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前面幾天廝殺太過慘烈,這一天突然悠閒了下來,卻是有許多士卒覺得很不適應。
就在距離那秋林峪不足半日行程的地方,明溯找了一處依山伴水之地,臨時紮下了營地,分出兩什人馬出去巡防,其餘人卻是全數趕了過去歇息。
這一夜許多人都失眠了,可賊人也不知道是吸取了那雨夜的教訓,還是沒能及時圍攏過來,反正一直到鳥兒在頭頂的樹枝上歡蹦跳躍時,不消說人影,就連只山貓野獸的影子都沒見到。
既然無人過來打擾,明溯也不是個找虐受的主兒,自然不會懷念那些死纏爛打的賊人。雖然說無人搭理,就這麼自己趕路也實在無聊,可卻也不可能拿着手下的性命去祈求賊人過來襲擊。
走在幽深寂靜的林中,一種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感覺才涌上心頭,突然從旁邊林中躥出了一名鬍鬚滿面,身材魁梧的漢子。
那漢子手中提着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一見明溯等人還在繼續前行,便單手前戳,大聲地吆喝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所有值錢的傢伙,再給爺挑兩匹腳力好的馬兒,否則的話……”
來到這個時代,明溯還是第一次遇到剪徑的賊人,而且還是這麼一個長得像李逵一般的秀逗人物。當然了,此人雖然身板兒彪悍,卻是沒有李逵那麼威風凜凜,畢竟也就是把菜刀,若是換成兩把板斧,估摸着還能有七八分相似。
心中有些好笑,明溯便伸手止住了躍躍欲試的手下,將坐下戰馬一拍,慢慢地往前度了幾步,好言好語地問道:“你是不是忘詞了?”
一聽這話,那人立馬就癡癡地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地撓了一把脖頸,吶吶地言道:“頭領教的這詞兒確實太長了,我都背了半夜了,還是記不全。”
“是不是牙縫裡膽敢迸出了一個不字,爺可是管殺不管埋的?”明溯卻是顯得極爲的耐心。
“雖然有些不同,可卻是比頭領教的好記。”那漢子低聲唸叨了幾下之後,便不由的眉開目笑道:“你這小子如此上道,爺倒真的不好意思爲難你了……得了,就看在你爲我補詞兒的份上,馬就不用留了,其他值錢的傢伙事都留下來吧。”
“我們還真沒甚麼值錢的東西。”明溯微微一笑,卻是將雙手一攤道:“不若你跟我一起走,等到了地頭,能搬多少自取便是。”
“這個不行,我還要上山入夥的。”聞言,那漢子卻是將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般。
“要不,下次我經過時再補上?”明溯一邊說,一邊便撥馬準備過去。
見明溯要走,那漢子頓時急了,呼呼連續將手中菜刀揮舞了數十下之後,惱怒地咒罵道:“你這小子,休想騙人——今天若不是留下來點甚麼,定然不會讓你過去。”
“可是,我確實現在已經是身無長物了。”明溯促狹地一笑道:“要不,我送個人給你?”
“甚麼人?”那漢子狐疑地掃視了一番這行人,卻是突然神色一喜道:“我還沒娶媳婦,要不你將背後那女子留下,爺也就算了。”
明溯先前的話卻是想試探一番,看看這漢子是不是衝着張寶來的,卻不曾想那漢子看過滿眼期盼的張寶之後,卻是直接選擇了無視,徑自將那與明溯共騎的女子當成了買路的條件。
這句話一說出來,明溯便感覺到身後的女子猛然一陣顫抖,緊緊地貼了過來,卻是小聲地言道:“若是爲了過路,侯爺也不必管我了。”
這話的意思便有些自我犧牲的意味在其中了。這女子一路上見到明溯凶神惡煞一般,此時卻是興致很好地與那漢子說話,自然以爲對方定然十分強橫,所以也就驚駭得滿臉蒼白,暗自悲嘆着自己的命運。
明溯也沒想到這女子會如此說話,本來他還準備繼續和這漢子逗樂一番的,卻是突然失去了興致,便冷聲喝道:“想要我的女人,先得問過這把長刀。”說完,“鏘”的一聲,便將那屠龍寶刀給亮了出來。
本來,見明溯說話語氣不善,那漢子心中也有些窩火,可一見到明溯那把長刀,卻是眼前倏然一亮,驚喜地言道:“如此好火候的刀刃,想必就是切上一輩子的菜都不會磨光。”
切菜?明溯心中一陣好笑,卻突然想起這漢子先前舞刀的姿勢實在有些眼熟,便納悶地問道:“你可是廚師?”
