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陳少彪他們怏怏離去,沈幽蘭獨自一人站在店堂裡很是猶豫了一陣。【哈十八CC 】她不知道今天講的這個故事是否適合?也不知道學生聽後該有何等想法?她說這個故事的本意並不是要把他們在店裡拿東西的事情揭穿而來嚇唬他們,更不是想借此把他們趕出店堂,不讓下次再來;她是想盡她的一份責任,對他們進行一次真心的規勸:吃喝沒關係,偷拿要不得,小時偷針,大時偷金——一個人的犯罪,總是從不起眼的小事開始的!她不知道學生能不能領會她的一片苦心。
“這樣講妥當嗎?”丈夫回來,她把這天的事說了,說過之後,又這樣問。她想聽聽丈夫的看法。
於頫此時正站在堂前窗口邊,藉着夕陽射進的昏黃光帶,反覆地看着學生鄭海東那篇文稿,並沒有聽清妻子的問話。“好!好!”他嘴上說着,指頭就不住地推點着鼻樑上的鏡架,又把作文稿從頭至尾仔細看了一遍,看來他是被那篇作文的真情實感所感動,連連說:“好!好!確實是好!”
沈幽蘭以爲是在誇獎她,就說:“好在哪地方,你說清楚呀。老是‘好’呀‘好’的?”
於頫就用指頭點着作文稿上的一些段落,說:“瞧,瞧,這些地方寫得多精彩,多有生活氣息!坐着的,站着的,說的,笑的,趁師孃不備,伸手就到商架拿食品……都描述得活靈活現,簡直就是一幅 ‘師生’……哦,哦,不,不,應該是一幅‘師孃學生同樂圖’!”
沈幽蘭聽明白了,就有幾分火氣,說:“你培養的學生都到店裡來偷東西了,還說什麼‘師孃學生同樂圖’?”
於頫又推了一下眼鏡架,解釋說:“唉,看事物要看主流嘛。你看他們在杉木林中分享食品這段寫得多精彩:‘林中的陽光是渾黃而破碎的。散學以後,我們一個個從不同方向披着那破碎的陰影,來到樹林深處,就像《林海雪原》中剿匪戰士準時趕到夾皮溝樣。在這密林中,我們每次要找的第一個對象就是桂小寶。因爲每天的戰利品都在他身上,只要他到了,我們就可以哄嚇詐騙軟硬兼施七十二般武器全都用上,要他把戰利品拿出來大家分享。桂小寶很鬼,凡是陳少彪沒到之前,他是絕不輕易從書包裡把當天的戰利品拿出來給我們分享的。我們威逼急了,他也只是唯唯諾諾將手伸進書包,反覆在書包裡摳呀摳呀,一邊放心裡數着,拿出來的戰利品正好能讓我們一人分到一個。如果再向他討要時,他就拚命彎下腰,將那裝有戰利品的書包死死地摟在胸前。這時,陳少彪來了,就狠狠地拖着長音‘嗯——’了一聲,瞪大家一眼,就站到一個高處,將手伸向桂小寶。桂小寶就滿臉堆笑地把包裡的戰利品恭恭敬敬遞了過去……’怎麼樣?精彩吧?把幾個學生都寫活了!”
“還寫活了?活像一窩土匪!”沈幽蘭哭笑不得。
“你都覺得把學生寫成了活土匪,更證明鄭海東的寫作是成功的!”於頫更是樂了,就像一位古玩鑑賞家樣,偏着不斷點動的腦袋,反覆看着手中的作文稿,說:“要知道,別人以爲像鄭海東這樣的學生都是‘爛料’、是朽木不可雕,沒想到他竟能寫出這樣有生活氣息的文章來,能不爲他高興嗎!嘿嘿,看來,我這個‘黑心狼’出的點子還是對的。青年學生,誰不想見到自己的作品能鉛印出來,誰不想成名成家?好文章!好文章!”
“都寫偷拿東西了,還說好文章?你是想讓你的學生都去學壞吧?這樣的東西,編輯也會登出來?”沈幽蘭不敢相信。
於頫推了推眼鏡架,笑着說:“這樣的文章當然不能發表,要發表,還得修改,還得增加一些亮色。”說到這裡,他又想到一連串的問題,就問:“唉,”他又這樣稱呼着妻子,“鄭海東寫這篇文章,陳少彪他們知道嗎?”
“寫文章他們知道,但文章的內容他們不清楚。這我已試探着問過。”沈幽蘭回答道。
“那,這篇文章要是發表出去,還是夠麻煩的。首先,這篇文章是一篇記實性的作文,時間、地點、人物,大家一看就明白,要想給這篇文章增加些亮色,不能靠胡編亂造,必須有這些學生的實際行動,現在這些學生自己連怎麼回事都不清楚,甚至還在小店裡繼續偷拿東西,怎麼能給作文增加亮色呢?”於頫又開始在堂前走動起來。
“我估計聽了故事以後,他們很可能就不會再到店裡拿東西了。”沈幽蘭見丈夫着急,就插了一句。
“不到店裡偷東西,不等於就能在行爲上有一個質的變化啊!再說,他們要不把自己的壞行爲改過來,文章發表了,不就等於要他們永遠擡不起頭來嗎?”於頫已在店堂踱來踱去。
“真要是想不出好辦法,這篇文章不給編輯看就是了。”發表文章這類事情,沈幽蘭當然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於頫立即制止說:“那怎麼行!這不僅僅是爲發表一篇文章;而是通過發表文章,一方面激發學生的寫作熱情,提高學生寫作興趣,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方面,就是通過這項活動來挽救一批即將墮落的學生!這纔是我安排這次活動的真正目的。現在有了這篇文章作契機,我怎麼能輕易放掉呢!”
