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劉宏而言,明溯是一個完全值得信賴的親信;對於盧植而言,明溯是個有恩於自己的前任;可對於帝都絕大多數官員來說——無疑,明溯卻是本朝最大的權臣。
儘管明溯已經辭去了太尉一職,只保留了爵位和那掛名的太子少傅,可卻還是無人膽敢輕視於他,不僅如此,許多人,比如那老袁家的幾人,甚至更是忌憚了幾分。
中平元年雖然只有短短的不到兩個月,可卻是完全成就了一個權臣的傳說。
正如今天,就在明溯準備啓程返回鄉中祭祖之前,那因戰功被封爲濟南相的曹操過府相約同行之事時,侯府之中三個懵懂少年聯手欺負了一番他。任是曹操素來強橫,在京中無敢犯者,亦是因爲明溯的面子,最終只得怏怏然認下了這個栽。
此事說來也巧。那曹操登門拜訪的時候,正好隨同張機一起過來的龐統正在與諸葛亮計較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事實上,龐統雖然年幼,卻是恰好比諸葛亮長了兩歲,然而那諸葛亮卻是人小鬼大,死活不肯追在後面喊哥哥,倒是定了以辯才定大小的規則。
這兩個曠古絕後的腦袋瓜對撞到了一起,自然不可能如同那孔子見過的鄉間兩小兒一般辯鬥。
日初出大如車蓋、滄滄涼涼之類的話語自然不會拿出來賣弄,不過諸子百家,詩書兵韜卻是逐一道來,如數家珍,其中許多觀點便是曹操在旁邊聽了,都不禁暗暗點頭不已。
這一場才能辯爭到了最白熱化的時候,恰好曹操還在旁邊故作深沉地點頭,那諸葛亮見狀,心中不喜,便驟然問了那曹操一句:“可能裁決勝負?”
無非小孩子的玩意,曹操自然不會輕易地攙和其中,便微笑着言道:“我是來找你們家大人的,這些娃兒的遊戲就不要問我了。”
其實,也不是曹操要裝深沉,而是先前二小互打語鋒,其中說到深奧之處,確實各有千秋,任是曹操自恃文采出衆,亦是不能分出個高下,所以才如此敷衍了一句。
這話當場便惱了諸葛亮。當下,再也不與龐統爭辯,直接將矛頭轉向了曹操:“卻是我等失禮了……還未請教尊客高姓大名?”
“曹操。”曹操隨口應了一聲。
諸葛亮一聽,小眼睛一轉,頓時來了主意,便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陳懇地問道:“正所謂,父母在,不遠遊……操,你老母好麼?”
“啊……”曹操怔了半響,考慮到對方不過是個娃兒,此言雖然有些歧義,可畢竟自己就叫這個名字,便只得納悶地應了一聲:“還好,還好。”
“妻兒在,不放縱……操,你夫人好麼?”
“也好,也好。”
“養不教,父之過……操,你女兒好麼?”
“都好,都好。”
連問三聲之後,諸葛亮便也不再爲難曹操,卻是突然又轉過身去,問那龐統道:“統,你老母好麼?”
龐統自然不像曹操那麼幼稚,將諸葛亮的話完全當做童言無忌。此時,見諸葛亮矛頭又指向了自己,便緊忙一拜到地,心服口服地言道:“我認輸了,從此你便是我大哥……你是我親大哥,行了吧?”
“早認輸不就得了?”見終於收下了個小弟,諸葛亮便得意地一笑,卻是直言不諱道:“早這麼說,我也犯不着犧牲色相,去佔你老母的便宜了。”
聽到這裡,曹操終於回過神來了,敢情這娃兒早熟,偷了個自己名字的空子,正在佔自己的便宜了。想通了這點之後,曹操面色大變,有心搶個場子回來,便忿忿地問了一聲:“這小孩也太聰明瞭,不知是誰家的?”
“小子諸葛亮。”諸葛亮自然不在乎曹操問自己的姓名,反正這個“亮”比較中性,想佔便宜也不大可能。
“原來是豬狗家的哦,難怪如此伶牙利齒,逮誰都能咬上一句。”一聽諸葛亮的名字,曹操便啞然失笑。
那諸葛亮雖然智近於妖,被別人直接拿名字說笑,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望向了自家兄長。
諸葛瑾雖然口吶,可畢竟過了年也已經十二歲了,對於漢字的理解能力自然不是區區五歲的諸葛亮能比的。
其實,不用其求助,諸葛瑾亦是感同身受,準備出手教育一下這個竟然膽敢拿自家姓氏說笑的惡客了。
仔細想了想之後,諸葛瑾便不動聲色地往前行了一步,滿是歉意地言道:“舍弟年幼,不知禮數,竟然直呼長者之名,瑾代舍弟向客人道歉了。”
“原來你也是那豬狗家的撒!”曹操心中正在氣憤,見旁邊更大的少年行了出來,便老實不客氣地一起暗諷了一句。當然了,這豬狗二字卻是咬得極爲清晰,生怕對方不知道一般。
那諸葛瑾聽了,卻是毫不生氣,依然恭謹地言道:“不知曹公……曹,夫人可一起來?”
