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這第二樽敬皇甫將軍。”給劉宏戴了個高帽子後,明溯又舉起了酒樽。
“下官謝過侯爺。”皇甫嵩也不是個扭扭妮妮的人,見明溯敬酒,道謝之後卻是補充了一句:“若論冀州平叛第一功臣,當屬盧大人,其次便是侯爺……至於下官,也不過是拾了二位大人一個牙惠而已。”
“皇甫將軍過謙了。”明溯待對方喝完之後,方纔由衷地讚了一聲:“皇甫將軍居功不傲,本侯甚爲賞識。至於那首功、次功甚麼的,本侯倒是覺得惟有盧大人當之無愧,至於我等,不過都是打打邊鼓而已。”
“侯爺睿智,下官佩服。”見明溯同意自己的觀點,皇甫嵩自然是覺得找到了共同語言。
先前這番話,皇甫嵩已經說過一回了,本來劉宏心中就有些想法,此時見明溯故事重提,便眉毛一挑,準備問上一問,不想這時明溯卻是眼疾手快地又斟滿了酒水,回身對着殿中團團一揖道:“本侯自打來到帝都之後,蒙聖上隆恩和諸位大人擡舉,雖然沒有甚麼成就,卻是竊居了高位。這一樽代表本侯的謝意!”
說完,明溯便又是滿飲而下。
不管怎麼說,明溯的身份地位畢竟擺在這裡,既然他都喝了,那麼大家自然不能不給面子。
然而,令諸人驚愕的是,明溯卻是並不坐下,顧自又倒上了一樽,擡手繼續言道:“本侯年少無知,做出了諸多荒唐的事情,亦是讓諸位大人困惑見笑了……這一樽,本侯略表歉意!”
話一說完,明溯也不待那些面色複雜的諸人表示,攏袖又喝了下去。
“這最後一樽,本侯還是敬諸位大人。謝意表達了,歉意也表達了,這一樽卻是要與諸位辭行……從此恩怨兩消,就此別過!”
雖然明溯依然先喝了下去,可那殿中諸人一聽這話有些沒頭沒尾,卻是突然面色大變,一個個端着酒樽,疑惑萬分地轉頭去看那上首的劉宏。
這個時候,便是劉宏酒多了之後反應再是遲鈍,也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辭行……好好的爲甚麼要辭行?而且,聽明溯這個意思,倒似乎有些交代後事的意味在裡面。
“愛卿何出此言?”儘管有些話劉宏覺得可能私底下去問更爲妥當,可此時明溯已經喝了下去,其餘諸人卻都端着酒樽,不尷不尬地站在殿下,傻乎乎地在等着自己表態,形勢如此微妙,劉宏也不得不去追問上一句究竟撒。
“微臣自上次受傷以後,雖然外表看似痊癒了,可稍一動作,便覺得目眩眼花,腳步輕浮。還望聖上允了微臣退位讓賢,告病還鄉,將養身體,頤守晚年。”早就預備了理由的明溯見劉宏發問,便微微躬下身,神情懇切地言道。
“愛卿身體不佳,可以暫且休養些時日,這朝中職務卻是不要辭去的撒。”很顯然,劉宏也沒想到凡事都會與自己提前商議的明溯竟然突如其來地鬧出了這一出,猝手不及之下,便吶吶地挽留了起來。
“微臣去意已決,還望聖上體諒。”來回拉鋸了七八回之後,明溯卻還是反覆堅持着自己的主張。
見實在沒辦法說服明溯,此時其他人又一個個地看着,劉宏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先讓個步,便也舉起酒樽言道:“仁義侯屢次爲了朝廷受傷,朕心中也過意不去。朕與諸位愛卿共同敬仁義侯一樽,聊表體恤之心。”
這端着酒樽的日子也着實太累了……現如今,終於可以坐下來了。既然劉宏都帶頭喝了,衆人也便鬆了口氣,紛紛將酒喝了下去,坐回了座位。
喝完酒之後,劉宏卻是一邊招呼明溯到身邊陪座,一邊朗聲言道:“朕也知道愛卿懶散慣了,這早朝一事,愛卿就不一定要參與了,但是告病一事,卻是萬萬不可再提!”
話說到這裡時,明溯已經移座到了劉宏的身邊。見明溯猶自搖頭,劉宏便屏退了左右,低聲地問道:“到底出了甚麼狀況?”
“沒甚麼事情啊。”明溯納悶地應了一聲。
“沒事你跟朕玩甚麼罷官?”
“不是……確實我身體感覺不如從前了,尤其這頭……”
“少來!別人不知道,朕可是很清楚你的情況的。”
“只是感覺有些累。”
“朕可以爲你減負……”
“那就讓我當個逍遙侯爺吧。”
“休想!”
“我的好聖上,你就將我當個屁,隨意地放了吧。”
“不放!”
“總不能綁了我做事吧。”
“朕無須你做事了,只要你呆在那個位置上就行。”
“說來說去,聖上還是要我當擋箭牌。”
“你是朕的妹婿,這些事情你不去做誰去?”