經過一段思考,對於如何將修改鄭海東同學的作文作爲一個重要契機,來更好地教育陳少彪甚至更多的學生,他已開始有了新的主張。
又是一箇中午時光,班主任於頫同鄭海東談過之後,又把陳少彪、郭飛、湯世武和桂小寶他們喊到自己家裡。
“站着幹什麼?都坐下。”坐在堂前四季桌上方的班主任這樣對進來的幾個學生說。
學生都以爲班主任喊他們來是追究偷拿店裡食品的事,嚇得一個個低垂着腦袋,兩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腳尖,大氣不吭一聲;直到班主任再次叫坐下時,他們才一個個就近找了個長凳矮凳,寂然無聲地坐下。
“今天喊你們來,是商量一個修改作文的事情……”
幾個等候大難臨頭的學生,聽說是這件事,心情立刻鬆馳下來,就相互遞送一下眼色,有的就移動一下矮凳,有的就高興地暗中在同學的腰間扭掐一下,癢得對方“呀”地一聲怪叫….
班主任佯作不知,繼續說:“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鄭海東同學最近寫了一篇基礎很好的作文,文章充滿濃厚的生活氣息,人物刻劃也很形象、精彩。你們知道這文章裡面的內容嗎?”
陳少彪幾人面面相覷,一個個瞪着狐疑的眼神。
見學生不答,於頫也不必把這內容拋出來,只說:“但這篇文章也不是完美無缺的。首先是他的格調低了些,負面的東西太多。文章是寫給人看的,既要給人樂趣,更要給人希望,尤其是我們青年學生,寫東西更要注意這些。所以,這篇文章仍有修改的地方。”說着,班主任翻了翻手頭文稿,又說:“縣文藝刊物編輯就要來了,時間緊迫,我們要趁文藝編輯到來之前,把它修改好。改好了,這篇文章至少能在縣級文藝刊物上發表,甚至可以在更高一級的刊物上發表。”
學生開始小聲議論。只有陳少彪坐在長凳的一頭,用手無謂地摳着板凳頭間的木屑。
“鄭海東同學有個想法,就是想請在坐的同學一起動手,共同把這篇文章修改好!海東,是不是這樣?”
坐在一角的鄭海東同學聽到班主任問話,就怯怯地擡起眼睛,乜斜了一下陳少彪,說:“嗯。”
於老師已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就接着說:“我們是文科班的學生,文科班學生不會寫文章,那還叫什麼文科班?我們一定要把這次修改作文作爲提高我們寫作水平的一次契機!大家不必擔心,我可以直接參加你們修改班子,甚至還可以把那些寫作基礎比較好的,像明光華、呂貞子他們也喊來協助你們,總之一句話,羣策羣力,一定要把這篇文章修改好,爭取讓文藝編輯來選中發表!”停了一下,於老師又說:“至於文章發表時的最後署名,我看是否以孤峰中學‘文科班’,執筆人就寫上參加修改的全體同學的大名。所以要這樣做,就是要讓別人看看:我們文科班並不是個‘甩班’,也是大有人才在!我們不僅是能寫出文章,我們還要考大學,幹大事……我們決不是一批一無所長的庸才!”說到這裡,就誦讀了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輩豈是蓬蒿人!”
晚上,於頫取下眼鏡放在桌上,正準備脫衣上牀,突然一陣頭痛,就拃開拇指和食指,按住額前左右兩個太陽穴,不住地摁揉。沈幽蘭捧着小木盒進來,見了,就問:“怎麼啦?”
於頫說:“不知怎麼頭痛起來了。”
沈幽蘭就心疼地說:“準是爲班上那幾個學生煩神造成的!”丹丹的兩隻小胳膊伸出被外,沈幽蘭爲她蓋着被子,一邊又問,“要不用涼水推一下?”
於頫知道,用涼水推摩是鄉下人治頭痛的常用辦法,就答應了。沈幽蘭用碗舀來涼水,叫丈夫把椅子挪到牀沿前,倆人就面對面坐下,沈幽蘭用兩個拇指頂在碗裡沾些涼水,分別沿着太陽穴的筋脈一下一下推摩。
“一娘生九子,九子九樣心;米里也有幾粒稗子呢!班級學生那麼多,你能把他們個個教育成材嗎?只要盡了力,家長知道就行了,花那麼大腦筋幹嗎?不傷身體呀!”沈幽蘭見丈夫額邊的青筋暴起,更是心疼起來。
於頫的腦袋被推摩得向前一衝一點的,大概這樣很舒服,就閉着眼睛,說:“這是關鍵時候,只要我們把工作做到位,這幾個調皮生往後還是有前途的;但只要稍一放鬆,他們就會滑向更可怕的深淵!利用集體修改作文,這是一次教育他們的很好切入點。唉,”他又這樣喊着妻子,“你看今天中午的談話,那學生裡面有幾個真正有決心願意配合我們用行動來修改文章的?”
沈幽蘭想了想,說:“其它的我看不準,我最擔心的還是陳少彪。你說話的時候,他根本就沒用心聽,老是用手在摳着板凳。”
於頫的頭還是被推揉得一點一衝的,說:“我不擔心他不會很好配合我們修改作文,而是怕他一旦知道鄭海東作文裡寫的是以他爲首在店裡偷東西的事,他會報復鄭海東的!”
沈幽蘭點頭說:“我也正擔心這事呢!”