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除了年齡稍許欠缺了一些之外,與先前三人相比,無論是履歷、威望,還是治軍、治政的才華,明溯都不逞多讓。
可是……若在場諸人記憶不錯的話,僅僅在半年之前,明溯可是因爲觸犯了劉宏,先是被劉宏軟禁在侯府,後來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情況,竟然讓他生生的從帝師王越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帝都洛陽,從此杳無聲息。
在這半年之間,明溯的名字在洛陽一直是個禁忌,即便是那恃寵而驕的張讓、趙忠二人都是三緘其口,似乎從來就不知道此人一般。不曾想,明溯的名字重現洛陽,竟然就在皇宮大內之中,而且竟然是從一手將其託了上天又反手將其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的劉宏口中說了出來。
“……諾!”聞言,張讓不禁眉角一樣,不過當他垂首望了望劉宏頹廢的神色時,卻是暗自喟嘆了一聲,便黯然應了下來。
書寫聖旨的事情自然有小黃門去代勞,就在劉宏閉門養神的時候,那侍立一旁的劉焉卻是悄悄上前,吶吶的言道:“微臣欲求交阯州牧一職,還望聖上應允。”
劉焉此時執掌宗室,在朝內也算是位高權重,秩比州牧、刺史。何況那交阯雖然名爲大州,實則南疆偏僻蠻荒之地,此時州牧士燮又正值年輕力壯之時,說甚麼這劉宏都沒有理由去撤掉他另外換人過去。
“皇叔此言何意?”儘管覺得劉焉的要求有些莫名其妙,可畢竟他的輩分大了自己一輩,劉宏心中再是不滿,這口氣卻還是和緩得很。
“世事艱難,微臣每每總覺得力不從心,所以……”劉焉心中的真實想法就是找個偏遠的地方避世而居,他本來就是個直性子,這劉宏問甚麼,他就索性實話實說的將內心想法表達了出來。
“哎……”一聽這話,劉宏頓時也無語了。現在不僅是外人覺得漢室天下風雨飄零,就連皇室宗親都有些不看好自己,開始各自尋找後路了,難不成那張舉、張純等人所言非虛,老天已經不再眷顧自己了麼?
劉宏只顧得在那邊嘆息,倒是急壞了好不容易纔鼓足勇氣的劉焉。
劉焉是個老實人,若不是仗着有漢室宗親的身份,恐怕早就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中給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所以此時他格外想要外放出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下來。
按理說,劉宏儘管沒有明確表示拒絕,至少也沒有表態,此時劉焉就應該識得臉色,先行告退,等以後有機會再來提提要求。可劉焉也是着實不想再在洛陽擔驚受怕了,此時好不容易話都說出口了,無論劉宏答應與否,都應該給個明確的答覆,也好讓他徹底的死了心不是。
就這樣,劉宏只顧着嘆息,劉焉滿面蒼白的躬身等在旁邊,二人僵持了半響之後,劉宏終於捱不過去了。
沒辦法,畢竟劉焉還是長輩,這麼多年來一直勤勤懇懇、鞠躬盡瘁,今天第一次提出個人想法就被自己無視的話,傳了出去,恐怕要被天下人恥笑。
想到這裡,劉宏心中蒼涼的又嘆了口氣,卻是虛弱的問那旁邊諸人道:“皇叔有意外放,不知天下諸州,還有哪裡空缺?”
聽這話音,劉宏似乎並不想將劉焉給派去交阯,可是……你這老兒有想法也早點提撒,現如今聖上都已經將那四個州都填滿了缺,你倒讓我們到哪裡再變個空位置出來給你?
就在張讓等人暗自腹誹的時候,先前那趕了進來稟告荊州噩耗的侍中董扶卻又行了上前,畢恭畢敬的言道:“稟聖上:益州牧劉雋,刺史郤儉皆貪殘放濫,取受狼籍,元元無聊,呼嗟充野,民不堪其賦斂煩擾,謠言遠聞。”
“既如此,着皇叔爲監軍使者,領益州牧,封陽城侯,此去益州赴任當收攝雋、儉等宵小之輩治罪,以示萬姓,勿令漏露,使癰疽決潰,爲國生梗。”劉宏也是徹底累了,就這麼憑藉着一面之詞,便將堂堂的兩大封疆大吏給打入了十八層地獄,順帶也滿足了一回劉焉避世的小心願。
對於益州,劉焉印象並不深刻,本來劉焉心中還有些不滿意,可天子無戲言,既然劉宏已經宣佈了,那麼自己心中再有想法,都只得去益州赴任了。
當下,劉焉蔫蔫然垂首拜謝過劉宏,便躬身退了出去。還沒等他走下臺階,那董扶已經追了出來,喊住劉焉神秘兮兮的言道:“恭喜陽城侯,如今帝都亂象叢生,那益州分野卻隱約透露着一絲天子之氣……小的以後還望陽城侯多多照拂纔是!”
