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鈞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明溯不清楚,可是現在明溯卻是覺得自己無地自容,若不是那洞穴下面着實太臭,恐怕此時明溯已經主動又鑽了回去了。
當着人家老頭子的面去調戲女兒,這種事情也只有自己才能做得出。弄清楚其中緣由之後,明溯心中好一陣內疚,話到嘴邊卻是發現此時說甚麼都顯得是那麼的無能爲力,只得長嘆一聲,長長的一揖到底,起身便轉過頭去,再也不去煩那馬鈞了。
到底是底層百姓出身,明溯顯得如此的知進退,倒是讓馬鈞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今天的事情,說到底馬鈞自己還是佔了很大的責任。
若不是他試驗機關時突然發動,那明溯也不會因而連長袍都撕裂了,而且後來除了被自己澆得一頭一臉的涼水之外,又被算計進了狗屎堆。
當然了,當時自己覺得這是個登徒子,心中惱怒他的無禮,所以出手微微懲罰了一番,可現在事情平息之後,馬鈞卻是突然反思道:似乎躲在花叢之後偷窺的是自家小女,這個很受刺史大人尊敬的少年先前可不清楚花叢之後竟然還藏了人在。
從這一點來,自己好像纔是真正無禮取鬧的一番。
人家說得一點都不錯,男女授受不親,自家女兒明知這少年在脫衣服,竟然也不知道迴避一下。不僅如此,你看就看了,竟然還在那邊說起了風涼話,想必只要血氣方剛的少年聽了那譏諷辱罵的話,心中都不會服氣的。
本來馬鈞還覺得自己佔了理,可靜下心來一想,卻是發現自己竟然純屬那完全無禮取鬧的一方。當然了,若是明溯時候一再糾纏着自己要討個公道,自己說不定還會胡攪蠻纏一番,可是……對方如此的識趣,恐怕此時刺史大人心中已經對自己印象極爲惡劣了吧。
馬鈞可不知道在郤儉眼中,他本來就是個死人。之前郤儉將他從匠作坊中延請過來時,馬鈞還覺得自己落入了朝廷大員的眼,姑且不談日後發展如何,至少這良好的開始等於成功的一半。所以,悶在宅院之中這段時日,馬鈞一直在潛心琢磨着一些小玩意,爭取將刺史大人交辦的任務辦得盡善盡美。
應該說,馬鈞對自己的技藝還是比較自得的,可他心中也清楚自己的缺點在哪裡。
不會說話這先天上已經失了一籌,可若是再不會做人,那麼就算別人再看重自己,最後亦是會因爲嫌惡自己的所作所爲對自己產生失望。
之所以選擇爲郤儉效力,馬鈞圖的也無非是能夠取得一官半職,甚至是一個掾屬的身份。沒辦法,光宗耀祖就全靠它了!
馬鈞這邊心中是矛盾交加,那郤儉同樣也是十分尷尬。
按照他的脾氣,馬鈞膽敢當着自己的面整出這麼多的幺蛾子,這不死也得活生生的剝下一層皮來。可馬鈞卻是明溯來之前點明瞭看重的人物,若是他手腳稍許重了一些,一個不慎給弄成了殘疾,恐怕最後明溯對的印象分可要大打折扣了。
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無奈之下,郤儉只得鐵青着臉,拿手指戳着馬鈞的腦門兒,可着勁兒痛罵得個狗血噴頭。
這一場罵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直到涼風西來,天色昏暗,郤儉自己亦是覺得口乾舌燥,話盡詞窮,這才慢慢的聲音小了下來。
也是先前馬鈞整得實在太不像話了,郤儉這也是第一次見到明溯得臉冷得足以掛上冰棱的模樣,所以在訓斥責怪馬鈞時一直沒有敢回頭。好不容易罵了這麼久,馬鈞覺得自己也算是盡了本職了,便一邊有氣無力的繼續數落着馬鈞,一邊稍許挪動了一下屁股,偷眼往後瞄了過去。
這一瞄,郤儉頓時整個人都蔫了——看那明溯四叉八仰的躺在湖石上面,胸口極有規律的一起一伏,很明顯,他早就找周公下棋去了。
敢情自己這是唱了半天的獨角戲撒?郤儉憤恨不已的瞪了馬鈞一眼,緊忙起身小心翼翼的行了上前,爲明溯拂去胸口的幾片飄落的花瓣。
“咦,怎麼停了?”就在郤儉手指觸及明溯胸前衣襟時,那本來還帶着微微鼾聲的明溯卻是突然睜開了眼睛,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一般吩咐道:“繼續……繼續罵。”
吩咐之後,明溯還低聲嘀咕了一聲:“這一覺睡得好香哦。還別說,這郤儉罵人的聲音倒是很催眠。”
聞言,那被明溯突然驚嚇了一跳的郤儉立馬躬下身來,諂笑着言道:“若是侯爺喜歡,下官日後便經常爲侯爺催眠。”
“你罵了這麼久,嘴裡沒有起泡麼?”明溯好笑的望了千依百順都過了頭的郤儉一眼,打趣道:“就算你願意罵,總不會有人願意天天捱罵吧。”
“沒事,就將這個老殺才帶了過去,只要侯爺想聽,下官罵上幾句便是。”在郤儉眼中,馬鈞再是能耐,又怎麼能比得上那白花花的銀子和黃燦燦的金子誘人。
