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傅巽如此的想將面前的一切都夷爲平地。
按理說,自己好歹也是本郡的第一長官,小小的一座宛陵城,可以說是都託庇於自己的保護之下。然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擠進瘋狂的人羣之中的傅巽卻是很悲哀的發現:自己被周圍簇擁的這些百姓給徹底的無視了。
二喬到底是何方神聖,傅巽不清楚。畢竟他原來一直在帝都任職,就算是與宛陵這座城池結緣,也是源於劉表的一次戰略性轉移——直到現在,傅巽都不認爲黃祖那場戰役算是潰敗。
傅巽算是一個勤政的官兒,這一點從周邊是不是暗自嘀咕的聲音中間不難發現:“太守大人也親自過來看二喬啊。”
“太守大人不是早已有妻室了麼?”
“何止是有妻室,恐怕孫子都可以提油壺了吧。”
“那他爲何也過來湊這個熱鬧?”
“你不知道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守大人是讀書人,這些讀書人書讀得越多,這思想根處就越是y蕩……”
“哦,原來如此!”
“爲老不尊!”
“嘻嘻……”
還沒等擠到明溯的腳下,傅巽的臉色早已是鐵青一片。周邊的議論雖然小聲,可架不住人擠人,約莫等於就在自己的耳邊明嘲暗諷,就算是拿棉花球塞住耳朵亦是無濟於事的。
聽到最後,傅巽實在忍受不住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了,反正越往前就越是難擠,傅巽索性站在原地,高聲的對那先前笑話自己“爲老不尊”的百姓反駁道:“本尊是爲老不尊,看你鬍子眉毛都白了,怎麼也過來湊這個熱鬧的呢?”
“子曰:食之性也。難道大人沒聽說過麼?”
“本尊自然聽過,不過……”
“都是一路貨色,何必大兄笑話二兄呢。”還沒等傅巽組織好語言,那百姓卻是意會的一笑,輕輕言道:“反正看一眼也不會少了肉去,大人且在這裡看便是,老朽身材矮小,就先轉個開闊所在去了。”
說完,那百姓不屑的擺了擺衣袖,頓時旁邊一堆人緊接心領神會的擠進了人羣,再也不分彼此。
“你——給本尊回來把話說個清楚……”傅巽本來還覺得自己找了個笨拙的,不想這些鄉野百姓儘管文學造詣比不上自己,可是這嘴尖牙利的罵街功夫卻是足足能夠將自己甩出幾條街去。
本來想撈回點面子的,結果一不小心又被諷刺了一回。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半響之後方纔回過神來的傅巽緊忙四下裡打探,想把那先前與自己辯論的年邁百姓給揪了出來。然而,迴應他卻是一陣轟然大笑聲和無數漠視的目光。
當然了,這還不是讓傅巽徹底抓狂的時候。畢竟也是飽讀詩書的士子,傅巽自然不可能因爲一時想不開真的去與人罵街。畢竟現在自己已經擠了進來,眼看臺階就是面前七八步遠,只要再上前幾步,進入那甚麼燒烤的店肆,到時候也就是坐在其中臨窗看着外面,就當這些礙眼的閒人是一道熙熙攘攘的風景吧。
傅巽可不像明溯,土生土長的東漢人可不知道後世還有一個阿q。不過儘管不清楚阿q這個角色,傅巽還是迅速擺正了心態,黑沉着張臉艱難的往裡面擠了過去。
“後面排隊去排隊去!”那臺階前面卻是沒有下面這麼擠,一名黑乎乎的大胖子正攔在上面,一個一個收着份子錢。當然了,對外宣傳的口徑卻是叫門票——一種據說是自家那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主公發明的新式名稱。
“本尊是……”
“老子管你是誰,先把門票買了再去旁邊排隊去。”
“本尊……”
“你這人膩歪不膩歪啊,這麼多人等着交錢,就你插隊跑到最前面還這麼煩人!”
聞言,臺階下面頓時傳來一陣鬨笑聲:“小黑哥,將他給扔了出去。”
“別介啊,這人剛纔擠得我險些摔倒,總該給點賠償不是?!”
“算了吧,就你那一陣風都能颳走的身板兒,老子打個噴嚏都能飛過三條街。”
“小黑哥說得極是……可是此人不懂規矩,小黑哥總得一碗水端平了吧,不然大家的面子也不好看,不是?”