“我一人前來拜訪,夫人卻是未曾同來。”曹操雖然納悶對方所言,不過仔細推敲之後,卻是發現這話沒甚麼不妥,便小心地應了一句。
“曹,老夫人可否一起來?”
“亦是未曾。”曹操心想,這不是廢話麼,我娘與侯府有甚麼交情,犯得着一起過來拜訪麼?
“曹,老老夫人可否一起來?”
“家祖母已經過世。”
“哦……白曹了一回!”諸葛瑾一板一眼地說完這一句後,便躬身退到了後面,旁邊二小卻是擠眉弄眼地大笑了起來。
白曹了一回……甚麼意思?從字面上理解,似乎方纔那年長的少年除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外,便沒有再說甚麼撒……可是,爲甚麼那二小聽了這話之後,會笑的如此詭異?
曹操納悶地將先前諸葛瑾的問話再三在腦中過了一遍後,突然想到了對方那似乎帶着點地方口音的腔調有些不對勁——白曹……白操,似乎都是上音起聲,去音收尾的撒。
不小心,又被戲耍了一回的曹操頓時就傻了眼了,敢情這豬狗全家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撒,想想總得找個場子回來,既然這哥倆都不好惹,那就拿那長相極醜的娃兒開刀,反正方纔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統。
於是,曹操便換了個對象,和聲去問那龐統道:“統,你老母可好?”
本來,這句話先前諸葛亮已經問過一遍,龐統當場亦是心服口服地認了輸的,不曾想曹操這麼一問,那龐統卻是挺起了腰桿,直接回了一句:“尊客認識家母?”
“認識啊……昨晚我還見過。”見龐統接話,曹操心中頓時就樂開了話。
“那家祖母想必尊客也同時見過了?”
“那是當然……”曹操還沒說完,三小已是一溜煙地奔了出去,緊接着破磚亂瓦、爛菜根生魚蝦,外加骯髒之物無數往堂內砸了過來,等明溯聞訊趕了出來的時候,實在無法與小孩計較,卻是生生地被搞得滿身狼狽,臭氣熏天。
然而,當曹操怒氣衝衝地將自己的不幸遭遇敘述了一遍,更是直接指責侯府之中這三個小孩實在沒有家教的時候,明溯卻是嫌惡地拿手扇了扇鼻間熏天的臭氣,淡淡地言了一句:“本侯還以爲甚麼大事呢。原來小曹同學先前已經裝鬼嚇了他們一遭了。”
“裝……鬼?”
“可不是麼!那小龐統自幼雙親早亡,隨同爺爺生活,小曹同學你竟然說昨晚見過……豈不是裝了一回鬼?”
“啊……”聞言,曹操頓時氣得肺都要炸了。敢情自己想佔回點便宜,結果又被對方算計了一回?
儘管心中不甘,可畢竟這一切都是自找的。沒辦法,當下,也顧不得再與明溯商議同行的事情,曹操便狼狽不堪地奔出了侯府,趕回去沐浴更衣。當然了,一路上相遇的行人無不側目掩鼻,紛紛議論曹大惡少這是招誰惹誰了,竟然弄得如同茅坑裡剛爬出來一般。
與三個娃兒鬥氣的結果便是,數日之後,諸人浩浩蕩蕩一同上路的時候,任是那最年幼的諸葛亮再是撩撥,曹操都是鐵青着張黑臉,鼻間一抹白斑憋得晶瑩透徹,卻再也不敢與他計較甚麼了。
當然了,好不容易纔找到這麼個任由欺負的“老實人”的三小卻是不肯罷休,嘰嘰喳喳地糾纏着曹操無奈之下,悶聲不響認下了三個大哥之後方纔放過了他,另找新鮮的遊戲去玩了。
至於明溯,自然對這一切視若未見。毫無疑問,這一切看似比較童趣,可畢竟也是歷史使然,儘管四人之間的爭鬥足足提前了十餘年,可從眼前的一幕,卻是讓明溯心中暗暗警醒:該相逢的總歸還是要相逢的,自己已經佔了先機,卻是不能懈怠,一定要好生守住基業,穩穩地經營妥當纔是。
見明溯望着車外發怔,體貼的劉瑩輕輕地將一件披風蓋了上來,幽幽地言道:“夫君可是還在怪妾身那不近人情的皇兄?”
“怪他做甚?”聞言,明溯也不回頭,只是納悶地問了一句。
“朧月妹子已有身孕,皇兄卻不放她隨行……”
也難怪劉瑩心中忐忑,畢竟先前明溯辭官之後,雖然劉宏答應了二老一起返鄉祭祖,卻是將大着肚子的朧月給扣了下來。在外人眼中,這可是劉宏拿了明溯的後裔在做人質了。
“呵呵……”明溯淡淡地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劉瑩的話,耳邊卻是迴旋起劉宏之前的那句話:“朕將妹子都抵押給了你,難道桑家主還會爲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