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對於明溯這個卸任“老領導”的到訪,常山國決策層還是意見不一的。
最有牴觸情緒的自然便是名義上的太上皇常山王了。不用多想,大家也都知道他心中打的甚麼小九九。
從血緣上來說,明溯不過是長公主的夫婿,屬於典型的“外人”,至於常山王,則是老劉家根正苗紅的嫡系傳承。
從關係上來講,充其量明溯只能算是劉宏的妹婿,與劉宏是同一輩的人物,而現在已經六十餘歲的常山王論起輩分,劉宏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爺爺。當然了,二人真見了面,誰喊誰還說不定了,不過畢竟人家的輩分擺在這裡。
從身份來比較,常山王雖然是個閒散的封號,可畢竟也是個能夠封王的主兒,不談說祖輩的榮耀,就是現在自己與明溯那個侯爺相比起來,心理優勢還是超出不是一點的。
更主要的一點,常山王心中委實有些看不起明溯。倒不是因爲其他的緣故,而是這小子竟然出身於商賈。但凡清楚明溯發家史的人都知道,原先明溯不過是一個小小假亭長,後來還是因爲搗鼓出一個胡商客棧之後才進入劉宏的視野範圍,從此一舉飛上高枝。
在兩漢時期,商賈的身份地位總是有些尷尬的,雖然說他們佔據了巨大多數的國家經濟命脈,享受着無數的奢華待遇,可出身這一項先天不足卻是牢牢地將他們打壓在了社會底層。
“不過是些奴役之人,竟然還要本王親自出去迎接。”見堂中討論得激烈,常山王不由地暗暗嘀咕了一聲。
聞言,坐在一旁的國相心中頓時十分懊喪,早知道這個徒有虛名的主子如此的不識時務,自己怎麼也不該將他請了過去參與商議。
其實,像迎接明溯這種大事,通常也只要國相、國尉兩大巨頭商議一番便能夠直接定了下來。奈何當時國相一念之差,準備傾盡全國之力,給明溯留一下個好印象,這纔將常山王給請了過來。
倒不曾想,自己的一番心思遇上了這個老頑固,最終竟然是這個結果。心中有些不悅的國相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國尉。
那國尉畢竟掌管的是一**權,在這種亂象呈現的時代,誰手上有兵,自然說話的底氣就足得很。
見國相將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己,國尉微微咳嗽一聲,便站了起來,大義凌然地言道:“還請王爺慎言,免得爲常山的百姓招來無妄之災。”
“怎麼了,難道他血屠軍還敢公然殺入本王治下不成?”這話一聽到耳中,常山王頓時就覺得渾身的不自在。
本來勉強過來參加這次商議,他心中就十分的不爽快,現在國尉竟然當衆指責,自然直接就頂了回去。
“血屠軍會不會殺過來,下官並不清楚,不過都通侯可是太尉出身,身兼太子少傅,現在王爺隨意地詆譭其爲奴役,恐怕此言傳入帝都,聖上亦是不會太開心的吧。”國尉將自己的理由很充分的擺了出來。
他這個話倒不是說常山王不如一個侯爺尊貴,而是提醒其打狗還要看主人面,不要因小失大,得罪了明溯背後的劉宏。
“那還不是老劉家的奴役?”常山王不知死活地爭辯了一句。
“皇室家事,下官無法干預,不過王爺說話之前最好先考慮清楚後果!”說這話的時候,國尉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在下面轉了一圈。
恐怕那常山王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今天的商議卻並非只有常山國大小官員在場。其實,此時安然端坐在副座之中的,還有一個陌生的面孔。
此人的身份只有會議的召集人國相與國尉二人清楚。
話說那明溯雖然不是很想驚擾地方,可畢竟自己的屬下身體尚未痊癒,現在恰好路過一國治所,這裡面居住的醫生水平自然要遠遠高於等閒邊境小縣。
所以,還沒到城外,明溯便命了典韋飛馬趕去城中,通報了自己即將到達元氏的消息,同時要求城中將名醫先請到官亭,以免延誤了他的工夫。
這些小事,自然無須商議,國相見到典韋之後,便緊忙安排下面的掾屬準備去了。至於現在,主要還是針對明溯駕臨一事,商議一個完善的高標準接待方案。
說白了,這就像那後世的黨政聯席會議,雖然邀請了人大、政協主要領導參加,不過也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不曾想,這常山王倒真當起自己是個人物丁兒,端坐高位,隨意地發起了牢騷起來。
典韋長居後山山谷之中,對於些許吃住,本來就不是十分計較,奈何人家一片殷勤,便勉強陪了過去,一同聽聽意見。
本來,這也是國相、國尉二人想趁這個機會,嚮明溯示上一番好,不曾想將典韋這個特邀嘉賓請了過來,卻是聽到了一堆牢騷話。
還沒等常山王繼續發表自己的“高見”,那坐在旁邊的典韋心中已經惱怒到了極點。原本他也無所謂甚麼迎接不迎接的,像這種形式主義,自己也不能因爲對方出城十里相迎,就多長了幾斤肉,當然了,也不可能因爲對方沒有出城迎接,這身上就要掉下一塊肉來。
道理雖然是這樣說,可畢竟現在自己就坐在這裡,代表的更是都通侯爺的顏面,所以那典韋聽了幾句話,越聽越不是滋味之後,便驟然站了起來,蹬蹬蹬幾步便衝了上去,一把揪住那猶自在搖頭晃腦的常山王,提離了地面,咬牙切齒地言道:“老匹夫,有種你再說一次!”
