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花朝覺得有很多話要和紅綃說,沒過一會兒,他想想又會覺得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紅綃雖然是個例外,但也畢竟是個女子,自己同她聊天,估摸着不會超過五句。更何況,那個林鄂,在紅綃心中的位置,是無可替代的,這一點他清清楚楚的明白。
他心中雖有妒忌不滿,但從未想過要從此插上一足。
這一頭,江浸月正在糕點鋪裡左拿一塊,又拿一袋,林鄦則是像尊冰雕似的立在一邊冷眼觀看。
沒過一會兒,她就捧着大包小包地出了鋪子,臉上洋溢着滿足的笑容,林鄦想不通她竟然是個那麼容易滿足的女人。
“吃麼?這是梅花糕。”江浸月伸手提來一塊油紙包着的糕點,還未接過手,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粗糧味兒,還帶着一股微微的紅豆香,林鄦頓了片刻,面露猶豫之色,見她這般表情,江浸月猜到她大概是不喜歡甜食的。不過,她略過了林鄦拒絕的表情,空出一隻手,將那塊梅花糕塞到了林鄦的手中,一股溫熱瀰漫在她的指尖,她詫異而冰涼的看着江浸月,卻見此人有些蠻橫的表情升起,好似下一刻她就要強詞奪理採取無賴行動的架勢,林鄦冰封不動的表情突然被這表情怔到了,她腦海中無意識的閃過一個人的身影,待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手中早已捏着這塊梅花糕有上一段時間了。
“我不知道你們澄江的梅花糕怎麼樣,但是下次有機會,你定要來我們荷陽嚐嚐那裡的梅花三弄,嘖嘖嘖,想着都想流口水。”江浸月吸了口哈喇子,小心翼翼的剝開油紙,打算品嚐這個新出爐的梅花糕。
“梅花三弄。”林鄦盯着手中的梅花糕不帶任何聲色的低喃了句,然後看着江浸月,音線竟然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溫和,“梅花糕,梅花米粥,梅花盅。”
江浸月嘴巴未停,聞言心下只覺得奇怪,“你也吃過荷陽的梅花三弄?”
林鄦緩緩點了下頭,“水寒請我吃過梅花盅。嗯,江水寒。”她涼涼的音調就像平滑的花理石,江浸月一呆,眉頭一皺,臉色一變,將吃了一半的梅花糕全數塞進油紙袋裡,然後瞅着林鄦,語調有些陰陽怪氣地重複了一遍:“小水他請你吃梅花盅?”
林鄦不理解江浸月的表情,她只是一味的點頭。
江浸月只覺得一道驚雷劈過,江水寒的脾氣她最瞭解,他有很嚴重的潔癖,甚至已經蔓延到他的口味,他從小愛不釋手的梅花盅到最後完全就是被他一
個人給買斷了,就連江浸月也只是在欺負他的時候才能喝到一小口,更不用說是其他人了,如今眼前這丫頭竟然說……江水寒還請她喝梅花盅!哎喲,被雷劈了,被雷劈了。江浸月內心世界咆哮了,她梅花三弄中覬覦這麼多年的梅花盅竟然有人輕輕鬆鬆就喝到了!她不甘心啊!
她臉上卻是平靜的就像一灘臭水溝。她忽然扭頭看着林鄦,“三小姐今年芳齡幾何?”