“這樣吧,看你老小子猴急猴急色眯眯的模樣,老子今天就開個先例——先繳五十金,你就可以進去了。”
“五十金,足夠尋常百姓人家生活十數年了撒。”聞言,傅巽頓時怔住了。姑且不論自己在這宛陵之中身上不可能攜帶這麼多的錢銀,就算是帶了,也沒有必要跑過來當這個冤大頭撒。
“賤人就是矯情,以爲讀了兩天書識得幾個狗腳爪就飄起來了……啊,你在上面做甚麼,趕緊給老子下來!”那黑乎乎的大胖子才教訓了傅巽半句,習慣性兩眼往天上一橫,整個人頓時都傻了:竟然還有逃票逃到天上去的。後面的那句話卻是對着正浮在諸人頭頂,慢條斯理的看着熱鬧的明溯喊的。
明溯是在看熱鬧,不過不是在看這賣票的黑胖子。區區一個胖子,就算長得黑點,那有甚麼好稀罕的。
說實在的,自從浮了起來之後,明溯的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車廂的簾子。看來,今天這場鬧劇的組織者十分了解人的心理,若是那兩名女子就這麼大大方方的站在臺上,就算是傾城傾國,恐怕也不會有如此多的人跑過來觀望。
可是,就這麼似掩非掩,似露非露的模樣,卻是最容易吊起人的胃口。
其他人爲何趕了過來,明溯不清楚。不過自己同樣對那車廂中的女子極爲好奇,這一點明溯卻是無可否認,當然了,他也不需要否認,因爲這一刻,他的目光如炬,就差沒聚焦成火星,將那礙事的簾子給燒開一道口子了。
正看得心中似乎有一萬隻螞蟻撓來撓去時,明溯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暴喝,頓時將先前所沉浸的美景給破壞得無疑。
不過,明溯卻是沒有因此對那黑胖子起了惱怒之心。
“那胖子是在喊我麼?”低頭望了一眼,明溯聲音不高,卻是極爲清晰的傳入了諸人耳中。
其實,這個時候,明溯心中正在暗叫僥倖。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不是鬼上身了,就這麼區區兩名女子,一道簾子,竟然險些將自己的魂全部勾入了其中。
好在這是在宛陵城中,若是此時旁邊有人心存不軌,趁自己失神之際數架強弩齊射,恐怕今日自己就要大意失荊州,栽在這小小的宛陵城中了。
暗自凝神觀察了一下車廂位置之後,明溯眼角之中突然傳入一道似笑非笑的戲謔目光——不對,這女子會媚術!
想到這裡,明溯不由的縮了縮脖子,身形慢慢的便降低了下去。然而,還沒等他腳落到實處,卻是被人當面一把揪住胸前衣襟,轉瞬一個鉢盂大小的拳頭便伸到面前,到了鼻樑處卻是突然五指一張:“拿來!”
“甚麼拿來?”
“門票。”
“門票?”疑惑的望了一下對方,覺得這個詞兒從一個粗俗的黑大漢口中說出來實在讓人有些是在收保護費的感覺,明溯微微搖了一下頭,坦白的承認道:“我沒買過門票。”
“沒買門票跑上面看甚麼看?”也許是覺得就在自家門口,而且對方也不再裝神弄鬼的在天上飄了,那黑胖子膽氣一狀,便氣勢洶洶的喝道:“門票百錢,因爲你逃票,加罰十倍……一、二、三、四……”
“你是在計算麼?”
“少廢話。剛纔數到哪裡的咧?一、二、三……”
“不用數了,總共是一千一百大錢。”既然對方有這個規矩,自己看也看了,總歸沒必要去爲這點小事暴露了身份。隨意的從袖裡掏了一錠銀子出來,看也不看拋了出去之後,明溯便施施然往臺階上面行了過去。
拿手指捻了一下銀子的成色,那黑胖子狐疑的望了望明溯,暗自嘀咕道:“是一千一百錢麼,他不會是在蒙老子吧……不過就算是蒙,這錠銀子也足夠買上幾十張門票了。算了,老子大人有大量,看在這小子還算識相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那邊明溯顧自上了臺階,傅巽頓時就急了。無奈黑胖子正堵在自己面前,傅巽想也不想的就伸手去推他,手才伸了一半卻是陡然被一隻突兀在胸前出現的毛茸茸的胳膊給一肘打了下去:“你那五十金呢?”
“甚麼五十金啊?”
“門票!”
“可是,先前侯……那人不是隻有百錢嗎?”
聞言,黑胖子頓時就急了:難不成老子還會告訴你當時因爲那小子會飛,老子一時膽怯就報出了實價?
“他是他,你是你——少跟老子廢話,今天不拿出五十金來,老子讓你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本尊……”
“尊你姥姥的尊,找抽是吧?”
到了這個份上,說話都說不清楚,傅巽也不至於當面吃虧,便緊忙將身子縮了縮,小心的言道:“其實我與先前那人是一路的。”
“一路的?”
“對呀。”
“那他怎麼沒等等你的?”
“這個……”傅巽哪知道明溯因爲先前被車廂中女子險些便挑逗得六神無主,心中正自暗惱自己的定力不夠,哪裡有閒空再來管前面還有哪些人在排隊撒。
“又想蒙人不是?”
“不是……”
“找抽不是?”
“不是……”
“那還不快掏錢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