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燦的聘書
過了大橋,公路就分成兩條,一條徑直向北,另一條另繞着彎,向西南伸去。公路與公路之間沒有建築物,都是護欄草坪綠化帶,向北的公路處有一圓形大轉盤,轉盤中央聳立着高高的燈柱,燈柱頂端一個蘑菇狀的白熾燈照得橋北一片慘白。這時雖有南來北往的車輛川流不息,但沈幽蘭和呂貞子已感到自己是那樣的孤寂、渺小,儘管是流火的七月,身上還殘留着坐車時焐出的汗臭味,但一陣江風吹來,兩人還是瑟瑟打着寒顫。
沈幽蘭說:“我倆老是站這裡不成事啊,總得去個地方。”一邊就將那視爲命疙瘩的提包放腋間緊夾着。
呂貞子故意將手中的馬桶包不經意地悠盪了一下,說:“要是有個‘的士’就好了,可以叫他直接開到陳少彪那裡去。”
沈幽蘭再也不覺得“打的”是一種奢侈,因爲她擔心兩個女人,假如這時遇上壞人,那受到的損失就更大! “奇怪,這麼多車輛,怎麼就是沒有‘的’呢?”她也自言自語問道。
好不容易從大轉盤那頭繞來一輛“的士”,呂貞子正要上前招手,沈幽蘭又連忙止住,說:“算了,坐不得的!”
呂貞子不解,問:“爲什麼?”
沈幽蘭說:“這深更半夜,我兩個女的,人生地不熟,要是坐到‘的’上,那開車的一時起了歹意,胡亂將我倆拉到一個地方,那不就麻煩了!”
呂貞子覺得也是,就取消打“的”的念頭。“那怎麼辦?就在這裡站到天亮啊?”
沈幽蘭想了想,說:“到大橋上走走。你們當老師的不就是歡喜看景緻嗎?”
正在這時,就聽西邊公路那頭傳來“嗷嗷”嘈雜的叫嚷聲,旋即就見百十號人揮動着鐵器木器一路打鬥、奔突、叫嚷過來,場面亂成一團!
沈幽蘭和呂貞子知道這是打羣架,是一場惡鬥!二人也不敢打聽,早巳嚇得跑到遠離大橋的地方躲藏起來!
這時,就聽見大橋上有警車的鳴叫,就見警車開到械鬥處停下,就見警察下車吹響了警哨,就見警察在人羣中抓人;一陣騷亂後,就有幾個械鬥者被推上了警車,警車又鳴着警笛從大橋返回……
天亮以後,沈幽蘭和呂貞子急忙尋找陳少彪住處。一打聽,說是老闆陳少彪昨晚被抓了!原來昨晚那場惡架正是陳少彪同另一個工地老闆爲爭奪工程打了起來,雙方都傷了人,還死了一個!聽到這裡,沈幽蘭已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就在這時碰上頭纏繃紗滿身血跡的桂小寶。
桂小寶見是師孃和老同學,真是又驚又喜又慚愧,不等師孃問話,就把頭天晚上發生的事說了。
沈幽蘭幾分抱怨,說:“在外做事,怎麼能跟人家打架呢!”
桂小寶說:“不是我們先打的。是對方建築技術不行,承包不到工程,就把火氣發泄到我們這邊來丁。昨天晚上我和陳總——哦,不——少彪正在辦公室裡統計工程進展,外面突然衝進幾十人,要我們立即讓出地盤。於是雙方就打了起來,還打死了我們一個工人,直到警車開來,抓走了雙方的頭子,羣架纔算停止。”
沈幽蘭見打架後工地上的一片慘景,陳少彪又進了派出所,也就不提募捐的事(呂貞子暗地還是對小寶說了),只說是到南京出差,吃過早飯,任憑桂小寶怎樣挽留,沈幽蘭還是執意要走。
離開桂小寶處,沈幽蘭心情更加沉重,既是爲陳少彪的脾性不改而擔憂,又爲自己的計劃落空而苦惱。想來想去,就對貞子說:“我倆還是到王益年那些同學處跑一趟吧(明光華那裡是去不得的,因他弟弟的死,去了會更惹他傷心)。他們雖然不是‘大款’,但總是拿國家工資的,湊一個是一個,不然,這次募捐的款數還不到預計的五分之一哩!”