當然了,此時郤儉已經對那些黃白之物暫時選擇性的失去了興趣。沒辦法,自家性命都快要不保了,若是不能將明溯這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給伺候好了,就算有再多的錢銀,那也得看有沒有小命去花撒。
平生第一次,郤儉算是弄清楚錢財乃是身外之物這句話的真實涵義。
“天天罵一個人不發膩麼?”望着那面若土色的馬鈞,明溯微微搖了搖頭,卻是淡淡的言道:“不過將此人暫且先帶在身邊聽用,倒也可以。”
“這個老殺才除了讓人生氣之外,又能派上甚麼用途呢?”很顯然,郤儉對馬鈞的價值並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浪費人才啊!技術人才在古代中國眼中匱乏,儘管如此,歷朝歷代也僅僅是將其作爲了娛樂權貴的一些奇巧技藝而已,說白了,在泱泱農業大國,民以食爲天,除了你做出來的東西能夠立馬體現出使用價值,比如說能吃,能穿……除此以外,便是你改良的紡織手段,提高了人工效率,或者說發明了翻鬥水車等等,對於統治階級而言,毫無價值可言。
沒辦法,這個時代不提倡薪酬。凡是能夠用人力去填補的技術差距,只要朝廷一紙命令下去,自有大把大把的徭役民夫整裝待發。
而且,這些民夫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先秦兩漢時期的民夫服徭役的時候必須自己準備食物,所以秦始皇修築長城時纔會有那麼高比例的民夫枉死在長城腳下。可以說,就連這最基本的開支都被省略掉了,換了你去當皇帝,自然也不會重視甚麼技術革新。
明溯心中暗自喟嘆一聲,也不與郤儉解釋,只是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主意已定:“正好我在城中沒有居所,住在州府也不方便,這個地方與州府相連,往來便捷,倒也適宜……沒甚麼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侯爺但管住下來便是。”明溯願意留在雒縣之中,對郤儉而言,無疑相當於多了一個護身符。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溯點了點頭,便饒有興趣的開始巡視起自己的新產業來。
左右無事,看明溯的樣子也不像要自己跟着。四下打量了一番已經被搗鼓得亂七八糟的院子,郤儉便換了副面孔轉向馬鈞喝道:“你這個老殺才還不趕緊將這些雜碎清理出去,還有……侯爺要居住在這裡,閒雜人等,比如你那礙眼的女兒甚麼的趕緊讓她們搬出去……”
郤儉這也是覺得馬鈞的女兒對明溯態度惡劣,先前已經觸惱了他,若是早晚相見,指不定還會冷眼冷語再說上點甚麼閒話,到時候誤了這老殺才一家性命是小事,弄得明溯不喜掉頭就離開雒縣那可就划不來了。
然而,明溯的態度已經註定了郤儉這番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了:“你在那便囉嗦甚麼?”
“下官准備讓無關的閒雜人等搬出去,免得擾了侯爺清閒。”
“不必了。”
“可是,先前……”郤儉本來想說那女子先前態度大不敬,可畢竟事情已經平息,就沒必要再去撩撥明溯了:“不若這樣,老殺才留下來,那女子先隨下官回府中居住。”
“德衡先生自然是要留下來的,我正好心中有些疑惑,準備向他請教請教。”明溯回頭看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花叢深處,淡淡的言道:“那女子伶牙俐齒,想必做事也蠻勤快的,就一併留下來伺候吧。”
“留下來……伺候?”
“嗯。”
“這……下官明白了!”也許是福至心靈,郤儉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明溯的意思,便諂笑着言道:“那女子下官也曾見過一回,雖然粗手大腳,可這身材倒也勉強說得過去,不若下官找幾個婆子過來,將其洗刷薰香,今晚就送入侯爺房中……”
我勒了個去,你這算是赤果果的拉皮條麼?聞言,姑且不談那旁邊馬鈞已是橫眉怒眼,便是明溯自己也覺得苦笑不得。
正當現場氣氛尷尬的時候,外面大街上卻是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喧譁,隱約之間一些吶喊聲依稀可辨:“綿竹叛變了,現在數萬兵馬已經殺奔雒縣,大傢伙快快逃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