聞言,那漢子卻是又將手中菜刀橫七豎八地賣弄了一番,方纔驕傲地答道:“昨天是的,可今天爺已經是山上的好漢了。”
“好好的一個廚師,不在家燒飯,學人跑出來剪徑做甚麼?”既然知道是個廚師,又不是衝張寶來的,明溯也懶得搭理,畢竟聽這人的口氣,後面竟然還有一夥強人勢力。
雖然說明溯也不會去畏懼甚麼,可今朝不比往日,重犯在押,趕路要緊,能少一事還是儘量少惹點麻煩的好。
那漢子見明溯如此的輕視他,頓時心中無名火起,惡惡地叫嚷道:“你這小子,打又不敢打,女人又不捨得,且先將那刀留了下來,也免得留在你手中連個雞鴨都殺不了。”說完,便手持菜刀大步逼了上前。
明溯正想給他個教訓,不曾想此時方纔注意到自己一雙手臂已經被後面的女子給抱得緊緊的,心中鬱悶之下,便回頭望了一眼,卻見那女子滿面通紅,一雙眼睛卻是癡癡迷迷地望着自己。
見明溯回頭看她,那女子心中羞澀,眼光忽閃之間,緊忙低頭望着地面,手也不鬆,口中卻是吶吶地言道:“方纔侯爺可是說我……是你的……女人?”這聲音越說越低,若不是二人緊緊地湊在一起,明溯都險些沒有聽清楚後面幾個字。
聞言,明溯不由地一陣莫名其妙。似乎自己也沒說過甚麼撒,可這女子怎麼就一副思春的模樣。不過此時卻不是考慮這些雜事的時候,因爲那漢子已經逼近了馬頭,正試探着準備拿那菜刀找個地方下手。
雖然說明溯並不畏懼他甚麼,可畢竟自己這一行目前最缺的便是戰馬,輕易折損一匹,馬上又要有士卒得去與其他人拼乘了。當下,明溯便猛然將身子一側,靴底一挑,便蹬在那漢子面上,頓時將其踹了四腳朝天。
那漢子也沒想到明溯竟然如此厲害,此時猝手不及之下,猛然摔了出去,卻是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一片,眼中亦是金星直晃,大腦昏沉一片。
本來事情到此也該結束了,可隨着這漢子倒地,旁邊林中卻是突然唿哨一聲,緊接着七八個各式打扮卻盡皆手持刀劍的賊人衝了出來。其中一個顯然是頭目的賊人色厲內荏的地罵道:“敢惹老子的人,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明溯回頭望着一眼自己那些早以按捺不住的手下,微微地嘆息一聲,言道:“這事情真的是越來越不好玩了……既然你們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們吧。”
半響之後,後面出來的七八人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只剩下那廚師猶自颯颯發抖地倒在地上。
本來無情等人還想順手將他解決的,明溯卻是輕輕地搖搖頭,阻止了他的衝動:“說不準也是活不下去,方纔上山落草的,都是窮人家,就當行善積德,饒了他一條性命吧。”
那無情當初也是流民遷徙到西山莊中,方纔被選入軍中的,聞言頓時心生同情,便也收住了手中長刀,策馬從旁邊行了過去。
明溯猜測得一點不錯,那漢子確實是因爲家中吃不飽穿不暖,迫於無奈,方纔尋到山上落草爲寇的。按照賊人的規矩,這新加入的人卻是要交投名狀,也就是搶劫一回,表示出投奔的真情實意。
不曾想,他第一個搶劫的對象卻是明溯諸人。此人也是個愣頭青,雖然明溯一行七八十人,個個身帶兵器,可他還是如同那初生牛犢一般,渾然無所畏懼地便衝了出來。
至於那後面出來的七八個賊人,卻是專門負責出來督促新人的。因爲明溯已經動了手,那些人雖然心中忐忑,卻還是跑了出來,準備嚇唬明溯一下。
倒不是他們以爲區區幾人便能對付得了如此多的對手,而是明溯先前表現得太過配合了,那些人一時興起,便忘了雙方實力懸殊,等到出聲衝了出去,卻是追悔莫及,只得硬着頭皮上了。
那漢子雖然愣,可卻不傻。面前這些溫順的綿羊突然變成擇人而噬的猛虎,任他腦子再是大條,也清楚自己恐怕是踢到鐵板了。本來見無情板着個臉提刀過來,這漢子已經是嚇得屁滾尿流,不曾想明溯卻是主動出聲幫他說了句話,於是甚麼也不敢說,緊忙爬了起來,跪在地上,不住地將頭往那沙石路上磕了下去。
見這漢子如此慫包,一時之間明溯也沒有了招攬他的興趣。畢竟也就是個鄉下廚師而已,雖然可能因爲以前伙食比較好,所以身材長得特別醒目,可先前一腳之下,明溯卻是發現這漢子白有一副好身板,卻是沒甚麼力氣,當下便失望之極,看也不看他一眼,撥轉馬身便徑自行了出去。
只留下那漢子在原地又磕了二三十個頭,偷眼望見明溯等人已經走遠,便緊忙爬了起來,一溜煙地衝進了旁邊的密林深處,再也不敢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