常山國地處冀州西北,本來就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加上這常山王又是世襲罔替,平素大家也都要給上幾分面子。
見下面一個貌不出衆的粗魯漢子竟然敢對自己無禮,那常山王雖然心中忐忑,卻還是色厲內荏地喝斥道:“來人吶,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惡徒拿下。”
旁邊幾名將領聞言本來還準備站起身來,坐在上首的國尉卻是悄悄伸了一隻手出來,微微地晃動了幾下。接下來,那常山王便驚恐地發現,雖然自己喊得很高,堂中諸人卻似乎是剎那間都耳朵背氣了一般,神態正常一點還在目瞪口呆,至於那旁邊的國相、國尉二人卻是充耳不聞,顧自開始小聲商議了起來。
也是這常山王平素自我感覺特別良好了一些,覺得在這片封地上,自己也就相當於個土皇帝,不提跺跺腳就會地震,至少也應該無人敢於冒犯的。此時,見堂中無人理睬,那常山王將心一橫,便掙扎地探手去摸腰間的佩劍。
這等小孩子的玩意在典韋面前自然無法得逞。就在那常山王胡亂蹬動手腳,快要抓到劍柄的時候,典韋卻是擡膝一頂,隨着大手張大,那身形臃腫的常山王已經撞破了憑几後面的欄杆,徑自飛落進了堂後。
也不知道這大堂後面佈置的是甚麼景色,反正等那常山王哼哼唧唧,艱難地從後面挪了回來的時候,一身衣袍已經盡數溼漉漉的,就像剛從水中爬出來一般。
見狀,那國相強自忍住心中的笑意,努力扳着面孔,將典韋的身份介紹了一番:“這位便是侯爺身邊的親衛統領典大人。”
聞言,那些先前還有些想法的官吏頓時便齊齊的在心中暗罵了一聲老狐狸:難怪先前你們說話如此的傾向分明,原來堂中竟然坐了個都通侯的人,幸好我們謹慎,沒有隨意發言,若是不然,恐怕此時丟面子的就該是自己了。
眼看諸人幸災樂禍的目光,那常山王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之後,便忿忿地言道:“本王……”
說才說了半句,諸人只聽到一陣金鐵撞擊,接下來寒光幽幽的兩支短戟已經架上了常山王的脖頸。
“老匹夫再敢亂放個屁,老子當場就將你給騸了……你信不信?”殺朝廷封王,爲明溯取禍的事情,典韋還是不會做的。不過騸個把人,這等小事,想必就算是做下來,也沒人能拿自己怎麼樣。
到底是明溯帶出來的嫡系,就連膽氣都是和他一般的率意妄爲。
見對方一言不合,直接動了真格,那常山王自然也只得選擇了暫時服軟。儘管心中暗暗罵了無數聲莽夫,可這面上卻是努力堆出一份諂媚的笑容,聲音軟得連自己的骨頭都快要酥了的言道:“本王不知道是侯爺貴屬駕到,未曾遠迎,還望那個……恕罪。”
“早這麼說不就得了?”典韋不屑地哼了一聲,將雙戟插回腰間,冷冷地回身坐了下去。
連常山王都吃了個明虧,剩下那些官吏之中,即便是個別心中有些想法的,此時也只能憋在腦中了。
明溯進城的時候,裡面已經簇擁了無數的百姓,也不知道這些地方官兒究竟是如何想的,雖然百米的紅毯沒有鋪上,可不知道他們竟然能耐很大,短短的時間內便運來了大批的黃土,將街面上的坑坑窪窪之處都填充得平整異常。
至於那些臨時被驅逐了出來的百姓,一見到那由滿面諂笑的常山王陪伴着的少年氣勢軒昂地踏進城門,頓時便齊齊地拜倒在地,口中高聲吶喊道:“小民迎接侯爺大駕!”
我勒了個去,原來這古代的形式主義和造勢效果比後世玩得還要過火,看來咱中華民族還是有着優良傳統的。明溯心中感慨了一聲,卻是回頭對那正滿面期盼的國相、國尉二人點了點頭,表示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