“可是,我得罪人太多了……聖上即便是不爲我考慮,也要爲瑩兒考慮吧。”
“有朕在後面撐着,你怕甚麼?”
“怕就怕聖上不在位了……啊,微臣失口,還望聖上恕罪!”
“你……”話說到這裡,劉宏再是腦子不轉,也知道明溯在顧忌甚麼了。
毫無疑問,爲了自己與其某些暗地裡的計謀,現在明溯可謂是得罪了滿朝文武。當然了,現如今只要自己在位一天,自然能夠保他一天平安,可正如他所言:若是自己不在了呢?
從去年以來,劉宏便覺得自己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雖然說每次上朝,階下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可那畢竟是當不得真的。
現在明溯連這話都說出來了,可見在別人眼中,自己的身體委實是不成了。想到這裡,劉宏心中便是一陣莫名的悲哀。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想當個好皇帝。然而,畢竟大漢積苛久深,任憑自己再是勤勉,最終也只能勉強糊個現狀而已。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撒!
那些殿中的大臣見二人嘀咕不休,正心中暗自忐忑,猜測不已時,卻是發現二人突然停下了說話,尤其是那劉宏,黯然沉默半響之後,更是極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當下,一個個心中惶然,便齊齊地站了起來,滿面疑惑、擔憂的模樣。
“朕無大礙。”劉宏連續咳嗽了數十下,胸中那口悶氣方纔稍稍消散了一些,便低頭擡頭搖了搖,消沉地言道:“朕只是爲朝廷失去一大才惋惜。”
“聖上慎言……微臣還是大漢的子民!”劉宏那話說的如同生離死別一般,便是明溯鐵了心要走,現在也不得不趕緊上前請了聲罪。
“這個朕知道,愛卿還是真心向朕的……哎。”劉宏長嘆了口氣後,鬱悶地言道:“奈何太子尚且年幼……”
“聖上放心。雖微臣身處江湖,這太子少傅的身份卻是不敢忘卻的。”明溯想了想,卻是低聲正色補充了一句:“明溯對聖上起誓,若是將來有人膽敢以僕欺主,我必定傾盡所有力量,力保太子順利就位。”
“如此……朕便放心了。”劉宏擡眼,定定地望了明溯半響,方纔低聲回了一句,卻是突然將聲音擡高了七八度,朗聲吩咐道:“傳朕旨意!”
聞言,殿中頓時又伏倒了一片。
“太子少傅明溯,功於朝廷,意于山澤,改封都通侯,食祿平原縣,世襲罔替……準其辭去太尉一職,帝都保留侯府,輔佐太子……”劉宏着實說了一大堆,然而明溯除了知道那個太子少傅的職務依然保留之外,自己便是換了個名稱。
都通侯到底是個甚麼爵位,明溯並不清楚,可能夠食一縣,不用說,在自己所知道的朝中權貴之中,也只有張讓、趙忠、何進三人能夠達到這個檔次了。
看來,這次因爲自己辭去三公之一,太尉的職務,這劉宏也算是下了血本,好生地補償了一番自己了。太尉雖然尊貴,可畢竟不是爵位,別的不看,就看那楊賜等人,輪番在位置上轉悠,劉宏手上都不知道換了多少人了。
不過,感激歸感激,無非不過是食一縣而已,一聽那名字就覺得不如甚麼州牧、太守來得神氣,明溯便也就當衆應了旨意,又淡淡然落回座中。
見明溯猶自寵辱不驚地微微躬身,道了個謝,那劉宏心中頓時明白了自己一番苦心似乎被當了驢肝肺,便不禁低聲笑罵了一句,將封侯的規矩解釋了一遭,明溯方纔明白高祖皇帝以二十等爵賞有功者,其最高者爲徹侯。後因避武帝諱,方改爲通侯。自己先前一聽說食祿平原縣,心中覺得不過如此,其實倒真是冤枉劉宏了:這爵位食邑小者鄉亭,最大的也不過就是一縣而已。若劉宏封明溯食郡,那就是宗室子弟封王纔有的待遇了。
這一場慶功酒,發生的事情太多,除了皇甫嵩同樣被封爲都鄉侯、朱儁被封爲都亭侯之外,最讓人大跌眼球的卻不是明溯的執意辭職。
劉宏與明溯一番溝通之後,卻是響應了那皇甫嵩的請求,免去了盧植的罪名,然而,數月之後,依然讓朝中諸人提起明溯便爲之色變的是:本來盧植領北中郎將之前不過一尚書,這次能夠免去罪行,已經是劉宏聖心大悅,給了莫大的面子,不想那劉宏一聽明溯的推薦之後,竟然直接又召了盧植入朝爲官。
當然了,若只是保得盧植東山再起,倒也不能令羣臣爲之色變。問題的關鍵是,那盧植此番重新入朝,卻不再是尚書的身份,當然了,也不可能是北中郎將那軍中的職務,最後劉宏給盧植的官職很簡單——正是明溯剛剛辭去的衛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