林鄦想也沒想便道:“快二十二了。”
“爲什麼不成親?可是有好人家了?若是沒有的話,我一點也不介意把我三弟許配給你,做妻做妾悉聽尊便。”江浸月眉眼彎彎,打着如意盤算。
林鄦透着涼意的臉蛋上忽然閃過一絲悲切,然後又是無窮無盡的冷漠,唯有她聲音,平靜的有些不真實:“沒有人家,我今年滿了二十二,就要進宮了。”
“?”江浸月表情一滯,緩緩的恢復了平靜,她以爲自己聽錯了,卻一想,沒錯,貴族女子若是滿了二十未嫁的,得留在家中讀滿四年烈女,義孝,國志,奇傳,後史,然後到二十二歲生辰那日,便要進宮冊妃。自然,女官是除外的。
所以,怪不得林鄦分明沒有書卷氣,卻總說自己出來還不如去看出書。
所以,怪不得林鄦每每提到江水寒的時候,總是有些木木的,退縮的。
“沒辦法改變?”浸月試問。
林鄦莞爾冷笑:“這是定好的,除非我死,沒辦法改變。”那一瞬間,茫茫人海,燈火搖曳,唯有林鄦那張無聲的笑顏,像是一個漆黑的洞口,她明知裡面有人在垂死掙扎,卻因爲看不見而不敢冒然進去,於是看着洞裡的人聲音越來越纖細,越來越蒼白,直至了無聲息。
有些人,明明不是生來就冷漠的人,卻非要爲了給自己一個強硬的外殼,而變得冷漠。林鄦,就是這樣的人。
“對了,今日的那封信,你有沒有看過?”江浸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
“沒有。”林鄦淡淡地掃了眼她,有些鄙夷。
浸月嘴角提了提,雙眸裡沉浸着星點曖昧的氣息,“你沒看,那可真是有點可惜。”
林鄦不解,“既是你不熟之人,換我看更何來可惜一說?”浸月膩歪一笑,繼續道:“雖然寫信之人我不熟,但他在心中提到了一個人,皆是你我的熟人。”
“……”林鄦目光一閃,隨即放空,覆上了一層看不清神
色的冷淡。她既然不說下去了,江浸月也明白,只當是自言自語,“不想知道那個不熟之人怎麼會提到我們的熟人?”
林鄦卻回過身將手中梅花糕放回江浸月的懷中,“不想知道。”便徑直向前去了。
“你不想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事情好像更復雜了些,爲什麼連他們都捲進來了?”江浸月摸着那塊有些冷卻的梅花糕喃喃自語。
殊不知有朋從東方趕來,殊不知有人已從北方歸來。
林府西廂後院
“阿月說,你有事與我說?”花瑟負手而立,高挑的身姿背對着江月白,他衣袖被風帶起,空氣中穿透過一股雪梅香。
“我想那個林府馬奴,也就是那個馬車伕的事情你已經很清楚了,我來只是前日在林邱那裡,得知了幾個消息。”江月白聲音在這後院裡,顯得有些空廖。
頓了頓,接着道:“其一,整個林府都有問題。特別是林鄦和林那。其二,平家來的那兩個人,幾日下來,似乎和林邱並不是一丘之貉,他們時常不參與公事,不誤正業,不知道平家將這兩個人安插在林邱身邊到底是什麼心思。其三,據我得知,林鄂……是不是……沒死?”
最後一句說得有些輕,但是在這空曠的後院裡,依舊聽得甚是清楚,花瑟臉上忽然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回過身,目光落在江月白的臉上,“這些事我都知道了,還有其他的麼?”
江月白臉一白,眼裡多了幾分怒意,但是儘量還是強壓了下去,他狠狠地盯着眼前笑得像是個沒事人似的男人,狠狠的說道:“林邱知道那日在茶樓的還有你們,他也知道,林鄂不但沒死,還有可能就在你們身邊。”
“哦?”花瑟挑眉,眉間淡淡的笑意和朦朧柔和的五官讓他看起來有些不似人間客,但是他說起話來,總逃脫不了幾分妖邪之氣:“這個……我也猜到了。”
江浸月臉色又是難看了幾分,左右顧盼這個人全都盡在掌握之中,那麼,唯有一個,他一定是不知道了,他眼裡塗添了一絲傲氣和桀驁,過了片刻,便聽見他聲音幽幽傳來,甚至帶着嘲弄,“那這個你一定不知道,也一定猜不到。嫪蓮回七色國了,他現在,就在來澄江城的路上。花大公子,你或許還不知道,三年前若不是他的離開,這姐夫的位置還輪不到你來坐!三年前,江浸月可還沒有瘋。”
花瑟背猛地一僵,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