劉焉本來還有些想法,可一聽董扶這話,頓時心中狂喜,當下便投桃報李,好生的謝過了董扶的相助之恩,同時隱約的承諾了一些例如日後董扶在帝都混不下去了,可以直接趕去益州與自己會和,定然不會虧待了他之類的話。
明溯得知這一情況的時候,劉焉已經受命出了帝都洛陽,卻是因爲荊、益之間的那條必經之道被山洪沖斷,一時半會無法繼續前行,只得暫且向劉表借住了荊州東界,就這麼安心先住了下來。
話說明溯本來也不是很關心洛陽的事情,不過卻是由於劉宏福至心靈之下猜測到了暗中佔領涼州的那個隱藏勢力的背後有自己的主使,正好又拿董卓沒有辦法,便“好心”授予了自己一個涼州刺史的職位,將自己給推到了明處。
當然了,那道聖旨已經傳到了涼州,自有石韜等人負責接旨便宜行事,現如今,明溯卻是高坐於益州刺史郤儉的前面,旁邊小心陪着笑臉的除了郤儉,還有一個益州的重量級人物,州牧劉雋。
東漢末期各州主事的官吏任命十分混亂,經常會發生州牧與刺史並存,職責交叉無法理順隸屬關係,或者前任尚未離職,後任就已經到了路上的情況。當然了,對於益州而言,這也不是甚麼特例,反正郤儉與劉雋狼狽爲奸,一起將那地皮颳起了三尺,倒也不會因爲職責不清產生甚麼分贓不均的矛盾來。
此時,二人最爲擔心的還是那暫時居住在荊州的劉焉。
也是二人命不該絕,若不是山洪暴發,恐怕此時劉焉早已星夜兼程,趕到了益州任上。不過,現在情況就不同了。
儘管劉宏一再交代要保密,可皇宮大內的耳目那麼多,劉雋、郤儉也不是善良之輩,這宮中早就收買了一定的親信之人。於是,陰差陽錯的是,那邊劉焉好整以暇的在荊州等待那召集來的徭役慢慢的拓通道路,這邊二人卻已經搶先一步收到了密報……更爲巧合的是,就在二人六神無主的時候,明溯正好趕到了雒縣。
這下,郤儉可謂是大喜過望。
明溯是甚麼人物,劉雋不瞭解,可早就與其屬下全方位展開合作的郤儉卻是心知肚明。
儘管不清楚這個非常時期明溯爲何會輕車簡行,趕到了自己的治地,可郤儉卻是知道自己的救星到了。
與劉焉身負秘密使命的消息一起傳到益州的還有其餘四州的人事任命。或許是覺得明溯能夠擔任涼州刺史有些匪夷所思,那暗中報信的小黃門在書信中詳盡的介紹了去年,也就是中平三年秋在帝都之中發生的一系列故事。
故事的主角自然只有一個。直到聖旨傳出洛陽,整個帝都的人都無法想通明溯爲何會東山再起,再一次得到了劉宏的青睞,除了皇宮大內的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
這個男人自然就是作出決定的劉宏,那兩個女人正是身份尊崇的董太后、何皇后二人。
密信之中記載了一件隱秘之事:當晚,董太后趕去探望劉宏,問及爲何會任命明溯爲涼州刺史,劉宏答道:“明溯者,國士也,無論其身處何方,朕需要的不過是借他的名鎮壓住涼州宵小之輩矣。”然而,當董太后走後,何皇后趕到時,劉宏卻是換了另外一個說法:“少傅天縱奇才,國之棟樑,屢屢蒙冤仍不失赤誠,然此去如龍潛深淵。朕往往念及前塵往事,心中甚愧,只得藉此機會表示一二也!”
如果說劉宏先前的話只不過是爲了敷衍董太后,避免那董卓受了刺激,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那麼接下來對何皇后的一番話就完全是肺腑之言了。
古漢語的文字藝術之美堪稱世界之最,儘管沒有現身說法,可那小黃門僅僅憑藉着書信中的描述,就將當時的情形以及對劉宏心意的揣測、朝中勢力的爭奪等等刻畫得栩栩如生。
本來也不過就是當做趣事兒說了出來,不曾想郤儉頓時就起了心思。
俗話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劉雋、郤儉二人不敢違逆劉宏的意旨,可有一個人敢吶!
只要明溯在這件事情上插了手,就算是那劉焉親自到此,恐怕都不能拿二人怎麼樣。當然了,劉雋、郤儉二人也沒有奢望到還能夠保住職務,對於他們而言,此時能夠有命活下來,哪怕是進貢掉一些搜刮的錢銀,這個生意也是值得去做的。
然而,明溯一句話卻是令二人喜憂參半,如坐鍼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