二人商定,只得去了車站,準備去省城。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王益年他們雖是大學本科畢業,分配在省府或者科技單位工作,但終因都是剛走上工作崗位,又都是一般的辦事人員,月月拿着幾個死板的工資,手頭當然不會有多少積蓄,見是往日對他們恩重如山的師孃到了,吃喝招待都是盡心盡力、真心實意,一旦談到捐款的事,無不感到囊中羞澀,但爲着家鄉、爲着母校,他們也毫不慳吝,盡將存款取出,交給師孃,說是聊表心意。
沈幽蘭知道建校資金緊缺,也顧不了客氣,一一將學生的捐款收下。
這次外出募捐,前後整整十天。那天回到孤峰已近傍晚,但建校工地上仍是車水馬龍一片繁忙。沈幽蘭正詫異,遠遠就看見老校長向她急急走來,想到自己這次沒有完成好任務,大有一種“無顏面見江東父老”的羞愧!
老校長遠遠就喊:“幽蘭回來了!幽蘭回來了!”等到了近前,就又說:“幽蘭,你看這位是誰?”就指着身後跟來的一位青年。
沈幽蘭仔細一看,見這青年長得魁魁偉偉,一身西裝革履,胸前一條放着亮澤的淺黃領帶直飄掛到腰下……正認不出,就見青年向她深深鞠上一躬,喊道:“師孃,我是陳少彪啊!難道您不認識我了?”
沈幽蘭終於認出,就緊緊拉住青年的手,上上下下,仔細觀看,發現他臉龐更加飽滿,只是粉刺依舊,確確實實是她記憶中的調皮生陳少彪!就心中酸楚,嗓門哽咽,淚水簌簌落下。
陳少彪也把那晚打架的事說了。原來是對方首先打了陳少彪的人,派出所對雙方罰了款,又讓對方對死者作了補償,這纔將雙方放出。回來聽桂小寶說師孃到了,又說了母校建校的事,他當即就同老校長在電話中取得了聯繫,連夜帶着工人返回了家鄉。
沈幽蘭聽說陳少彪已帶回工人支援母校,更是高興,只是想到捐款的事,心裡仍有一絲憂愁。陳少彪已看出師孃心思,豪爽說道:“師孃放心,我即是回來,這建校缺錢的事,當然由我擔了!”
老校長急忙插話說:“少彪這次回來已先給學校捐了五十萬!”
沈幽蘭更是激動,不住地抖動着少彪的手,說:“少彪,你真是母校的驕傲!於老師要是在校的話,他一定是會重重感謝你的!”
陳少彪眼圈就溼潤起來,說:“師孃,還記得那次在孤坑偷竹筍的事嗎?是您當場掏了錢把我救了出來,那時我就說過,日後我會十倍百倍地償還您的恩德的!記得嗎,師孃?”
沈幽蘭早已淚如斷珠,說:“記得!記得!少彪,你成熟了,成熟了!”
這時,警笛齊鳴,兩輛警車飛速開進了政府大院。
羣衆紛紛跑向政府大院。
沈幽蘭正不解,就見那兩輛警車鳴着警笛又從政府大院開走了。
這時,四個長舌婦飛跑過來。
葉青遠遠就喊:“沈姐姐,逮了!逮了!”
馬二嫂跟後就說:“沈姐姐,姓何的真的逮了,那銬子銬得咔咔響哩!”
沈幽蘭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想去看,只是久久佇立於中學大門門口,迎着西邊的夕陽,也如丈夫當初樣,眯起雙眼,緊緊盯住那山崗處被夕陽映照得一片金黃的火熱的建築工地,囈語一般喃喃說道:“這樓終於要成了……”
就在這時,朝陽服飾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秦兆陽匆匆趕來,遠遠喊道:“沈主任,沈主任,聽說你回來了,我立馬就趕來!嘞,這是……”就將一本18開金燦燦的燙金聘書遞到沈幽蘭面前。
沈幽蘭打開聘書,見內頁上赫然寫有“副總經理”四個大字,大吃一驚,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