通的是臉,怎麼回事?跟原來不一樣了?
倒也聽說過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譬如說人·皮面具,實際上只能在暗的地方使用,白天用的話很容易被人發現。
朝曦還是摸不準,想量量他的身形,情況都對纔敢確定到底是不是沈斐。
不大可能,她眼神極好,如果真的戴了人·皮面具,即便是在黑暗裡,她肯定也能發現,既然發現不了,說明這人就是這個長相。
她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